「亚丝菲,哪天我挂了就换你当团长,拜托啰☆」
「……嗄?」
那真的只是某个再和平不过的午后时分。
正当亚丝菲竭力开发新的魔道具以减轻黑暗派系带来的损害,【荷米斯眷族】的团长莉迪丝突然来到她的房间。
「亚丝菲~我们去吃饭吧~」
硬是把她带出大本营。
再怎么拒绝都没用,能叹的气都叹光的亚丝菲就这样被连拉带扯地带到酒馆。
招牌上的店名是「丰饶的女主人」。一间刚在两年前开幕,胆敢在「黑暗期」中正大光明开店做生意的稀有店铺。据莉迪丝的说法,似乎是「想在当今欧拉丽内悠哉安全地吃顿饭的话必来这里!超级天堂!虽然卖给冒险者的价位比较贵啦!」。
被带到这间酒馆的柜台座位,享用着极度美味的蔬菜咸派之际,突然收到了刚才的那句话。
「……不是,你忽然胡说什么啊,团长?」
「那你姑且记在心上就好。先享用美食吧。」
也不管亚丝菲依然直直盯来,莉迪丝大白天的就大口咬着铁签串起的炙热肉块。
莉迪丝是人类,一位看在身为同性的亚丝菲眼中也惊为天人的美女。
将一头灰金色Ash blonde长发编成发辫后,在右肩前绑成一束。身穿有衣领的白色上衣,甚至打着领带,想必看在男性眼中也十分俊美吧。
只要不开口,感觉就是难以亲近的绝世美女。然而,一切都被她那种令人怀疑精神年龄低下的幼稚言行给糟蹋了。
「我自己也不喜欢这种老掉牙的说法,但毕竟身处一个不知明天会怎样的时代,对吧?所以,要提早做好准备啊。」
眼看她大白天就大口嚼肉,却没有喷一滴肉汁到雪白上衣上。傻眼的亚丝菲不禁佩服时,舔着指头的莉迪丝继续说了下去。
「拜托你啦,就说我已正式指名。而且,我想荷米斯大人也会说同样的话啦。」
「请、请等一下!你怎么能说出自己会死这种随便的话……!」
「其实不随便喔。不过,我也不想说得太沉重。只想让事情顺利进行。既为了【眷族】,也为了那个神人。」
也不管惊慌失措的亚丝菲,坐在她身旁的莉迪丝已将手伸向下一道料理。
柜台另一头正在准备料理的矮人女店主一声不吭。
「我们是荷米斯大人的眷族。就算哪天因故出现空缺,也必须做好马上填补的准备。毕竟我们必须时时保持飘然自持的状态——你懂这些话的意思吧?」
「……我不懂啦。而且我才不想接替你的位置……」
「啊哈哈!谁叫亚丝菲那么认真,到时肯定会被荷米斯大人耍得团团转,每天都露出无奈的死鱼眼吧~」
「唉!」
「——可是,你一定办得到。比谁都更努力和辛苦的你再合适不过了。」
看着莉迪丝从原本天真孩童般的微笑,突然转变为成熟的眼神,亚丝菲不禁心跳加速。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间,眼见她说着「这块肉派豪好吃~!」大口咀嚼的模样,果然失去了紧张感。
「没关系的,亚丝菲。无论会不会迎来那一刻,你都不要紧的。毕竟你可是【万能者Perseus】啊。」
「到底是出于什么根据啦……」
「喂喂,我可是莉迪丝喔?怎么可能会说错嘛!」
「请不要模仿荷米斯大人的语气!有够烦人的!!」
「哈哈哈!荷米斯大人听到会哭喔~!」
无论多么聪颖有涵养,当时的亚丝菲还只是孩子。
并没有当真,只觉得是个坏心眼的玩笑。
谁知道,柔和微笑的莉迪丝,才是一直以来正视「现实」的人。
所以莉迪丝才死了。
在「大抗争」那个夜晚,为了协助遭受追击的高级冒险者逃跑,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她冷静计算过都市的最大利益后,选择抛弃自己。
没有当真的那段话终究实现了。
即使她的态度不正经,仍持续做各种打算。
在这个「黑暗期」的局势下,该由谁当弃子,且由谁继承下去——如此不断思索。
而那就是「现在」。
mask
「第五、第六和第八区又有袭击!比至今的攻势更为剧烈!要怎么办,亚丝菲!」
激动的报告声随着粗鲁脚步声而来。
听了【荷米斯眷族】团员的报告,亚丝菲感受到不知第几次的动摇。
当辉夜和莱拉正在防卫北边露天营地的几乎同一时刻,遭受黑暗派系袭击的南区。
无法逃出都市外,又在物资有限——为了供给民众,无法获得充分的补给——的情况下所进行的间断攻势,明确磨耗着冒险者紧绷的神经。
如同敌方指挥官瓦蕾塔的预料,抱着「民众」这颗炸弹的各【眷族】由内自外,都饱受折磨。
在这种状态下,亚丝菲更受到与他人不同的沉重压力持续困扰。
「三、三处同时?敌人数量呢!?」
「少说有八支小队!我方只有不到一半!请快下达指示!」
