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下地点等待了一小时左右后,凯等人判断原地获救的可能性较低,开始慎重地探索洞窟。他们从墙壁上的痕迹判断出生前的生长方向,向着目前所在的这根“树枝”的根部前进。
“……这真是太厉害了,原来是活了多久的个体啊?一根树枝就有这么粗,全部加起来怕是比地面上的巨大树还要大……”
凯在移动中也继续观察,发出感叹。从背后看着他的麦可蕾撇了撇嘴。
“……只有你满心欢喜,真是气人。你那表情就和面对魔法生物时的奥托一模一样。”
“啊?别说傻话,我这属于学术兴趣的范畴。”
“从你在自己可能死掉的情况下产生那种兴趣开始,就怎么解释也没有意义了。……其实我觉得这无所谓啦,很有魔法师的风范。随你便吧。我也会想象一下你会怎样坠入魔道,以此来转换心情。”
“你还真是性格恶劣。……都过了三年了,好歹稍微变得圆滑一点啊。”
凯叹气。这时他注意到和麦可蕾后面的巴尔泰姐弟拉开了一些距离,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对背着弟弟气喘吁吁的蕾莉亚说:
“走走歇歇吧。巴尔泰姐姐,你坐下吧。我说过不要逞强吧?”
“……叫我蕾莉亚就好……抱歉,我就照做了……”
“什么嘛,你累得也太快了吧?就算背着弟弟,也不至于这点距离就累倒——”
麦可蕾觉得奇怪走近她,顿时说不出话来。蕾莉亚将弟弟放在地上坐倒,她的全身也微微升起黑色的雾气。那模样和遭受诅咒的吉一模一样。
“……喂……!你这不是被传染了吗!怎么,你接收了弟弟的诅咒?!”
“……不是……我做了对策了,变成这样……是误算……”
蕾莉亚摇头,痛苦地说。凯抱起胳膊看着他们的模样,突然察觉到了一些原因。考虑到这一点,他略微犹豫地开口说:
“……啊……。……嗯,蕾莉亚,你暂时离开你弟弟。然后麦可蕾,同性的你稍微照顾她一下。用对症疗法就行。弟弟这边由我来照看。”
凯说着扛起吉,走到略微远离姐姐的地方再次放下他。对方靠着洞窟墙壁,不断急促呼吸,微微睁开眼睛看过来。凯弯下腰对他说:
“你没事吧,巴尔泰弟弟。干脆我也直接叫你吉吧?……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不过诅咒转移给了姐姐,你也稍微轻松一些了吧?”
“……嗯。抱歉,拖了大家后腿……”
吉无力地回答,然后垂下眼睛。他用右手拔出白杖,朝麦可蕾她们的方向设置了遮音屏障。
“……你……注意到了吧?格林伍德……”
“……啊?你说什么?”
“……不用装傻了……是说我的诅咒转移给姐姐的原因……”
凯听到后不禁眼神游移。他性格直率,实在不擅长在这种时候打马虎眼。
“……你们是姐弟吧?你们在咒术上的连接自然比不相干的人更深,还有什么原因好提?而且,啊,那个……你们还受瓦卢瓦的精神支配对吧?那是相当强行地连接意识吧?”
他姑且先搬出其他原因来糊弄。吉明白他的好心,露出虚弱的苦笑。
“……你说的都是一部分原因。……可是,那些都是处于我们管理之中的条件。瓦卢瓦大人不会犯下那种错误,让诅咒成为我们显而易见的弱点。……然而,现在这么轻易地就转移是因为……”
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用左臂遮住眼睛仰起头。凯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最近……会日常地发生关系……”
然而他本人却不顾阻止坦白了出来。听了这句话,凯沉默了几秒钟。他挠了挠头,改变姿势并排坐到吉身边。接着,他拉下吉的右手,替他重新设置遮音屏障。他想要因诅咒而虚弱的对方尽量减少消耗。
“——你是想说出来吧?……我知道了,那我听你说。”
“……抱歉……”
凯理解他的意图催促对方说下去,吉向他道歉。凯靠着洞窟的墙壁,慎重地说:
“……我是不太了解,但听说世家里面这种事还挺常见的。理由也多种多样对吧?比如为了不让血统外流……”
“……是啊。可是……我和姐姐的情况又不一样。说是姐弟,但其实我们根本就是双胞胎。由于曾经同时处于同一个胎中,我们的许多方面都容易重叠,在出生后也被朝着发展这个特性的方向培育。……总之,我们就是以互相连接精神为前提而挑选出的随从……”
吉开始讲述他们的身世。虽然有程度差异,但从出生前开始设计功能对魔法师来说并不少见。但很少会朝着连接两者精神的方向实施。理由不用说,自然是因为会对魔法师重要的“个体”的构筑产生障碍。
“说得好听一点就是一心同体。我们之间的交流和配合也确实很顺畅。可是,这种身世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我们无法离开对方。如果我们长时间分开生活,脑子就会变得奇怪。这不是比喻。我们会无法抑制地涌起缺了半边身体似的不安,从魔力循环到身体状况全都会越来越紊乱……时间拖得越长,情况就越剧烈……”
“……那可真不好受。宿舍是男女分开的啊,你们至今为止都是怎么过来的?”
