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毕业典礼的早晨,但也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这我知道。
说不定仙台同学会跑来堵我。
我曾想过这件事。不过走出住宅大楼后,她并没有出现在那里等我。只是因为她以前曾经直接跑到我家来,我才想说今天说不定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毕竟我一再无视她传来好几次的讯息,她搞不好已经不想理会我这个人了。
反正我也没特别期待她来,真的来了也很让人困扰。
我一如往常地走在平常去学校的路上。
一旦抵达学校,我穿着制服走在这条路上的机会就只剩下一次──只有在毕业典礼结束后走回家的那一次──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寂寞。
无论什么事情,到了最后总是令人感伤。
我穿过以三月的早晨来说算是温暖的城镇,朝着学校前进。
天气很好,我应该要感到愉悦才对,脚步却很沉重。制服感觉也很重,拖慢了步调,我必然走得比平常更为缓慢。
就算走得很慢,学校依旧不会消失,毕业典礼也不会取消。而我跟仙台同学的约定更不会就此不存在。
我就这样无精打采地踏进校内,爬上楼梯。
我走在走廊上时,仙台同学从吵吵闹闹的隔壁班上走了出来。
她的制服穿得就像毕业典礼早上该有的样子,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扣了起来,领带也系得好好的──那是今天结束后,我便再也看不到的打扮。我并非想把她的这副模样深深烙印在眼底,但视线仍牢牢地盯着她。
明明不能出声叫她,却想找她说话。
仙台同学。
我好想叫她。我曾叫过无数次那个名字,在学校却叫不出声。
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被人看到也没关系。
一起去看电影的那天,我虽然对她这么说,但我们应该要遵守约定才对。要是我跟她一直以来都有遵守约定,照理来说现在就不会觉得这么郁闷了。
我打算从仙台同学身上转开视线。
可是在瞥开目光之前,她先发现了我。
她微微张嘴。
我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想排除走廊上那些此起彼落,不属于她的声音。然而不知何时跑出来的茨木同学拉走她,声音在成形之前就消散了,身影也随之消失在教室里。
我连叹气都叹不出来。
明明已经决定好答案了,然而一看到她,我又差点要犹豫起来。
在关于考试的一切都结束后,我就一直在思考毕业典礼之后该怎么办。老实说我觉得去思考这件事本身相当奇怪。我早已决定这就是最后,也把这个决定告诉她了。
约定不是用来打破,而是必须遵守的存在。
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我却犹豫了很久。
我经过仙台同学已然不在的走廊,踏进了教室,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后,走去舞香的位子。
我不太喜欢感伤的气氛,不过变成要独留在此的亚美从毕业典礼开始前就在哭了。舞香正致力于安抚亚美。
我的腿和制服果然都很沉重。
要动起来好麻烦。
我想办法动了动嘴,向她们道早安,然后看着亚美,出声问她:「你还好吧?」
「志绪理~!」
哭得鼻头红通通的亚美,用彷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语气喊着我的名字,过来抱住我。
「我要是也跟你们两个考同一所大学就好了。不要抛下我啦~」
「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你太夸张了啦。」
这么说的我,轻轻拍着亚美的背安抚她。