团员希望得到的是「团长的命令」。
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现实」的亚丝菲,一时之间回不上话。
——前团长莉迪丝死了。
——由你接任下一任团长。
主神荷米斯残酷的宣判在脑海中一再回响。
无论好坏都对自己造成了影响的莉迪丝——还无暇接受这位亲近之人的死,就迎来了「此刻」。
对被要求的职责慌了手脚,只能任凭局势摆弄的亚丝菲哪怕只要松懈一秒,都可能因晕眩不支跪地。
「冒、冒险者人手不够……请派我们,还有驻守第三区的战斗娼妇们前往救援……!」
克制着想后退远离等候指示的团员的双腿,拼了命绞尽脑汁,试图做出指示。然而——
「……不行,我们就算了,但要是连战斗娼妇都调动,东边的防护会过于薄弱。一旦被攻出『破口』,敌方肯定会派不同的部队渗入喔。」
至今一语不发的虎人法尔加仿佛像在谏言般,于此时插嘴。
听了身为副官的他从旁支援的建议,亚丝菲却支支吾吾得有点难堪。
「那、那么……该、该怎么办……!」
法尔加说的一点都没错。
而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少女亚丝菲拿不出「那么,该怎么办?」的答案。
就在她只能任凭复盖天空的灰云鄙视,愣愣伫立在毁损的大道上之际——
「别乱调动布阵,那边交给咱们处理。反正这还只算是『找碴』的范围吧?」
「重、【重杰】……」
扛着大战斧的矮人率领少数团员现身。
可能是刚镇压完其他地区,穿着沾满敌人未干血渍铠甲的【洛基眷族】的格瑞斯展露百战勇士的风范,如此宣告。
「比起这些,拜托你们【荷米斯眷族】去找出厄瑞玻斯神、查尔多和阿尔霏亚的当前位置,而且要最优先执行。老子想知道敌人的动向。」
「嗯,知道了……」
法尔加代替脑袋仍无法正常运转的亚丝菲点头答应。
这个委托并不假。最该提防的确实是敌人的首领,以及两名战力最强的「霸者」。
然而,其实是想特地让现今的【荷米斯眷族】——失去前团长的派系——远离战场的格瑞斯,笔直注视着亚丝菲的双眼。
「【万能者】,别太动摇。敌人打算让咱们持续紧绷,想靠『不知何时进攻』的恐惧来进行威吓。」
「这、这……」
「只要能引发骚动就行。所以袭击都维持在小规模……真相就是这样。既然接任『团长』,就培养时时客观俯瞰战场的习惯吧。」
「……!」
最后这一句话听得亚丝菲双肩一颤。
等到格瑞斯离开,她仿佛成了断线木偶般沮丧垂头。
「…………法尔加。」
过了一会,她才勉强挤出沙哑且微弱的声响。
「不行,果然还是请你代替我……!我无法胜任团长这个位置!」
「亚丝菲……」
法尔加痛心地注视着抬不起头,只能朝地面吼叫的亚丝菲。
「我一直发出错误指示!思绪完全统整不起来!颤抖到都快要破音了!」
不只有现在。
自从扛下团长这个职责后,亚丝菲一直做出糟糕的判断。
虽然曾多次像刚才那样受到法尔加的辅助化险为夷,但往后的确可能大大影响战局。
假如荷米斯在身旁,亚丝菲或许还能有些慰借。
但如今他不在。
众神们此时正于欧拉丽内到处奔波,忙得无暇顾及到每一位眷属。荷米斯也不例外,没对亚丝菲和法尔加说一句话,就带着少数团员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下去只会扯大家的后腿!会害死团员们你们!就像突然丧命的前团长莉迪丝那样……!」
她粗暴地抓乱自己的浏海,单手捂住冒汗的苍白脸孔。
莉迪丝的死在亚丝菲心中成了一个「契机」。
切身感受冰冷且残酷的丧失之际,也在脑海中刻划出了「自己的指示可能会害死同伴」这种极可能发生的景象。
至今她的确多次因为荷米斯的一时兴起,在莉迪丝不在时替代秘书的位置。但那跟「承担同伴的生命安全」的行为天差地别。在这段被称为「黑暗期」的时代,「团长」的称号蕴含的重量实在差太多了。天差地远。
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勇者】的。
被迫承接的地位与责任,眼看即将压垮亚丝菲。
(莉迪丝……团长!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为什么你会选择我!?我到底哪里合适了?而且比谁都更努力和辛苦又是怎样!?这样子的我真的有办法撑起失去你的【眷族】吗!?)