“……只是晚上分开的话基本没有问题。只要去校舍就能见面,而且我们好歹也经过了‘调整’,足以承受一周左右的分头行动。……只不过,这得是在身为主人尤苏尔大人的管理之下才能做到。被那位大人拉开距离,我和姐姐都感到动摇。说来丢脸,我们就像和大脑分离凯的手脚一样,真的是不知道该怎样才好。明知道她是有意躲着我们,却也只能像傻瓜一样到处寻找主人……”
吉说着,吐出干巴巴的自嘲。凯什么也没有说,专心倾听。他既不安慰也不鼓励,这件事根本无法用那些话语来回应。
“为了保持精神平衡,我们只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度过。……最近几个月,除了要办些小事以外我们几乎没有回过宿舍,而是在迷宫中的临时据点里起居,从那里直接去上课。即使这样我们依然觉得不安,只好拥抱彼此……之后就渐渐不可收拾了。我们之间才不是相爱那么高级的东西。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坏掉,根本就是使用对方的身体来自慰……”
吉像吐血一样说着,深深低下头。凯也从他的侧脸上看出沉重的疲惫,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他们姐弟的现状。——早在遭到二层的诅咒之前,他们就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说实话,我觉得已经到极限了。即使用这种事情争取时间,只要主人依旧避开我们,我们的情况还是会不断恶化。然而——如果尤苏尔大人已经不想要随从了的话,我们根本就没有存在价值……”
“……”
听到这里,凯狠狠地皱起眉头。吉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自暴自弃地继续说:
“……也许我们被丢在这里还更幸福些。……如果形势吃紧的话你就这样做吧,我和姐姐都不会狠你们的……”
这里是极限了。凯默默抬起左拳,狠狠地朝对方头顶挥下来。
“……好痛……!”
“你傻吗!说了那么多,居然还觉得我们会乖乖把你们丢下。……气人。啊啊可恶,真气人。——你们实在太气人了!”
凯解除遮音屏障站起来,大声喊出了心中搅动的愤慨。麦可蕾和蕾莉亚吃惊地看向他,凯满脸不高兴地转向她们。
“休息结束。诅咒一分为二变淡了,你们两人应该都恢复到能走路的程度了吧?……就算要等待救助,在这种‘树枝’里也希望渺茫。我们要去‘树干’。搜索方注意到这里是熔岩树形的话也会守在那里的。”
他一边说一边扶起呆滞的吉。麦可蕾叹了口气说:
“带着两个拖后腿的,能走到就算幸运了呢。……不过我不反对。我一个人的话生还的可能性太低,而你反正是完全不打算抛弃他们吧?”
“你很懂嘛,麦可蕾。看来你已经完全是我的朋友了。”
“你闭嘴吧,我可不想浪费体力。——喏,蕾莉亚,抓住我的肩膀。快走吧。”
看着她扶起蕾莉亚,凯露出微笑。于是四人再次在洞窟中前进,不久四周的环境变产生了变化。原本传来坚硬触感的鞋底现在踩在了柔软的东西上,旁边的空中有蝙蝠飞过,吉注意到后低声说:
“……脚下的触感……”
“嗯,变了。不是裸露的岩石,而是堆积了泥土。天花板上长着和三层一样的发光苔藓,还看到了似乎是栖息在这里的动植物。……和洞窟本身比起来,这里面的生物没有那么古老,是有人布置的。二层的模样也许也是那家伙干的好事——”
凯说着分析,他的声音和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走在旁边的麦可蕾疑惑地看向前方。
“麦可蕾,带他们两人退后。……有股危险的气息。”
凯用紧张的声音提醒。紧接着——一群带着诅咒的魔兽从他们注视着的前方黑暗中接连现出了身形。
“……!”
“……挥杖鹿(Roduser)。后面那个不是普通的个体,是在巨大树上拥有领地的‘首领’之一。它也是被卷入崩塌一起掉下来的吗?居然还细心周到地带着同伴一起……”
凯一边仔细观察一边低声说。所幸有长在天花板上的发光苔藓,不需要用咒语照明便能轻松掌握对方的全貌。那些大型魔鹿共有五头,头上分别长着一根威武的角。它们根据个体不同可以操纵不同属性的妖灵,是二层的难敌。由于它们用角控制妖灵的模样和魔法师使用咒语时相似,因此得名“挥杖鹿”。年长的个体还能长出更多的角增加可操纵的属性,凯指出的“首领”就是有三根角的百战强者。
凯看着那群隔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的魔兽,眯起眼睛。……和他们在二层战斗过的魔兽们不同,这些挥杖鹿并没有立刻发动袭击。但这绝对不是因为这它们没有敌意,而是在袭击之前正在衡量他们的威胁。成长得还算可以的四名魔法师,其中有两名是伤员——凯感到对方看出了这些,砸了下嘴。
“它们在某种程度上适应了诅咒。……能保持清醒反而棘手。看来没法期待它们起内讧……”
“……我们能搞定它们吗?你知道的吧?我们这边的战斗力实质上只有两人。带着他们甚至没法逃走。”
“你的想法还是天真,如果不护着巴尔泰姐弟的话,他们会最先被盯上。……麦可蕾,你再退开些,加固结界围住他们俩,呆在那里不要动。”
凯放下背囊,将扶着的凯推向身后,他又做出指示,上前一步。麦可蕾看到他的行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慢着——你打算一个人打?!自信过头也要有个限度啊!你懂不懂啊,这可是没有任何布置的正面战斗!可不是决斗联赛那样能够讲究策略的情况!”