「可是……」
抽抽搭搭地哭个没停的亚美,讲话有着很重的鼻音。
我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一边对她说「我们随时都能见面」、「暑假再一起去玩」之类的话。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脑中也全是仙台同学,不禁觉得自己真是个无情的人,却也很想处理一下从考完试之后就一直在想着她的自己。
「亚美,你再继续哭下去,脸会变得很不上相喔。」
舞香拍了拍亚美的肩膀。
哭得像个孩子的亚美放开我,回说:「我知道。」同时用手帕按着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但她的眼睛确实快肿起来了。接下来明明还有毕业典礼要参加,她的脸却已经哭花了。
「志绪理也是。」
舞香这么说完后,递了一包面纸给我。
「我没哭。」
「是没有,可是看起来快哭了啊。」
「真的耶。」
亚美边哭边笑地看着我。
讲成这样可真让人意外。
我还没哭呢。
把面纸还给舞香的我揉了揉眼睛。
今天没什么难过到需要哭的事情。
虽然和亚美上了不同大学,却非再也见不到面。而我跟舞香往后同样能继续待在一起。
──再也见不到面的只有仙台同学而已。
今天结束之后,我们的关系便会跟着结束,再也不会见面。
所以我才会想在毕业典礼到来前留下一点点回忆。我原本不想跟她做些会在月历上留下记号的行为,不过既然结束的日子快到了,就算多增加一些回忆也无所谓吧。
送情人节巧克力或一起去看电影,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使做了些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事,也马上就会忘记了。
记忆并非会持续残留下来的存在。
迟早会变淡,甚至有可能消失。
就连短短一年前的事,有些都已经忘了。
我不知道要经过多久,高中时的记忆才会变淡,但只要不去回想,理论上应该不用花上多少时间便会消失了。
但我现在很后悔当初觉得可以多跟她留下一些回忆。
情人节巧克力的味道。
两人一起去看电影那天的吻。
我一再反覆回想,回忆别说变淡了,反而变得更加深刻。
没办法顺利忘记。
理应只是少少的回忆,却比我原先所想的更为沉重。
「志绪理。」
舞香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你在哭。」
她拿着面纸的手伸过来,擦拭我的脸颊。
「……我自己擦。」
我打算用手擦掉脸颊上的眼泪,看着舞香。
她的眼神中没有要调侃我的意思。
我接过一张刚才觉得不需要而还给她的面纸。
「那个……舞香,谢谢你。」
「因为毕业典礼就快开始了嘛。」
舞香以温柔的语气说道。
「是啊。」亚美也带着鼻音应和她。
气氛逐渐变得感伤起来。舞香「啪」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在大学开学前,我们三个一起去哪里玩吧!」
「喔,好主意!」
亚美开朗的声音响起。
日期、时间,然后是地点。
三人一起讨论好之后又过了一阵子,老师走进教室。我们移动到体育馆,毕业典礼转眼间就开始了。
校长致词,以及来自校外的贵宾问候。
台上的人不断说着跟去年没什么差别的话。我虽然不觉得上头传来的致词内容会令人感动落泪,然而毕业典礼营造出一股明明很夸张,却又莫名地带着悲伤的气氛,使人泪腺不受控制。
我揉揉眼睛,寻找仙台同学。
却受到成群制服妨碍,看不清楚周遭。我低下头。
如果上了三年级,我还是跟她同班,会不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呢?
如果上了三年级,我还是跟她同班,是不是就能相信她呢?
不可能成真的自己不断在脑中盘旋。
要是我打破规则,在大家面前找她说话,即使班级不同,也能变成跟现在不同的自己,相信她吗?