离开故乡时舍弃的「公主」的一面。
亚丝菲「柔弱的象征」在内心深处复苏,逼得她强忍着不掉泪。
亚丝菲不能哭泣。现在一掉下泪,【万能者】这副铠甲就会龟裂,变回以前的公主安朵美达了。如此一来,亚丝菲将再也无法战斗。
然而,泪水深处映照出的莉迪丝的幻影,让她无论如何都想巴着不放。
就跟琉一样,亚丝菲其实一点都不坚强。
只是一位深受沉重职责折磨,连自己的「正义」都制定不好,年仅十五岁的少女。
「我、我……!」
眼看亚丝菲随时可能陷入过度呼吸的状态,等候指示的团员们也慌了手脚。
唯独法尔加皱起眉头,笔直注视着内心纠葛的少女。
不过,被遗留下的年轻眷族们只停滞了一小段时间。
只见虎人青年闭起眼,一脸心意已决的态度猛然睁眼——迅速凑近亚丝菲。
他用一对大手掴住惊讶的她的双肩,硬是将她的视线转正。
「听好,亚丝菲,我跟荷米斯大人一样,认为你适合当团长。因为,你比谁都更『辛苦』啊!」
亚丝菲听了近在咫尺的叫喊,一瞬间愣住了。
「你……你在说什么……」
「而你之所以『辛苦』,是因为清楚『自己必须做什么才行』!而且还能精准判断『现在』的关系!」
「!!」
——而那就是「现在」。
亚丝菲似乎听到了这声低语。
并在掴住自己双肩的法尔加背后,看见了「一位美女」。
(团长——)
只有亚丝菲看得见的幻觉莉迪丝一如往常露出轻浮的微笑,悠悠哉哉挥着手。
一副自己已经「播完种子」的表情。
简直就像法尔加遵循着莉迪丝的意志,试图撼动亚丝菲。
「拿出自信!别否定自己!你掌握状况的能力甚至不输【勇者】啊!」
「!!」
法尔加•巴托洛斯是一位剽悍的虎人。
跟亚丝菲入团的时期相近,也同样常受荷米斯和莉迪丝戏弄,要说是同甘共苦的伙伴也行。
如果要说身为魔道具制作者天赋超群的亚丝菲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战斗能力。填补这点的正是武斗派的法尔加的工作。亚丝菲和法尔加始终彼此保护着对方的背后,直至今日。
若问除了荷米斯和前团长以外,谁最了解亚丝菲,那只会是法尔加。
而跟亚丝菲一样,若问前团长会将遗言托付给谁,也只会是他。
在近距离见证少女的坚强与软弱至今的他如此一喝,比起亚丝菲自我否定的话语更为强悍有力。
这样的法尔加一口咬定【万能者】并不输给【勇者】。
「回想起荷米斯大人至今提出的难题!跟那些比起来,现在根本能一边吹着口哨轻松度过!」
「法尔加……」
「你一定可以的!换做我绝对办不到!所以——亚丝菲!!」
这是法尔加的激励。
也是在羡慕与信赖拥有自己缺少的才能的少女。
更是与前团长立下的,「要好好辅佐新团长亚丝菲」的约定。
陷进肩头的粗手指令亚丝菲内心百感交集。
不一会儿,她的眼皮有如帘幕,缓缓降下。
掠过眼皮底下的,是荷米斯总是从旁守护众人的笑容。
以及看似捉摸不定,实则一路引导【眷族】的前团长的身影。
(我确实有不少办不到的事。)
亚丝菲坦白承认。
(然后,也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她对此有所自觉。
(在这个前提上——我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少女咬牙抵抗沉重压力,伸手掌握「传承的意志」。
目前能想像得到的「最糟可能」,就是亚丝菲•阿尔•安朵美达没能继承莉迪丝的遗志,沦为没用的「花瓶」。
她硬是撑开眼皮。
拉开了新序幕。
双眼映照出景色的那一瞬间,是一片崭新的世界。
已经看不见幻觉莉迪丝了。
取而代之降生在世界的,是新团长亚丝菲。
「……除了接受的搜索敌方头目的任务,同时要从废墟中回收物资。粮食、装备,什么都好。」
「……!亚丝菲!」
她做了个深呼吸,开口说道。
看到亚丝菲的表情变得凛然有神,法尔加不禁欢呼。
「敌人为了包围都市,从曾一度占据的中央广场以南撤退了……开始以繁华街为中心回收物资。这些将是影响往后战局的关键。」
亚丝菲指示的是为了终将迎来的反攻作战做「储备」。
【勇者】肯定能制定出战术和战略。那么当务之急就是确保补给物资。
不只装备,为了提供民众补给,粮食和衣物都不可或缺。