“我也不想这么做啊。……好了你就退下吧!”
凯举起杖剑大喊。挥杖鹿看出他的战意,一齐摆出架势。
“茂密繁盛(普罗哥罗席欧)!”
凯先发制人,将握在左手里的种子洒向前方。咒语令它们立刻生根发芽,逐渐形成栅栏,挥杖鹿看到后一齐做出跳跃的动作。这不仅说明它们的判断迅速,也显示出它们集团作战经验丰富——但是既然它们之中包括“首领”,那凯自然也早有预料。
“““VOOO?!”””
有三只先起跳,形成途中的栅栏上突然伸出藤蔓,像触手一样缠住它们的腿。那是凯用独自改良出的器化植物制造出来的伪装成防御墙的陷阱。赶制的藤蔓最多只能捆住几秒钟——但再加上它们从空中姿势变形后恢复的时间,足够让凯进行追击了。后面的两只也被同伴的身体挡住,没法立刻援护。
“烈火包裹(佛尔提斯) 燃烧焦灼(弗朗马)!”
凯向那边射出状态完美的二节咒语。由于事前就构建好了流程,凯的行动迅速。而挥杖鹿们大吃一惊,应对的行动各有不同。有的想要从藤蔓中逃脱,有的想要迎击咒语。这样就能烧掉前面的三只——就在他刚要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首领”的三根角突然从另一边一口气贯穿了被藤蔓缠住的其中一只露出的侧腹。
“VOOOOO!”
贯穿同伴的鹿角之一迸发出猛烈的冷气,与凯射出的火焰中中间抵消,同时另两只的束缚也被扯断,逃过一劫向左右跑开。“首领”将被自己突刺杀死的那只丢到一边,凯看到这情景实实在在地颤抖了。为了防止牺牲三只而毫不犹豫地杀死一只,它瞬间的判断力,还有那毫不犹豫的冷酷,无疑是与长期支配巨大树一角的“首领”之名相匹配的举动。
“……果然行不通啊。”
“VOOOOOO!”
“首领”带着怨恨咆哮,挥杖鹿群以一只的牺牲为代价重整态势,包围住猎物。凯在奇袭失败时就在周围播下种子,形成新的防护墙。他躲在这只能算是心理安慰的防御工事内侧,低声自言自语。
“啊啊可恶。……你是连这都猜到了吗?瓦蒂亚老师……”
他想起和咒术老师之间的交谈,不禁说出迁怒的抱怨。但是——即便真的是那样,他也不该怨恨。因为她完全没有强迫,只是给了学生选项。凯现在依然拥有不去选择而白白送死的权利。
因此,接下来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要为了得到什么而选择什么,为了保护什么而抛弃什么。他必须决定。除了他自己以外,世上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他做出这个决定。
“……我知道啊。不能只有我保持一身干净。”
看破世事的苦笑涌了上来。不需要在紧要关头苦恼,凯的心中早就已经得出了答案。——不能死在这里。留下的东西、想要保护的东西太多太多,让他不能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只在短短的一瞬间,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去世后的那五人。……他们大概会悲伤。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失去一个控制。迈向魔道的脚步不会再有犹豫的理由。那样不可以。他必须成为镇石。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留在伙伴们的最后面,在不可以跨过的那条线的这边,直到最后都一直抱住他们。
因此他做出了觉悟。为了留在这里,主动向魔道踏出一步——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矛盾。
“抱歉,卡蒂。……暂时没法拥抱你了。”
最后的道歉冲口而出。同时,凯将左手伸进长袍中,用指尖夹出一直藏在那里的“东西”。……外形扭曲的鲜红色果实。是凯用自己的鲜血浇灌瓦蒂亚·穆维兹卡米利托付给他的“种子”,令它生根发芽,悉心养育后结出的果实。
把它放进嘴里。用后牙咬碎,一口气吞下去。
“——!”
胃里绽放出灼热。紧接着从头顶到指尖,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感到恶寒,从视野角落爬上来的黑色帷幕薄薄地覆盖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他想,『那东西』恐怕再也无法剥离了。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今后都必须通过『这东西』来看这个世界。在这个瞬间,他切身地理解了,容纳诅咒、成为咒者就是这么一回事。
“……什——”“……格林伍德……”
“……你……”
看到他的变化,后面的三个人哑口无言。不仅是他们,就连包围着凯的那些挥杖鹿也被他的气势压倒,一时间动弹不得。从他们的反应中,凯不禁要想象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但他立刻停下了。这种思考没有意义。不论他变成了多么骇人的模样都没有关系。该做的事情已经决定了。活着回去。回到伙伴们身边,阻挠他的全都要亲手击退。
意志和诅咒汇合。作为宿主他只定下大致方向,向着容纳在体内的东西宣布它们可以在这个范畴之内随心所欲。不会用理性使它们服从。它们从来就不是能够做到那种事的东西。和使役使魔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对它们来说调教和说服都没有任何意义。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掌握住要诅咒什么、怎样诅咒的方向。
宿主的宽容令诅咒欢喜。它们像亲密的朋友一样纷纷表示那就一起去吧。凯点头同意,感受到它们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回过神来便发现,力量像噩梦一样高涨。无法与反胃区分开来的万能感令他翘起嘴角。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的,毋庸置疑的魔法师的笑容。
“……哈哈……融合得非常好。……看来说我有才能,也不全是谎话呢……”
咒者(Curse handler)凯·格林伍德。如果将他原本的姿态比作是太阳,那转入黑暗的现在就是日食。虽然最初的诅咒是借来的,但他的诅咒能力绝非嫁接。那是由同一根源的素养培育出来的花朵,这也是他的才能,他的“魔”的形状。
“……这也就平等了。——来吧,你们这群鹿。”
““““VOOOOO!””””
