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这个时候是春假。
今年则过着不是春假,不确定是什么的日子。
我既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从高中毕业典礼结束,到大学开学典礼来临前的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虽然结束了高中生活结束,却仍不算是大学生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唉」地吐出一口气,我坐在地板上,环顾满是纸箱的房间。
没料到未来会是这样。
我本来打算报考当地的大学,从这个房间通学,现在却变得要离开这里,和舞香念同一所大学。本来要住宿舍的计画也没能实现,必须做好离开这个房间的准备。
由于要念外县市的大学,我本来就得搬家才行,却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大规模的搬家。
不住宿舍,和仙台同学当合租室友。
因为预定改变了,相比住宿舍,我需要准备更多东西,房间里才会放满了纸箱。虽然大型物品已经决定好要直接在当地购买,却仍有不少东西要带过去,老实说实在很麻烦。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做打包装箱的工作。
尽管爸爸说可以请搬家公司来帮忙打包,但我不想让别人碰房间里的东西。既然如此,我就只能自己打包了,于是现在才会像这样将东西装进纸箱里。
问题是不管再怎么装都打包不完。
虽然这很明显是我没先决定好要带哪些东西过去就开始打包造成的结果。然而我不知道搬过去之后会需要哪些东西,这也没办法。
「书该怎么办啊?」
我起身站到书柜前。
全部带去未免太不现实,而且可以想见搬过去之后,书还会增加。如此一想,就只能从这些书当中选出无论如何都得带去的书了。
好难。
我有很多想要重看的书。
毕竟这个房间不会消失,没带走的书会一直留在这里。尽管如此,一想到不回来就看不到那些书,我便无法决定要把哪些书留下来。
「要是能全都带过去就好了。」
即使是书,对于抛下它离开这件事,我依旧有股罪恶感。
要是选择留在这里,就不需要抛下书离开,也不需要打包装箱。可是我没有选择那样的未来。拜此之赐,我持续进行着区分哪些东西要带走,哪些东西要留下的作业。
我盯着书背。
跟最右侧的书说「带走」。
对旁边的那本书也说了「带走」,再旁边的一本则是「留下」。
心情好忧郁。
像这样挑书,让人有种哪天自己也会被仙台同学给区分出来,抛下离去的感觉。
我们一起合租房子的期限是四年。
不过也有可能撑不到四年就会提前结束。
我用力拍了一下脸颊。
一去思考,便会让人在开始前感到不安。然而现在有比起担心大学入学后的四年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打包装箱。
我取出决定要带走的书,装进纸箱里。
又继续选出要带走跟要留下的书,把几本书装进纸箱里。
在反覆做这件事的途中,我因为一本漫画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是仙台同学第一次来这里时朗读的那本吧?」
她好像说过这本漫画很色,不是可以大声读出来的内容之类的。
而我命令仙台同学朗读出漫画的内容后,她一边抱怨一边朗读了。
那一天,我用五千圆买下了她放学后的时间。
我从书柜上取出她抱怨过的漫画,还没决定要不要把它带走,总之先放到装有鳄鱼面纸盒套的纸箱上面。
「休息一下好了。」
打包装箱的工作毫无进展。
老实说我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却又提不起干劲。
我坐在地板上,看到被我放在一旁没收起来的相簿。那是从用数位相机或手机拍摄的照片中,把拍得比较好的照片列印出来后整理而成的,里面收着许多过去的我。
还是小婴儿的我。
照片里有拍到妈妈。
一岁生日。
照片里有拍到妈妈。
两岁生日。
照片里有拍到妈妈。
虽然我很久没打开相簿了,不过还记得里头有哪些照片。
幼儿园的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以及小学开学典礼的照片,有很多都有拍到妈妈。可是以某个时期作为分水岭,一直都会出现在照片里的妈妈不见了,不时会出现的爸爸同样不见了,过去就此中断。拍摄的照片不再被列印出来,拍照这件事本身也不再发生,我更不再打开相簿。
稍微犹豫后,我把相簿放在纸箱上。
打包装箱的缺点,就是在过程中会看到一些平常不会看到的东西。
手老是停下来不动就做不完,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决定要带走哪些东西这件事真是有够麻烦的。」
这个房间里还有仙台同学的制服衬衫这种东西,让我一直在犹豫该带些什么走才好。况且因为预定要搬家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不是马上就要搬家了,要是把所有东西都装进纸箱里,会害我连明天要穿的衣服都拿不出来。
我慢吞吞地站起来,躺到床上。
满是纸箱的房间让人难以呼吸。
我只想早点从打包装箱的苦行中解脱。
我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黑猫玩偶,摸摸它的头,对它说话。
「……你要跟我搬家吗?」
黑猫没有回话。
如果是把这只黑猫当成耶诞礼物带来给我的仙台同学,应该会说些什么,然而黑猫不爱说话。要是它能陪我说说话,我的心情或许会舒畅一点,然而不管我询问什么,它总是不肯回话。
我把黑猫放回原处,闭上双眼。
我并不困,意识却在眼睑创造出的黑暗中飘荡,变得昏昏欲睡。
意识在脑海里载沉载浮。