照着格瑞斯的建议俯瞰战场的现状,描绘出数步后的盘面后,亚丝菲选择「有备无患」。
假使芬恩在现场,肯定会说。
——「正确答案」。
若莉迪丝也在,肯定会微笑吧,会说。
——「做得很好」。
「必须有护卫同行。各队以四人一组,分别前往分配到的区域!」
「收到!马上通知大家!」
听了亚丝菲恢复原状,甚至该说变得更坚强有力的声音后,等待指示的团员难掩喜悦,拔腿离去。
目送团员的背影远离后,亚丝菲转身看向法尔加。
「法尔加……我就听信你们的花言巧语吧。为了赢得这场胜利,当那个『最辛苦的人』!」
「拜托了!引导我们吧,团长!」
要比至今为止多「辛苦」,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因为那个「前辈」也认可了自己任劳任怨。
眼看法尔加展露笑容,亚丝菲也久违地扬起嘴角。
「真是的,都是你满嘴油腔滑调啦……明明只是你自己不想当团长。」
「哈哈,穿帮啦。」
两名同时期入团的同侪相视一笑,马上又摆出严肃神情。
「我将靠着魔道具单独行动。机动性是我们占上风。请你跟史恩一起率领小队。」
「好,包在我身上!」
法尔加拔腿冲了出去。
亚丝菲也朝着反方向开始狂奔。
「去完成现在我们必须去做的……!此刻我能办到的事吧!」
box
必须去做的事其实早已明瞭。
「呜啊啊啊啊啊啊!?」
「是、是怎样!有谁在那里吗!?」
「凭空突然产生『冲击波』——咕啊啊啊啊!」
朝黑暗派系发射魔咆手Magic eater,轰飞一群喽啰。
轰炸完后徒留一阵令人空虚的寂静,并无任何收获。
明明如同四周完全崩塌的废墟所黯然述说的那样,失去的东西反而多如山高。
黑衣的魔术师Mage费尔斯明知这个举动没有意义,仍脱下身上披着的「双面隐身衣」。
『费尔斯,状况如何?』
「发现了一群黑暗派系,并予以歼灭……下水道的入口就在附近。」
解除了透明状态Invisibility,从虚空中现身的费尔斯耳边响起老神的声音。
是透过贵重的魔道具「眼晶Oculus」进行通讯的都市欧拉丽创设神,乌拉诺斯。
费尔斯是他这尊公会主神的私人部队。自从「大抗争」开始直到此刻,他都做为乌拉诺斯的左右手私下活跃,遵循神意行事。
在一切惨遭焚烧的那晚,费尔斯暗自支援着冒险者。
即便天亮了仍继续东奔西跑,名符其实不眠不休地工作。
已经四次靠着魔道具让险些引起暴动的民众强制沉睡,防范未然。
也不分冒险者或一般民众,治愈了治疗师们难以负荷的大量伤患。
放出猫头鹰使魔加菲尔,从天上确认占据巨大市墙的黑暗派系的阵形,透过主神公会将情报传达给芬恩等人。
现在他正照着乌拉诺斯的指示,调查被断定为「可疑」的都市下水道。
『费尔斯,注意点。』
「……」
『假使大本营真如我方预料位于地下,敌人肯定设下了最森严的戒备。』
「……」
『光凭魔道具伪装视觉和嗅觉也可能被看穿……费尔斯?』
借着透明隐身,比谁都为了都市尽力的费尔斯的这些举止,除了主神以外却无人知晓。
不过那也无妨——化身暗影的黑衣魔术师就是这样支撑着「英雄之都」。
那正是失去肉体与皮囊,徒留悔恨和骸骨的「愚者」该尽的奉献。
是不会饥饿口渴,身心也不需睡眠的黑衣才办得到的事。
所以才说,必须去做的事其实早已明瞭。
而且,必须去做的事更是多不胜数。
明明理解这点,费尔斯却仍然动弹不得。
「乌拉诺斯…………亡骸倒在我面前。」
『……』
「至今为止甚至看腻了的……他人之死。」
费尔斯是活了长达八百年的前贤者。
他人的死亡早已司空见惯,就像腐烂掉光的肉体和皮囊,感情也早已枯竭。精神状态异于常人,甚至可能沦为「豁达」的奴隶——本该是如此的。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遗憾、寂寞和渴望……正盯着愚蠢的贤者我看。」
可是,大错特错。
若真有人对如此惨烈的「虐杀」也丝毫不为所动,那除了神以外是不可能的。
无论感情耗损得再严重,或者沦为豁达的奴隶,依然有区区八百年无法跨越的「感伤」——依然望神莫及,身为孩子的费尔斯总算理解了。
眼前是一座尸山。
双眼丧失光芒,泪水干涸的精灵孩童就像在求助似地,单手伸向这里。
为何要追求「不死秘法」?
为何会向往「死而复生」?