挥杖鹿射出各自的妖灵,一齐后退。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威胁质感,还有远超它们身上的诅咒气息使得它们这样做。被击中一发就足以丧命的火焰、电击和冷气从四个方向逼近,凯毫不犹豫地向着丢在脚边的种子射出咒语。
“茂密侵蚀(普罗哥罗席欧)!”
他踩着斜向长出的咒木,利用反作用力跳跃,越过冷气上方着地并逼近一只敌人。挥杖鹿躲过斩击暂时后退,而凯用刚刚完成平挥的杖剑顺势瞄准敌人侧面的地面咏唱咒语。『在着陆前就已经播下的』器化植物生长出来缠住敌人,就着那骇人的长势刺破皮毛和肌肉,侵入魔兽体内。挥杖鹿在剧痛和恐惧的驱使下发出惨叫,但咒木依旧毫不留情地成长,将它的血肉变成诅咒的苗床。
“……那是什么……”“……战斗方式……和之前,完全……”
过于凄惨的景象令巴尔泰姐弟发出惊愕的声音。麦可蕾在地上画好魔法阵,站起身看着还在继续的战斗,愤恨地说:
“当然了。那家伙使用的魔法植物大多数本身不具有攻击性。若要在战斗中利用它们,需要设置成防护墙或是陷阱,总之需要多加一道缓冲。……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她讲述出眼前变化的本质。她一点没有因逆转而高兴的心情。因为她正确地理解了其中的意义。
“诅咒是只为伤害他人而存在的东西。咒术是为了让别人痛苦的技术。……所以,他的魔法也被感染。从亲近生命、培育生命的技术……『堕落』为了诅咒、侵蚀、杀害它们的业障。”
麦可蕾说出不加修饰的事实。那无法估量的沉重令蕾莉亚和吉说不出话来,呆立在原地。在他们面前,凯继续与自己吞下的诅咒一起战斗着。
“疾风呼旋(因佩杜斯)!疾风呼旋(因佩杜斯)!”
咒语的旋风呼啸,范围广却也因此缺乏威力。挥杖鹿们将这看作是反击的好机会,让妖灵缠在角上,迎头冲入风中。然而紧接着咒木便耸立在他们前方,挡住了并排奔跑的两只。那是凯事先就用咒语埋下的种子,令它们按时间差长出。
“茂密侵蚀(普罗哥罗席欧)!”
两只不得不赶紧停下,而凯隔着障碍向它们脚边射出魔法。挥杖鹿根据刚才的经验判断那将是使用咒木的攻击,其中一只主动上前,在咒语射到地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生长咒语本身不具备杀伤力,因此这个判断并没有错。所以,错误是在之前就犯下的。
“……VOO?!”
挥杖鹿感到身体上爬过疼痛和不对劲感觉,叫出声来。在它的皮毛下面,无数咒根像疯狂的蛇一样蠕动。那些是乘着刚才的起风咒语飞过来的器化植物。虽然风本身没有威力,但可以在吹拂到的敌人身上播下种子。凯从对方的应对能力中猜到它们会用身体阻挡生长咒语,因而部下这个陷阱。他看着身体被根系蚕食的挥杖鹿的狂态,干巴巴地自言自语。
“哈哈……好厉害啊。明明不是寄生性的器化植物,却光是种下就成了这样……”
凯瞪向剩下的两只。自己也已经被播下种子了——高级的智力让它们明白到这一点,其中一只害怕地后退。再加上敌人只剩下两只,麦可蕾抓住这个机会果断插手。挥杖鹿被前方的敌人吸引了注意力,被她的电击咒语直接命中倒下,凯自然就与剩下的“首领”对峙起来。
“诅咒真是简单。比培育植物要更加轻松、单纯……也毫无所得。”
他低声说出直率的感想,用昏暗的眼睛盯住对手。面对这不只是趋势,连数量优势都被颠覆的状况,“首领”毫不犹豫地要最后拼一把。它以最大威力操纵妖灵,在前方缠上火焰,以这种状态向着凯直线突进。它是打算如果对方正面抵挡就顺势击破,对方向左右回避就立刻射出火焰追击。——然而。
“贯穿繁盛(佛尔提斯) 形成暗林(普罗哥罗席欧)!”