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结果,找不到正确答案。
虽然根本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正确答案。
我抬起头。
前任学生会长在台上致答词。
如果那是仙台同学,我就能清楚地看见她了。
我想着这种事,轻轻摇了摇头。
唱完骊歌,回到教室。
从老师手中接过毕业证书。
与舞香和亚美一起离开学校,聊了些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的无聊话,跟她们道别。接着还过不到五分钟,我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宫城──」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是仙台同学的声音。
我加快脚步。
「我说宫城!」
尽管声音从比刚才更靠近的地方传来,我依旧没有回头。
「志绪理!」
听到她大声地这样叫我,我不得已停下脚步。
回过头看着她。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的名字了吗?」
「谁教宫城不转头看这边?」
仙台同学这么说,追了上来。
「我的确有叫你来我家没错,但没说要跟你一起回家吧?」
走到我身旁的她和早上不一样,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领带也松松的。
「你是没说,不过一起回去也没关系吧?」
「有关系。尽管不是在学校,然而不在这种地方和对方说话,也在我们约定好的范围之内啊。」
「反正毕业典礼都结束了,那种规则根本没差了吧?」
她说了很像她会说的话。
总是这么随便、轻佻。
就连毕业典礼这天也一模一样。
「有差。你从后面跟上来。」
「好。」
用听起来不像在说好的语气说完后,仙台同学立刻停下脚步,却又马上迈开步伐,走到我身旁。
「不是叫你从后面跟上来吗?」
「我是从后面跟上来啊。」
我瞪着看起来没有打算要听话的仙台同学。
「你仔细看好。」
耳边传来毫无反省之意的声音,我仔细看着仙台同学,她就走在真的只比我后面一点点的位置。
「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啦。毕竟接下来也不能再穿着制服一起回家了啊。」
已经没有机会再穿上制服了。
也没有机会和她一起回家。
如此一想,总觉得好像可以同意她的说法。可是我不能接受。
「仙台同学──」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而明明刚经历过毕业典礼,却表现得跟平常完全一样的她也停下了脚步。
「干嘛?」
我已经决定今天要对她说了,我想她也知道我会说些什么。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露出悲伤的表情。我对连这种时候都一脸若无其事的她很不爽。
倒不是希望看到她哭或表现得很难过,只是希望她能换上一反平常的表情。
「仙台同学在毕业典礼上有哭吗?」
「没有。」
仙台同学咧嘴一笑。
我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去思考未来的事,就会感到越来越不安。
即使往后也如眼下一般会跟她见面,但等到上了大学,状况依旧不可能会和现在完全相同。我会和她念不同的大学,过着不同的生活。这代表跟念同一所学校的现在不同,我们甚至不会在学校里遇见对方。即使会和她见面,也只是偶尔的事,我能得知的她就只有偶尔见到的部分。
而我想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像现在这样,表现得若无其事。
我如果说无法接受这样的她,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总觉得不能接受有我不知道的仙台同学存在。
我在留下少许回忆的过程中所了解到的就是这件事。我想她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我,况且会对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我也很不正常。
「宫城在毕业典礼的时候哭了吗?」
她以明天也会过着同样生活的语气问我。
「我怎么可能哭?」
把仙台同学关在某个地方这种事太不现实了,不可能办到。既然这样,还是遵照约定,把今天当成结束的日子比较好。
「这样啊。」
我们像看电影那天一样,一起朝着我家走去。
可是跟看电影那天不一样,我们没有牵着手。
「要去逛逛吗?」
仙台同学以一如往常的表情,指着位在车道对面的店家。
「不要。我要直接回家。」
「好。」
我加快脚步。