费尔斯回想起在自称「愚者」之前嚣张、桀骜不逊,却也困在悲伤当中的,魔术师的根源。
感到早已失去的胸膛在颤抖,费尔斯吐露出愚蠢的心愿。
「要是我在这里,咏唱那毫无作用的复活魔法……是否能至少拯救其中一人?」
被漆黑手套包覆住,活像死神的扭曲手指缓缓朝已断气的幼小精灵伸去。
当眼前的死亡与过往的丧失交叠,即将互相接触的前一刻。
『不可。』
「…………」
『我不许你用复活魔法。由我剥夺你本该能拯救的性命。』
水晶内的老神不由分说地裁定。
严格且残酷的同时,也以慈悲概括承受了费尔斯的无力。
『你是在我的神意之下,对应该拯救的性命见死不救。别自大了,费尔斯,你的感伤在残酷的神面前只是戏言。』
「…………」
『为了这座英雄之都灭私奉公吧。为了众神期盼的未来,奉献出你的一切。』
「…………嗯,我明白的,乌拉诺斯。」
对不起。
感谢你。
将这股哀愁隐藏在摇曳的黑衣底下,费尔斯把手抽离亡骸。
对着替自己承担罪孽的神献上感激,代替无法流下的泪水。
「不要紧的。我已经,没问题了……」
反复嘀咕了数次,戴上苟活至今日的愚蠢面具,他抬起了头。
「走吧。」
愚者的奉献永无止尽。
「——呕!呕~~~~……!」
吐了。
彻彻底底吐个精光。
受到前辈们感召,出于逞强不服输的心情对自己撒了谎,不停奔走。即便跟某位愚者比较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也希望尽可能帮上敬爱的团长——跑着跑着,很快迎来极限。
跑到哪儿都笼罩着强烈的血腥味。
就算不直视也能「闻出来」的尸臭。
街道延绵不绝的惨状,摧毁了陷入麻痹状态的身心平衡。
即使没能获准站上残酷的战场,仍接下传令任务在都市内东奔西走的劳尔,此时双手撑地,吐了满地。
「劳尔!?」
「呕!呕唉……!咳!咳咳!」
吞回肚里的秽物跟胃液混合,臭气熏天。只希望安娜琪蒂现在不要靠近自己。
「劳尔!休息吧!你从那天晚上就一直在跑!根本没休息过!」
「不、不行……得继续跑……!非得帮、团长他们……!」
同时被指派为传令的安娜琪蒂伸手帮忙抚背,同时用快哭出来的语调央求。对于自己竟害她严重不安,不甘心又难过的劳尔也不禁眼角泛泪。
(明明我又没参加战斗……!明明受保护远离了战场!为什么会这么弱小啦……!)
答案很简单。一旦麻痹的感觉恢复正常,劳尔•诺德就只是比普通人稍强一点的凡人。
而且少年不过是因为精神太正常,才会被如今化为死亡之都的欧拉丽严重扰乱神智。
「为什么我就那么……!」
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却令他觉得难堪,丢脸到家。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灵即将崩溃。
即便芬恩他们再怎么厉害,「撑不下去了」这句话也快冲破压抑住的心灵,满溢而出。考虑到接下来的状况,名为邪恶的绝望几乎嘲笑得他们快抬不起头来。
或许是察觉到他内心的念头,「劳尔……」安娜琪蒂也跟着低语,共享着这份无力。
正当五体投地的身躯颤抖,半跪的膝盖都将一软的瞬间。
锵、锵。
微弱的「声音」响起。
「……?这是……」
竖起猫耳,和惊讶的安娜琪蒂一起,劳尔也抬起头来。
当前所在地是都市西区。水道如网格交错纵横,再加上气温比历年来都低,导致周遭逐渐汇聚起一阵称不上浓雾的薄霭。
「……『锤子』的声音?」
劳尔一愣后站起身,擦拭一下嘴角,就仿佛受到声音引导般,跟着安娜琪蒂一起前进。声音丝毫不像黑暗派系的陷阱,极为平静透澈。
薄霭淡去,引导少年们前往声音的源头。
不一会儿。
「……『英雄桥』?」
两人抵达的是一座巨大的石桥。
长逾六十M,宽超过十M。
然后在左右栏杆之间等距并列的,正如「英雄桥」之名,是超过三十尊的「英雄雕像」。
遥远的「古代」,力求堵住大洞地下城而持续奋战的人类骄傲。
在这片欧拉丽之地完成了丰功伟业的伟大英雄们的英姿。
在刚抵达这座都市时,劳尔和安娜琪蒂都来过这里。膜拜这些堪称冒险者始祖的英雄英雌们,祈求总有一天自己也能——若说当时没有怀抱这种憧憬,都是骗人的。
然而,现实非常残酷。
此刻正将冰冷的惨状摆到劳尔他们面前,冷冷宣告「你们当不了英雄」。
就在这座伟大却残酷的桥上——看到一尊神物的身影。
「……古伯纽神?」
老神正用以锤子为首的工具修缮着大桥。旁边竟无人陪伴。
大桥似乎没能躲过「大抗争」的余波,一部分损毁,支撑桥的拱柱上也出现裂痕。立在桥上的雕像们更为悲惨,有的断手断头,也有的歪斜倾倒。
愣在原地的两人踏上桥面,靠近他身边。
「古、古伯纽神……您怎么会在这里……」
「锻造武器交给眷族们去做了。已经没有空的炉了。」
看都不看这里一眼,修理着一尊雕像的寡言天神回了一句听似答案,却又不像的回答。
劳尔带着困惑,再度询问:
「为什么您要修理这座桥……?应该有更重要的设施等着修缮——」
「只有这里,不能。」
咦?