这两种方式凯都没有选择。相对地,他向着播撒在周围一带地面的所有种子用最大威力促进生长。一齐长出的咒木化作扭曲的枪林杀向“首领”。正面的咒木虽被角上的火焰烧掉,但侧面来不及防御。“首领”的侧腹被左右多处贯穿,奔跑只得慢了下来。咒木追上来,又形成更多的楔子钉住它的身体——到了凯的面前,它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了。
“VOOOOOO——!”
“给你解脱吧。诅咒由我带走。……抱歉,让你因为魔法师的缘故遭到牵连。”
凯说着伸出杖剑。他用对抗咒语抵消掉对方作为最后抵抗射出的火炎,接着上前一步用刀刃刺入它的头顶。“首领”被咒木钉住,甚至无法倒下便丧命,积蓄在它体内的诅咒一齐流入凯。但是——和一开始容纳时比起来,冲击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结束了。……你们三个没有受伤吧?”
“嗯……”“……谢谢你,格林伍德……”
凯背着身问,巴尔泰姐弟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凯看过去,确认包括麦可蕾在内的三人都平安无事,然后默默地去给敌人最后一击。一只被咒木侵蚀却还没能咽气,一只被麦可蕾的电击击晕。凯都迅速地切开脖子给了它们解脱,它们身上的诅咒也继续到了凯体内。
“……这就是全部了。……接下来……”
凯处理完善后转过身,走向等着他的三个同伴。之前为了避免消耗,麦可蕾让巴尔泰姐弟坐下,现在表情都有些紧张。凯走到他们面前,突然伸出双手分别攥住巴尔泰姐弟的头。
“什——”“呜——?!”
两人感到有东西流出去,发出呻吟。麦可蕾吓了一跳,凯在她面前又持续了一会儿,才松开姐弟俩的头。他像是在确认状态一样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开合双手。
“果然能做到。……总算能看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凯自言自语,巴尔泰姐弟呆呆地仰视他的脸。诅咒被完全吸出,他们顿时一身轻,就好像骗人的一样。麦可蕾看着这景象,皱起眉头。——咒者确实能够轻松转移诅咒。但光是这个无法解释刚才的手法。
凯自己当然也注意到了。他虽然隐约猜到原因,但没有说出来。那和逃离这里没有直接关系,如果是他的误会就更好了。不必没有确信就说出来,让同伴们感到不安。
“诅咒由我接收了。虽然多少还会有些不舒服,但应该已经恢复八成了吧?继续走吧。”
凯淡淡地说完便带头走了起来。巴尔泰姐弟连忙站起来,和麦可蕾一起跟上他。麦可蕾在途中加快脚步走到凯旁边,侧眼瞪着他问:
“……你这样好吗?……”
“你在问什么?”
“……是吗?既然你要装傻,那就随你便吧。反正和我没关系!”
麦可蕾吐出这句话,焦躁地踢了一脚地面。凯用余光看着她的这副模样,默默地沿着昏暗的洞窟继续走。
学生会指定完作战计划,下令继续搜索,之前保持待命的学生们同时行动了起来。他们的职责大致有三种。一支以四年级为中心的部队去往熔岩树形的“树干”寻找需要救助者,一支五~七年级的部队前往同一个地形的上方负责在此期间压制坠入魔道的伦巴第并为他“送终”,最后一只部队留在二层地面负责确保退路。剑花团的成员们当然加入了去往“树干”的部队,他们分别从地面上的三条裂缝出发,去往同一个地方。
“——下降了不少距离了呢!地形掌握的怎么样了,皮特!”
“……很顺利。和学生会预想的一样。这里虽然相当宽阔,但构造并不复杂……”
奥托队的成员们一边沿着洞窟向下奔跑一边交谈。为了扩大搜索范围,他们与从同一条裂缝中进入的部队在上个岔路分头行动,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奥利佛的队伍原本就是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下次恐怕要到“树干”才能汇合。为了尽早实现这个目标,皮特再次使用了极限数量的魔像。他现在要配合伙伴奔跑,无法像地面上时放飞那么多,但要作为先遣队确认地形并索敌也绰绰有余了。它们在皮特意识中展开的视野之一映照出了第一个障碍。
“……前方有魔兽群。看来是从二层掉下来的,全都带着诅咒。共有两只大型和八只中型……”
“释放迎击!”
卡蒂毫不犹豫地放飞自己的使魔。由于地形和诅咒的问题,她无法携带马可和蕾拉那样大型的个体,在这样的条件下她选择的是爪子上有强力麻痹毒的小型魔鸟。它们比主人先走一步,同时扑向魔兽群。战术是彻底的一击脱离。通过反复抓挠再逃走来积累毒素,在卡蒂她们与敌人接触前尽可能削减战斗力。魔兽们因为诅咒而兴奋,都不顾忌细小的伤口,这种作战方式对它们及其有效。
“……中型全部昏倒,大型也动作迟缓。按目前的速度大概会在二十秒后与敌人遇敌。”
“那么我和卡蒂一人一只!”“明白!”