她理所当然地走在只比我后面一点点,根本已经可以说是我身旁的位置,无视我叫她从后面跟上来的发言。我不是很高兴,却没有改变步调,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聊不起来。
我们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两句跟毕业典礼无关的话。
逐渐接近我家。
对话消失了。
我家不会变远,只要一步步地走,就会一步步地接近。
抵达住宅大楼,穿过大厅,搭上电梯,从六楼出来,一起走到家门前,打开门,在玄关脱下大衣。我先走进房间里打开空调,跟在身后的仙台同学解开了衬衫从上面数来的第二颗扣子,却没有脱下制服外套。
我看着她松垮的领带。
她在电梯里完全没开口说话,刚才默默地走过走廊,现在也沉默不语。脸上明明挂着跟平常没两样的表情,却有一点点跟平常不一样,害我静不下心来。
她坐到床铺前面平常坐的那个位置。
「我去拿点东西过来。」
我靠过去和她搭话后,她的神情看起来异常认真。
「等等再去就好。你有话要说吧?」
她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我。我无可奈何,只好坐在她的斜前方。
「坐我旁边啦。」
她不满地说。
「我坐这里就好。比起这个,你有带项炼来吗?」
「与其说有带来,不如说我戴着。」
仙台同学稍微靠近我,解开扣子,拉开衬衫领口。
她的胸口稍微裸露而出,看得见银色的炼条。
我今天没有给她五千圆,没有权力命令她给我看项炼,她却毫无怨言地让我看了。或许是因为她也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天。
「那个还给我。」
「为什么?」
「毕竟命令已经过期失效了。」
我把项炼拿给她时,曾命令「不管在学校或家里都得戴着」,当时应该也有讲明期限是「到毕业典礼为止」才对。她一直守着这个约定,不可能只忘记期限。
已经过期的命令,没有必要遵守。
项炼是我给她的。既然已经用不上了,我应该有权收回那条项炼。
「我想问一下当作参考,我还给你之后会怎样?」
「我会把项炼丢掉,跟你就此结束。」
「结束是什么意思?」
她像是现在才第一次听说般,问起这个理论上她应该知道的事情。
「我不会再跟你见面。」
「你要是和宇都宫念同一所大学,我们随时都能见面耶。即使如此也一样?」
「我们一开始就约好只到毕业典礼啊。就算随时都能见面,我也不会跟你见面。把项炼还我啦。」
「还给你的话,你会丢掉吧?未免太浪费了。」
真不干脆。
她应该早就知道我今天会说些什么了,我们也约好只到毕业典礼为止。尽管事先没有连要将项炼还给我这件事都讲定,但这并非需要抗拒的事情。把这种宛如项圈的东西给丢掉,对她来说也是好事才对。
「一点都不浪费。还给我。」
我像是在催促她似的伸出手。
「你这个人真的很小气耶。」
这样说完后,仙台同学夸张地叹了口气。
随即缓缓地解开项炼。
「拿去。」
她将项炼放在桌上。
我把手伸向银色的项炼,然而在碰到之前,仙台同学开了口:「不过在那之前──」
「我有东西想给你看,所以你等一下。」
「有东西想让我看?」
「没错。」
仙台同学一边说:「就是这个。」一边从书包里抽出某个东西,放到项炼旁边。
「……信?」
放在桌上的那个东西,正确来说是个樱花色的信封,正面没有写任何字。信封本身没什么厚度,看起来很轻,我想里面装的八成是信纸。
「不对。你可以看里面装了什么。」
我拿起她干脆地否定里头装有信件的信封,翻过来看,背面当然没写什么,封口也没有封上。我轻易地打开了上头没有胶水或贴纸的轻薄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张薄薄的纸。
不是信件的那张纸并非信纸。
而是被对折再对折,像是影印用纸的纸张。
一次两次地摊开折起来的纸张后,上头画着我意想不到的东西。
「仙台同学,这个……是什么?」
我并非第一次看见纸上画的东西。
那东西我至今为止看过好几次,然而不是现在这个状况下该看的东西。
「房子的平面图。」
耳边传来仙台同学平静的声音。
「这我看就知道了。」
「那不就好了?」
「不好。我是在问你,为什么现在会从信封里冒出这张平面图。」
「因为这是宫城的房间平面图。不让你看就没有意义了吧?」
我完全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一脸若无其事,说出来的话却乱七八糟。尽管她做的事情有很多我都无法理解,但这依然是那当中最令人无法理解的行动跟话语。拜此之赐,我又看了一次从信封里头拿出的纸。
有两个房间。
另外还有厨房、餐厅、浴室,算是满宽敞的房子。
「这房子以一个人住来说太大了。」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不过还是先举出了从眼前的纸张所得到的情报中感到奇怪的一点。
「一个人住是太大了,但你不觉得两个人住的话刚刚好吗?」
「──两个人是指?」
我已经预测到仙台同学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却没办法忍着不问她。