老神这句截断他疑问的话让劳尔呆立原地。
「唯独这座桥,不能失去。」
神的视线只对准眼前的雕像,以及「桥」本身。
「一旦失去这座桥,你们将再也无法振作。」
「——————」
劳尔的时间瞬间静止。安娜琪蒂也一样。
「英雄桥」被认为建筑于神时代起始之前。魔物袭击、自然灾害、人类间的争斗——即使多次遭到破坏,仍肯定会有人修缮这座桥与雕像,传承至今日。
仿佛为了宣示「我等绝不会失去荣耀」。
「唯有辗转传承下来的『英雄神话』,不得中断。」
总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老神之手,伤痕累累到了前所未见的程度。
被誉为神匠的他不知凭一己之身,已经修复了多少程度的毁损。
不过就在这一刹那,一尊雕像又恢复成昔日的英姿。
手持一把长枪,牵着雄赳赳的马匹,头戴面具的小人族雕像。
据传这位英雄达成的丰功伟业,正是靠马蹄痕迹留下了通往此地的道路。
不知为何。
然而,泪水流出了劳尔的眼眶。
安娜琪蒂同样落泪。
明明曾经看过一次,依然止不住泪水。
受损、倾倒、甚至受过焚烧,三十一尊英雄雕像仍屹立不摇。
环视之后,劳尔揉了揉眼,不知不觉间紧紧握着少女的手。
而使劲回握的手,代表了她的答案。
险些挫折的心——少年的灵魂紧咬牙关,双手撑地,狼狈地、难堪地,却也扎扎实实地靠着双脚重新站起。
「在那里的是冒险者吗!」
「!!」
下一秒,发现猎物的邪恶咆哮传到「英雄桥」上。
突破拱桥门,眨眼间来到劳尔等人眼前的黑暗派系成员。人数共六名,以残虐的眼神紧盯过来,遮掩眼部以外的面具底下浮现嘲笑。
「区区三个人在这种地方是怎样?这么想被我们盯上啊!」
「修这种破桥又能做什么?哈哈哈哈哈!」
侮辱的视线和嘲笑不曾止歇,杀意也没有放过劳尔他们。
相信他们在杀了劳尔等人后,为了嘲弄神的行动是无意义的,会摧毁这座英雄桥吧。
所以……
「古伯纽神——」
「我要继续修桥。由你们想办法应付。」
「——好的!!」
听到背对这里的古伯纽只扔出这句话,劳尔激动回应。
果断拔剑。没有一丝迷惘和恐惧,安娜琪蒂也不再制止。
她跟少年肩并肩,亮出双剑。
敌人之中并没有升级Rank up的眷族。肯定没有。就算有,也要超越对方。
因为,在这座英雄桥上,冒险者是绝不允许败北的。
「我们上,安琪!」
「嗯!」
就算当不了「英雄」。
也能像英雄们那样勇敢奋战到最后一刻。
而即使算不上战力,也能用双腿持续奔跑。
哪怕只是这座桥上滚转的一颗小石子。
也想背负起英雄们的意志传承下去,不停迈进。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回报荣耀的战吼响彻天际。
而结局早已决定。
在过去那位面具英雄的注视之下,劳尔他们达成了升上Lv.2的伟业。
box
喧嚣声不绝于耳。
呻吟声、痛苦哀号声,抑或惨叫声。在「大抗争」中受了伤,至今仍受折磨的许多轻重伤患者被迫躺在只铺了薄薄一条布的石地砖上。
正为他们治疗的是没有战斗能力的民众、公会职员,以及女神。
「止血!动作快!不管衣服或什么都好,快准备干净的布!」
平时稳重温雅的阿斯特莉亚急促地发号施令。
她身先士卒替伤患疗伤,以不输治疗师的应对——不用魔法或道具,只凭人类的手法进行应急处理。
「阿斯特莉亚女神,布准备好了!」
「谢谢你,卡莲。请你跟修伊继续帮忙消毒和止血。有人骨折的话就先冷敷伤处,再用支架固定。知道怎么做吗?」
「请您放心!老公,走吧!」
「噢!」
看到女神辛苦奉献的关照,许多人深深感动。
即使身处艰难的状况下,四肢健全的一般民众也积极协助奔波。
对忙着到处支援的人类夫妻下达指示后,阿斯特莉亚开始替躺地的伤患治疗。
「……阿斯特莉亚女神……请您停手……我肮脏的血会弄脏您的衣物……」
受了伤的兽人女子一脸惶恐地哀求。
而对于连呼吸都很难受的女子,阿斯特莉亚投以慈爱的微笑。
「你所流的血跟我的汗,或者泪水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能抹除你流的血,尽管拿我的衣服去用吧。」
「啊啊……对不起……太感谢您了……!」
女子的热泪夺眶而出。
双手紧紧包住感动落泪的女子的手掌后,做完应急处理的阿斯特莉亚站起身。虽然想观察后续状况,但仍有许多伤患。女神边擦拭着香汗,边继续去救助其他伤患。
地点是距离中央广场不远的露天营地。
那是收容挤不进都市中央的一般民众的据点之一,周围有较多未遭破坏,二层或三层楼建筑的商店或酒馆。这些建筑物如今用来代替医院,搬进了大量的毛毯和临时床铺。
不过医院内早已客满,伤患才得像这样躺在户外。
「阿斯特莉亚女神!」
当阿斯特莉亚陆续巡视每一位伤患,女性公会职员和一位男性民众跑了过来。
「道具和治疗师的状况如何了?」
「绷带、膏药和消毒液勉强拿到了……但灵药等道具被优先用于治疗冒险者,治疗师也人手不足……」