卡蒂叫回魔鸟,和雪拉一起举起杖剑。她们在正如皮特推测的时机与脚步虚浮的魔兽接触,向着敌人同时咏唱咒语。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两只被电击集中头部,全都昏倒了。他们抓住敌人因为毒产生的麻痹而混乱的时机,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奇袭,敌人没能做出任何抵抗。卡蒂又让使魔给魔兽们追加麻痹毒以防万一。按那计量,这些魔兽至少会有一整天动弹不得,不必担心之后被它们从背后袭击。
“……打头的侦察魔像到达了‘树干’那里恐怕是个大空洞。一但掌握整体地形,我就也分享给其他队伍……”
皮特报告说。他将战斗交由另外两人,自己继续侦察。卡蒂和雪拉点点头再次跑起来,为了能够尽早用她们的双臂拥抱朋友。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麻痹至芯(因佩蒂安多姆)!”
魔兽被咒语击中纷纷倒下。从与卡蒂队伍不同的裂缝进入熔岩树形的霍恩队,也在洞窟中朝着“树干”奔驰。他们顺利的解决眼前的敌人,但三人之中唯独奈奈绪的战斗方式稍显笨拙。
“唔,麻痹咒语还用不惯。不能用砍的果然棘手。”
“现在先忍一忍。万一打死了,处理诅咒会很麻烦。火力下降的部分就由我来——”
“冰雪狂舞(弗力古斯)!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凝固停滞(普罗贝雷)!”
奥利佛重复忠告,在他的视野里瓦卢瓦连续咏唱咒语。那些咒语每一道都准确地打倒了一只敌人,同时又都控制了威力没有形成致命伤。奥利佛看着在她的活跃下全灭了的兽群,带着感叹改口。
“——由我和Ms.瓦卢瓦来弥补。……虽然有些教人担心,但她比我想的还要可靠。不仅是库兹的技术,根据情况选择不同咒语的能力也出类拔萃。”
“在下知道。毕竟是曾经交战过的对手。”
“那就是你信赖的根据吗?……我真是敌不过你。”
听到奈奈绪的话,奥利佛露出微笑。他们着手让打倒的敌人完全失去抵抗力,这时前方飞来一只形状熟悉的魔像。那魔像在三人头上滞空请求连接,于是奥利佛用杖剑接触它,将信息直接接收到意识中。他的脑海里立刻展开了熔岩树形大范围的立体图。
“皮特送来了正在制作中的地图。……好厉害,已经完成‘树干’的地形情报和通往那里的路线了。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沿最短距离前去了。”
“那太好了。最近皮特有了惊人的成长,和去年比起来也可靠了许多。”
“……我也有同感,但这让我担心。魔法师在迎来爆发式成长的时期大多会变得不安定。希望他不要沉醉于自己获得的力量……”
奥利佛说出担心,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一天的事情。现在担心是不是已经晚了?他是不是已经踏入了过深的地方?——奥利佛心中涌起这样的不安,连忙摇头挥开。现在不该考虑这个。正在等待他们的救援是凯。
“……现在不是分散思维的时候啊,先集中注意力救助凯他们。凯应该不会轻易抛弃同伴。Ms.瓦卢瓦,我们有希望。”
“这种话就不用说啦~!再快一点~!”
瓦卢瓦将魔兽完全制伏,催促他们继续前进。奥利佛和奈奈绪明白她是想赶紧去到随从身边,也立刻和她一起跑起来。
同一时间,不同于激烈的前线,二层的地表陷入了奇妙的静寂。
“……突然安静下来了呢。”
“是啊。虽然也有魔兽逐渐被压制住的缘故……”
在设置在裂缝附近高台上的大本营里,沃雷和密里根低声说。现在他们在这里负责指挥,以应对各种情况变化。提姆·林顿站在两人身后,突然弯下腰捡起一撮泥土。
“……不止。地里的诅咒浓度在迅速下降。看来是『泄漏停止了』。”
“是察觉到我们的袭击,转去应对了吗?”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但也有更麻烦的可能。”
提姆回答沃雷的推测,同时仰望伫立在这一层的中心、由于蕴藏着诅咒而环绕着异常气氛的巨大树。
“根据利弗莫尔的情报,伦巴第应该是在巨大树的正下方——熔岩树形的顶点附近操纵诅咒的。而诅咒销声匿迹……也许意味着他『向下走』了。朝着同一个空洞的更下侧。”
“嗯?他是要逃避袭击吗?”
“坠入魔道的家伙不会害怕逃走。他移动肯定是有别的原因。说明那个方向上有什么东西,把他失去正常思维的大脑都能吸引过去……”
提姆说到这里,感觉自己心中涌起坏预感。……目前那还不过是可能性之一,没猜中的话就还好。但是,既然他处于指挥的立场上,就必须防范最糟糕的情况。他整理好思路,下达命令:
“将情况传达给前线,要他们赶紧掌握伦巴第的位置。为了以防万一,也敦促教师们提高警惕。……如果是白担心一场的话也就算了。可是——万一不是的话,四年级的就危险了。”
在提姆他们做出安排的时候,作为特别名额被动员起来的三年级队伍就在附近。卡斯腾队是由原本的成员加上彼得一共四人。现在他们正守着三条裂缝之一,负责排除靠近的魔兽。
“……比想象中更闲呢。……唉,这也没办法。”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有些遗憾,但我也觉得这是妥当的配置。”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能一起去了。”
“不要迁怒啊,泰蕾莎。你不是也被霍恩学长叮嘱了吗?你的立场和我们一样啦。”
丁恩一边和彼得聊天,一边劝诫从旁边不满意地插嘴的泰蕾莎。不过他也无法否认现在闲得发慌。只有一开始会有魔兽靠近他们负责的裂缝,后来由于四年级队伍积极地四处镇压变得凶暴的魔兽,从刚才起他们就完全没有出场机会了。
丁恩偶然看向另一位同伴。莉塔·阿普尔顿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紧紧地注视着裂缝深处。丁恩顾虑着他的心情,朝她紧绷的侧脸说:
“打起精神来啊,莉塔。……该怎么说呢,那个,我也明白你的心情,现在就觉得焦急。可是前去救助的不是别人而是霍恩学长他们。你不用担心,他们一定——”
鼓励的话说到一半,对方的脸猛地转向丁恩,他不禁吓了一跳。莉塔看着他直直地靠过来。
“……你明白?……真的?”