「我和宫城。你别去住宿舍,来跟我一起住啦。地点大概是在两所大学中间,所以可能得多花点时间通学就是了。」
她以稍快的速度,一气呵成地继续说下去。
「虽然跟你现在的房间相比小了点,但房子满干净整齐的。」
「仙台同学……」
「啊,钥匙得等搬家时才会拿到。我之后会再拿给你。」
「仙台同学──」
「我有跟父母说过会跟你一起住了。他们不太在意这种事,只说随我高兴就好。」
「仙台同学!我没有说要跟你一起住,也没拜托你去看房子。真要说起来,签约的时候要先付订金吧?我的份是谁出的?」
我满脑子都是疑问,所以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才好,总之先开口打断了说个不停的她。
看着上面画有房子平面图的那张纸。
我不认为她会独自去看房子,应该是和父母一起去的,负责签约的也是他们才对。可是他们不可能连我的那份订金都先帮忙出。
「我用存钱筒里的钱出的。」
仙台同学说得理所当然。我直盯着她看。
「存钱筒?」
「我从宫城那里拿到的五千圆,那些我全都存进存钱筒里了。」
「你说存进存钱筒──表示都没花掉吗?」
我对给出去的钱不感兴趣。
我没算过自己到底给了她多少钱,也没问过她用在哪里。毕竟要怎么用是她的自由,我一直认为她有在用那些钱。
「因为我不需要花到那些钱啊。存在存钱筒里的那些钱,我说是宫城先寄放在这里的订金,交给我父母了。」
将我作为命令代价付给她的五千圆用在我身上。
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追根究柢,她为了没有要拿去花用的五千圆跑来我家,听从我的命令,到底是有什么毛病?简直是疯了。
「你这个人脑筋很好,却是个笨蛋耶。」
我把画有房子平面图的那张纸对折再对折,放在桌上。
「笨蛋就笨蛋。总之你选一边吧。」
「你说要选,是要选什么?」
其实我不用问也知道,却还是问了她。
「吊坠和信封,选你喜欢的那一边,我会遵照你的选择去做。如果你选了吊坠,我就不会再跟你见面,即使看到你也不会搭话。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我要是选信封呢?」
「你就要和我一起住。」
仙台同学绝对不会做出选择。
她总是会准备好选项,让我去选。
而且她在准备选项时,就已经事先决定好我的答案了。与我个人的意志无关,她会让我选择她要的那一边。
今天也是这样。
她在诱导我选择信封。
可是我要选的话,会选择项炼。
这对彼此都好。
毕竟她别被我这个人给束缚住比较好。而我也一样,最好赶快忘掉她,熟悉新生活。至今为止所发生过的事情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程度,等长大成人后再回顾,只会觉得「自己当初怎么会做那种蠢事啊?」不是该依依不舍地拖到上大学后还持续下去的关系。
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
即使如此,我仍在说出答案前,向仙台同学提出了问题。
「我可以问一下吗?」
「可以啊。」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决定好房子?」
「居然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要是不这样做,你就不会再跟我见面了啊。况且我基本上还是有跟你联络。只是你都没回就是了。」
在我们去看电影之后,曾经来过好几次联络。
其中有几次是在她说要去看房子的期间。因为她传来的不外乎是「你在做什么」或「接电话啦」这类的内容,我才会无视这些讯息。但倘若我知道她在找要跟我一起住的房子,一定会回讯息阻止她。
「我有说过要去住宿舍。」
我刻意不去触及自己无视她联络的事情,开口向她抱怨。
她让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原本只要说好我们以今天为界线,往后不再见面这件单纯的事情,一切就结束了。
「宫城不喜欢宿舍那种地方吧?」
「……即使不喜欢,我也会想办法适应的。」
就算妈妈抛下我离开,爸爸都不回家,我仍习惯了这些事,就这么生活着。纵然不是因为喜欢才去住宿舍,总有一天我也会习惯,想办法适应的。况且环境改变的瞬间也可以视为一个段落,要是想和仙台同学断绝关系,便只有现在了。
「我觉得比起勉强自己去住宿舍,跟我一起住比较好吧。与其和别人一起生活,不如跟我嘛。」
即使往后四年间一直跟她在一起,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想必马上就会适应新生活了,上大学之后,她就算跟我在一起,也不会以我为优先。而我也一样,假如住进宿舍,展开新生活,便不会满脑子都想着她。生活一定会变得相当忙碌,我也会渐渐不再想起她,她留在我心中的印记和记忆迟早会淡化。
所以还是努力去习惯跟她不同的生活比较好。
即使无法立刻办到,即使得花上一些时间,我也该等待她逐渐淡化,被其他事情覆盖、消失的那天到来。