阿斯特莉亚一问,公会职员边展示装了绷带等物资的袋子,边沮丧地回答。
「迪安凯特神和米赫神虽然伸出援手,但像这座营地一样的地方还有好几处……」
在职员身边暗指没有任何地方有余裕的,既非冒险者也非治疗师,而是身为志工的男子。在物资和人手都不足的状况下,人类男子受到贵为女神仍为民众尽心尽力的阿斯特莉亚感召,主动提出参与帮忙。
然而,此刻他也深切体会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样吗……我并不想用『没办法』这个词,但不得不接受呢。」
听了两人的话,阿斯特莉亚低下头。
只见她马上重新抬起头,用甚至有点冷酷的凛然眼神说出下一句话:
「那么,准备刀具,剑也无妨。我要切断三名伤患的手脚。」
「这!?」
女神的要求让女性公会职员和男性志工错愕惊呼。
「因为炸弹的碎片陷在体内,金属毒已彻底渗入。要等治疗师抵达,恐怕已来不及了。」
「怎、怎么会……!」
「万万不可!怎么能让女神大人做那种事!?」
听了阿斯特莉亚的解释,女职员哀号,男志工也激动凑近。
不过,女神的神意不可能因为这样改变。
「这跟我是不是女神没有任何关系。这副瘦弱的手臂也有办得到的事——仅只如此。」
也不顾两人哑口无言,阿斯特莉亚伸出了手。
看着抬头望向这里的女神伸出的美丽手掌,男子喉头颤动。
过了对他而言形同永恒的几秒后,他将腰际佩带的护身用长剑递给女神。
阿斯特莉亚吩咐两人准备消毒用的火源和酒之后,便走进躺地的伤患人海之中。
当公会职员连忙追赶上去,她在一名人类身边停下脚步。
在重伤患当中,他的情况尤其严重。
除了上半身烙下的烧伤痕迹,刺着大量爆炸碎片的右腿伤口处已逐渐变色。他是刚刚才从被黑暗派系袭击的营地内搬运过来的伤患。
「请你们按住他的身体,拿布让他咬着。」
女神在躺地的男子身旁跪了下来。
长发的女性公会职员依然站着不动。
相对地,无言以对的男志工则下定决心,去喊几位成年人来帮忙。此时,身受重伤的人类露出央求的表情,仰望阿斯特莉亚。
「啊啊……请您停手,女神大人……我不要、不要……不想失去腿……」
「对不起……为了拯救你的性命,必须强迫你受折磨。」
阿斯特莉亚毅然决然以近乎残酷的态度宣告,流畅地用火把加热剑身。
男子直打牙战,眼眶泛着泪光,以恐惧和抱怨交杂的口吻央求:
「既然您是天神,为什么不肯为我施展『神力』呢……!无论我的伤,甚至是这场恶战,身为天神的您……!」
身为超越存在Deus•Dea的众神是否只需手指一弹,就能让一切完好如初?
听了下界居民声泪俱下的诉求,阿斯特莉亚首次愧疚地低下头。
「……若我施展『神力Arcanum』拯救这座都市,马上就会有其他邪神见猎心喜,施展相同的力量带来破坏。」
「……!」
「一旦『神力』开始硬碰硬,下界将陷入无可挽回的局面。一切将不再是孩子们你们的故事了。」
当听完这句暗指下界将遭受蹂躏的话语,呆立一旁的女公会职员倒抽一口气时,阿斯特莉亚以没人听得见的细声喃喃自语。
「何况,届时地下城将不遵守『约定之时』,打破誓约……」
看到女神的反应。
用颤抖的手让伤患咬住布的男性志工显得困惑。「阿斯特莉亚女神……?」
阿斯特莉亚很快摇了摇头,接着语气坚定地宣告。
「请你忍耐。我也绝不会遗忘从你们身上夺走的血与肉——」
云层飘动。
依然笼罩着一片灰色的天空上开始充满夜色气息。
令人不禁想堵住耳朵的惨叫声,此时也已止歇。
在鸦雀无声的营地内,阿斯特莉亚静静将沾满血的剑放到平台上。
接着将三个以白布仔细包裹,有婴儿大小的捆包递给闭口不语的男性志工。他一语不发,用绝不会弄掉的姿态抱稳,走向营地外。
顾不着手部、脸颊和纯白衣裳上沾的红色痕迹,阿斯特莉亚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阿斯特莉亚女神……请用。请务必将您的身体擦干净……」
女性公会职员递出干净的布。
从一直脸色铁青的她手中接过布,阿斯特莉亚轻轻露出微笑。
「抱歉,谢谢你。你不要紧吧?」
「跟、跟阿斯特莉亚女神您相比,我根本什么都……」
公会职员听了女神对自己的关心,愧疚地垂下头。
简直就像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可耻,挤出沙哑的嗓音。
「我无法、成为您这样崇高的『女神』……」
不怕沾满鲜血,也接受怒火与哀伤的泪水泼洒己身。宁可玷污自己的双手,也求救赎众人的女神实在太过耀眼,太过美丽。
至少看在下界居民的眼中是如此。
听了她的回答,阿斯特莉亚脸上浮现的是笑容。
「让我说一句奇怪的话……请你们绝不要过度神化『女神』,好吗?」
「咦……!?」
公会职员抬起头来。
「此刻我们该高举的『正义』,是为了烦恼之人奋战。跟是人类还是女神没有关系。」
6
何谓天使?何谓女神?——不,何谓「正义」?