“——哦、哦。”
丁恩被她的气势压制,点点头。他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确实有共感。对他来说是卡蒂,对莉塔来说是凯——他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同样爱慕着学长。必然的,看到卡蒂最近开始每天都粘着凯,丁恩心情也非常复杂,并且察觉到莉塔面对同样的景象怀有比他更加深刻的感情。考虑到这些,丁恩觉得自己多少能够推测出她现在的心境。
“那么我有个请求。……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请你暂时保密。”
莉塔说着,用带着决意的眼睛俯视裂缝。丁恩从她的模样和刚才的话中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焦急地探出身子。
“……你是认真的吗?慢着,莉塔,不要冲动。即使你一个人冲进去,也只会连带遇险给别人添麻烦。你自己也知道吧?”
“我知道。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无法忍受。我自己无法控制自己……”
莉塔用颤抖的左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肩膀说。丁恩想不出该怎么继续规劝她,闭上了嘴巴。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泰蕾莎这时平静地走向朋友。
“莉塔,你是在愤怒吧?”
“……泰蕾莎……”
“你想做什么?不知道这个,一切都无从谈起。请你不要掩饰,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她笔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从正面发问。莉塔需要回答,于是再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愤怒。对,她确实是在愤怒。她担心自己敬慕的格林伍德学长的安危,也对奥托学姐感到同样无法抑制的愤怒。
莉塔由着那剧烈翻滚的感情,在心中呐喊:『你为什么丢下他一个人?』那个人因挂念你而那么烦恼。然而你为什么不陪在他身边?如果你能那样做,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事态了。有着阳光气味的那个人也许就不用暴露在无用的危险中了。
如果是我,不管抛下什么事都会这样做。不分昼夜地依偎在他身边,关心他,在身旁支撑他动摇的心。不甘心的是,以我的立场做不到这些。可是你能够做到。这一直一直都令我无比羡慕,令我无比想要诅咒。然而,然而——为什么?
积攒起的感情逐渐化成了一个愿望。爱慕、憧憬、嫉妒、愤怒——所有的这些执念最后熬煮出的结晶。莉塔喊出自己不加虚饰的渴望:
“……我想去。去到格林伍德学长身边。『抢在那个人前面』……!”
等同于将搏动的心脏原样吐出的告白。莉塔睁大的眼睛里浮现出的泪光,颤抖的表情。泰蕾莎接收到全部这些,心想:啊——这实在太熟悉了。
现在的莉塔,就和那时候的她自己一样。去年的自己以为奈奈绪·响谷的行动伤害到了主君,在无法抑制的愤怒的驱使下冲去报复。她的理性明白那不是正确的行动。她理解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不管结果如何都只会令他悲伤。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停下。因为她觉得,若是在这时停下来,若是扭曲了她心中的意志,自己心中某样特别重要的东西就会死去。
莉塔大概也是这样的。除了向前冲以外没有其他办法,那就无可奈何了。即使去了之后她派不上任何用处,即使这个行动的前方等待着她的只有后悔,甚至即便她没能到达那里就死去——也绝对不想让心中的思念死去。
那么,这个世上就没有任何一句魔法般的话语,能够阻止她的意志了。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
泰蕾莎表示完全理解,平静地移动位置。从莉塔面前,移动到背对裂缝的她身边。彼得和丁恩一脸惊讶地注视着她和朋友并排站在深渊边缘的模样。
“泰蕾莎——”“……你……”
沉重的沉默降临。莉塔用和他们异样惊讶的眼神盯着泰蕾莎,泰蕾莎在她身边也说出自己的意志。
“我陪莉塔一起去。虽然这明显是愚蠢的行为,但就个人而言我不想阻止她。……你们要怎么做?要叫来学长批评我们?还是通过战斗来阻止我们?”