耳边传来手机的来电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
铃声没有中断,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响个不停。我不得已地睁开眼睛爬起来,爬下床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接起电话。
「仙台同学,你很烦耶。」
连同抱怨,我一起叫出显示在手机萤幕上的名字。
『你劈头就讲这种话,会不会太失礼了?我是担心才打给你的耶。』
「我觉得没什么需要你担心到特地打电话过来关心的事。」
我坐到床边,用脚指尖蹬了一下地板。
『总觉得你可能会赶不上开学典礼啊。』
「什么意思?」
『我担心你来不及做好搬家的准备。要我去帮忙吗?』
仙台同学以不轻也不重的语气说着。
虽然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在担心我,但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管怎样,我都要告诉她我不需要帮忙,一个人就弄得完。
「不用。我已经先预约好搬家公司了,时间上不会来不及,正在打包装箱。」
『这样啊。毕竟打包装箱很麻烦,再加上感觉你会说「开学典礼根本不重要」,我才会有点在意。』
这番话虽不中亦不远矣,她还真是敏锐。
实际上我的确觉得打包装箱有够麻烦。
而且我原本就不太喜欢参加开学典礼。
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密不可分,将开始与结束连接在一起,表示开始的事情终有一天会结束,所以两者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想到开学典礼正逐步接近,我就觉得一切看起来都很灰暗,让人心情非常消沉,像是被厚重的乌云笼罩着,哗啦哗啦地下起大雨。
『话说回来,你有跟宇都宫她们说你要跟我合租房子的事情吗?』
仙台同学提起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更沉重的话题。
「这跟仙台同学无关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舞香和亚美才好,所以一直没有向她们订正当初我说要去住宿舍的说法。尽管很想就这样装作住进了宿舍,瞒着她们我和仙台同学合租房子的事情,可是舞香跟我念同一所大学,我没办法一直瞒着她们。
然而要是告诉她们我在外面跟人合租房子,她们一定会追问我对方是谁,所以我还在寻找有什么无伤大雅的理由,可以解释我为何会和仙台同学合租房子。
「仙台同学才是,你有跟茨木同学她们说我们的事吗?」
我觉得在烦恼的应该不只有自己才对。
仙台同学也一样,必须向朋友解释她为什么会跟在学校里没交集的我合租房子的理由。
『宫城希望我怎么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曾说过自己会跟朋友合租房子,但没明说对象是谁,反正大家都会留在这里,倒也不是非说不可。况且要是说我跟宫城一起住,她们大概会抱着想看好戏的心情跑来玩。不过你觉得我跟她们说一声比较好的话,我不介意告诉她们我跟谁合租房子。你觉得呢?』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与平常毫无差别,连一丝丝烦恼都感觉不到。
「……你不用告诉她们。」
太奸诈了。
茨木同学她们跑来玩,伤脑筋的人会是我,不是仙台同学。我觉得她问我这种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答案的问题,实在很坏心眼。
『宫城八成还没说吧?』
「你很让人生气耶。」
她真的很奸诈。
结果陷入烦恼的人只有我而已。
不过现在不告诉舞香或亚美,也还有办法蒙混过去,我之后再来烦恼这个问题就好了。
『哎呀,虽然告诉宇都宫她们你要跟我合租房子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不过有需要我去帮你准备搬家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有你这份心意就够了。」
打包装箱就像是在整理回忆。
虽然麻烦,但我不需要帮忙。我不想让任何人触碰,才会想自己收拾这个零乱的房间。
『宫城。』
仙台同学平静地呼唤我。
「干嘛?」
『……我会先到那边去等你。』
从手机的另一头传来她柔和的嗓音。
「嗯。」
我心中怀有许多不安。
和她合租房子的不安多到我不用特别去找,就能马上发现的程度。
不过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跟她一起住绝对不会只有好事,但一定会有开心的事情。尽管心中的不安不会消失,然而我并不后悔自己选择了信封。
『之后见。』
仙台同学这么说。我也回了她一句:「之后见。」
电话挂断,她的声音随即消失了。
我拿起舒服地躺在枕边的黑猫玩偶。
「一起走吧。」
站起身来,跟黑猫一起看着满是纸箱的房间。
高一开学典礼的那一天,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天的到来。
当时那个连能不能考上大学都还不确定的我,隐约认为自己会一直生活在这个没人在的家里。而在二年级的七月,巧合加上我的一时兴起,让仙台同学开始到这个房间里来。上了三年级之后,她依然会来这里。
接着,划分我们的毕业典礼到来,她不会再来这里。春天将造访这个房间,给仙台同学五千圆,命令她的生活也结束了。
我就快要和她来过无数次的这个房间道别,开学典礼的日子逐步接近。
可是我和她之间并没有结束。
新生活很快就要开始了。
在总是有人在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