这样做绝对比较好。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问──
「信封……如果我没选信封,仙台同学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樱花色的信封。
那个带有春季气息的信封比真正的樱花更美,就像仙台同学。
「我会去找其他愿意跟我一起住的人,所以你不用在意。反正上了大学,要找到想跟人合租房子的室友应该不难吧?」
她说得宛如花瓣随风飞舞般轻盈。
那连一点分量都没有的语气,令我的心躁动不安。
她要和我不认识的人一起住。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跟我不认识的人一起生活。而我在完全不清楚这些事情的情况下,就这样再也无法和她见面。
心中有个无法容许这种事情的自己存在。
我用右手抓住左手手背。
接着让指甲刺在手背上。
她跟谁一起住都与我无关,我也无权干涉。
这我明白。
可是无法接受。
我讨厌这样。
我在右手上施力。
好痛。
连胸口深处都好痛,没办法顺利呼吸。
仙台同学的脸上现在挂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虽然想知道,视线却紧盯着信封,没办法往上扬。
「……你这样太随便了吧?」
我硬是挤出声音。
却说不出我讨厌她和我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这种话。
「宫城还不是很随便。你一定是想说要是真的不能住宿舍,到时候再来想办法吧?」
我并不想住宿舍。
其实我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和其他人一起生活。
却也找不到要跟她一起生活的理由。
不是朋友的我们,不会变成过往的同班同学以外的关系。
「要是我选了信封──」
会怎么样?
我明明已经听过答案了,脑袋却不能好好消化这些资讯,忍不住想一问再问。
我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
然后扬起刚才一直无法离开信封上的视线。
「我们明明不是朋友,仙台同学还要跟我一起住吗?」
「你不知道吗?就算不是朋友,也能当室友啊。」
仙台同学这么说着,把那张折起来放在桌上的纸收回信封里。
「舞香呢?我要怎么跟她说?」
「那由你自己决定。所以信封和吊坠,你要选哪个?」
信封和项炼,从两者中选择一个。
我做出选择后,仙台同学就会接受我的选择。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不会后悔?
「宫城,做决定吧。」
仙台同学催促着我。
我朝着桌子伸出手。
看着信封和项炼,拿起了项炼。
仙台同学轻轻呼出一小口气。
「转过去。」
我这样告诉直盯着我的她后,她默默地转过身去。
我靠近她。
解开项炼的扣头,戴在她的脖子上。
银色的炼条收进它应在的地方,被头发遮住。
我不是想跟她当室友。
然而并非朋友的我们,能变成某种不同于现在的关系,感觉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对着她的背影开口。
「──只有这四年。如果只有这四年,要我当你的室友也行。」
难得我有意愿要放走她,她却刻意准备了信封这种东西,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她真的是个大笨蛋。
我撩起一束长发,轻轻拉动。
「宫城──」
松开仙台同学的头发后,她便想转过头来,于是我按住她的头,让她面向前面,不能转过来。
「意思是你选择了信封?」
「你觉得选项炼比较好的话,那我就选项炼。」
我尽量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完后,她抓住我按在她头上的手。
「如果宫城要用四年当一个段落,得好好加油,别留级喽。」
「仙台同学真的老爱说些多余的话耶。」
总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发言才对。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叫人家别留级这种话绝对不是现在该说的话。
「你这只手放开啦。我也会放手。」
她这么说着,用力握了一下我按在她头上的那只手,随即放开。无可奈何地照她说的放手后,她转过来面向我,接着理所当然地握住我的手。
「以后我可以叫你志绪理吗?」
「不可以。」
「宫城好小气。」
「仙台同学很啰唆耶。」
听到我的声音,仙台同学嘻嘻笑着。
她真的就会说些多余的话。
不过只有四年。
如果就这点时间,要我跟这样的她共度这段时光也行。
我回握住她就这样牵着我,没有放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