指的不是顾着挥洒美丽花瓣,而是一心为了烦恼之人奋战的人。
阿斯特莉亚对瞠目结舌的职员温柔开导。
「就算再煎熬,再难为情,也有你能完成的『正义』。不要忘记这一点。」
女神的话语听得职员双眼渗出泪珠。
泛泪的她捂住胸口一会后,使劲点了头。
「……好的,阿斯特莉亚女神!」
眼看一位孩子的眼神恢复希望,阿斯特莉亚欣慰地眯起眼。
与性别或种族无关,神也有太多办不到的事。
在理解自己哪些事做不到的前提上,又该去做什么?
思考,选择,具备自我意识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抬起头的女职员展现的决心,肯定会传播给其他人,成为其他仍在迷惘之人的动力。就在阿斯特莉亚怀抱确信之际——
「阿斯特莉亚女神!亚莉榭她们在吗!?」
「亚丝菲?」
拥有【万能者】绰号的冒险者任凭长袍飘逸,急匆匆冲进露天营地。
「现在亚莉榭她们都派出去了……怎么了?」
「为了找出敌人的所在地,我想借助您的眷族的力量。可能的话,我想挑璃昂。她最能够配合我!」
现在正努力尽自身本分的亚丝菲语气坚强勇敢。
然而一听到「璃昂」的名字,阿斯特莉亚难掩哀伤。
「……那孩子现在离开了亚莉榭她们。因为丧失太多东西,又失去了朋友,大受打击……」
「……!阿荻……」
亚丝菲的表情同样痛苦扭曲。
跟琉一样,亚丝菲也和阿荻建立了友谊。
自己从友善温柔的她身上,获得了不知多少东西。
当亚丝菲强忍着撕心裂肺的难过之际,阿斯特莉亚抬起头说:
「亚丝菲……可以拜托你开导琉吗?辉夜和莱拉正在寻找那孩子。至于亚莉榭她们,我会照顾的。」
「……明白了。恕我先失陪!」
接下了琉的主神请托后,亚丝菲拔腿奔跑。
阿斯特莉亚忧愁地眯起双眸,注视她的背影。
「……?」
喀哒!
传进耳的声响让女神转过头,却没看到任何人。
只在短短一瞬间瞄到跑开的人类背影。
「……刚、刚才的话……」
偷听到阿斯特莉亚她们谈话的男子逃进空无一人的小巷,倚到墙边。
明明并不疲惫,却大口喘气的他,正是某天从天神手中抢了钱包,被琉和亚莉榭逮住的暴徒。
「记得阿荻……的确是……」
也是听从一位善良少女奉劝过的人类。
「那时的……那个丫头……死了……?」
身上穿着的冒险者装备——以前偷来的防具跟着身体一起颤动。
以前对少女们放话,逃离她们面前的男子于此时此刻受到明确冲击,以及真切的失落感。
「……!」
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如同都市内大多数的人,男子漫无目的,也不知自己心向何方,就这样持续跑着。
「……困苦的时刻将持续下去。」
听着都市内万人迷惘的波荡,阿斯特莉亚仰望天空。
在被乌云掩盖的天空上,看不见一丝星光。
「尽管如此,只要努力撑过去——」
不让微弱的希望之火熄灭。
「正义」静静低语。
mask
「——我听到声音了。」
委身于庞大的黑暗中。
「邪恶」悄声呢喃。
「声音?吾主,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随侍在侧的维托问道。
一处广大的地下空间。
在挤满了黑暗使徒,甚至有多根柱子成列支撑的地下排水渠内,那尊天神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挣扎的声音。」
嘴唇勾勒笑容的绝对之恶厄瑞玻斯如此宣告。
「如同小虫子努力不被压扁,持续挣扎的——『正义』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