泰蕾莎一边问一边将手放到杖剑的剑柄上。她用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态度说着。她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带着热量。丁恩笔直地与她注视——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带着看开了的心情耸耸肩膀。
“不要进行这么无聊的确认啦,真是的。……肯定是陪你们一起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一开始就这么说嘛。”
“嗯。那我来找时机。”
听到朋友的回答,彼得也理所当然地开始确认周围。泰蕾莎看到后脸上少见地露出惊讶。她的心中隐约预想到了丁恩的回答,毕竟来往了超过两年,他们之间也无意识地产生了信赖。然而,关于彼得,说实话完全是未知数。
“……彼得,你也要来吗?失手的话就会死掉啊。”
“呜哇,好可怕。可是没办法嘛。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会一直和丁恩在一起。”
彼得露出通透的微笑回答。看到那微笑,泰蕾莎也反省自己的发言——问了个傻问题。他不能退让的感情,也无法扭曲地存在那里。
“……刚才是我失言了。彼得,我向你道歉。”
“泰蕾莎的道歉超稀有呢!……啊,慢着,现在感觉不错,学长们谁也没有看向这边。”
彼得立刻便发现了好机会,催促三人展开行动。由于事情发展得太快,莉塔都没能说出感想,但她立刻擦干眼泪转向裂缝。即将与朋友共赴鲁莽行径的她拔出杖剑瞪着黑暗说:
“我先下去。……大家都紧紧跟着我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会保护你们的。”
“那是我要说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白白送死。”
“第一候补说出这种话也毫无说服力呢。”
“喂,泰蕾莎,等回来我们决斗。不用休息立刻开始。”
“哈哈哈!那我来当见证人!”
和平时一样的玩笑话温柔地给了莉塔勇气。这些话最后推了她一把,她双脚蹬地,其他三人也跟着跃入黑暗之中。
以上这些经过,菲莉西亚·埃切巴里亚在附近的树后全都看到了。
“……哼。”
“无视命令独断专行!岂有此理!”“菲莉西亚大人,要怎么做!”
跟在后面的两位随从用责备的语气确认。菲莉西亚抱着胳膊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露出笑容悠然地走了起来。
“这也有点意思。……去观赏一番吧。”
“无视命令独断专行!完全明白!”“我来打头阵!”
两位随从顿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跑了出去,菲莉西亚跟着他们跃入裂缝。于是三年级学生全部消失。当对此一无所知的鲍尔斯队结束周围的巡逻回到他们负责的地方时,不禁皱起眉头。
“————喂,等等。……那些家伙,跑去哪里了……?”
闯过那场与魔兽的交战后,凯等四人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顺利地沿洞窟继续前进。由于巴尔泰姐弟恢复,移动自然变得更快,他们正切切实实地不断接近目的地。
“……啊……”“……这里是……”
爬上一段特别长的斜面后,他们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包括四人走来的这条路在内,无数“枝条”汇合起来,形成一个无比宽广的圆柱形空间。树木沿着圆周像螺旋楼梯一样生长,向着上下两个方向不断延伸,途中分出来的枝条横穿圆柱,形成众多桥梁。除了星星点点的发光苔藓以外,还在各处设置有巨大的矿石灯,将空间的大半都昏暗地映照出来。凯他们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情况,看着这景色入了迷。那真是脱离现实的绝景,就连习惯了迷宫的金伯利四年级学生都不禁屏住呼吸。
“……到‘树干’了。好像有点太着急了,看来我们是第一名。”
凯回过神来,环视着四周自言自语。作为一个学生,他的好奇心阵阵作痛,但现在终究没有工夫进行实地考察。考虑到视野过于开阔的地形,连进入“树干”内部都有危险。他们经过简短的讨论,决定在“树枝”的出口附近铺设结界并潜伏。在所有人都做完布置后,凯放下背囊。
“到了这里,后面就只要躲好等待救援就行了。咱们吃点东西,悠闲地——”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便携食品,但在解开封口的瞬间,他顿时皱起脸。亲手烤制的磅蛋糕悲惨地腐烂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保存不得当,而是因为他在体内容纳的诅咒,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了他携带的粮食。
凯连忙确认行李中的所有东西。装在刻有魔法阵的水筒中饮用水幸免于难,只有食物受了诅咒影响。但他依旧是没了能饱腹的东西。凯将不能吃了的粮食都堆在地上,悄然地垂下肩膀。
“……搞砸了。全都不能吃了。不做任何对策就用带诅咒的身体携带就会变成这样啊……”
“你这临时咒者也够可以的啊。……喏,吃这个吧。”
麦可蕾一边讽刺一边递出自己携带的食物。凯愣了几秒钟,才出乎意料地接过。
“……哦哦,抱歉。”
“没什么。你赶紧吃啊,要是拿久了这些也会变成那样吧?”
“那倒是。那我开动了。”
凯咬下刚收到的便携食品,发出咔嚓一声。很硬。不是面包或蛋糕,也许是饼干。他用力咬碎,嘎吱嘎吱地咀嚼,一边咽下一边心想着:“嗯?”凯疑惑了一会儿,突然说:
“…………我说麦可蕾,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你不用对味道发表感想。至少在营养方面没有问题吧?”
“……嗯,是能填饱肚子,也就填肚子了。……下次我教你怎么烤点心吧?”
“你再说一句,我就揍你肚子让你吐出来!”
凯表情悲伤,麦可蕾握紧拳头威胁他。在稍远处看着他们的吉不禁发出苦笑。
“……哈哈……”
“?吉,怎么了?”
“……我觉得他们的那些对话真棒。该怎么说呢,很有人类和人类的对话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像那样和尤苏尔大人说过话呢……”
他回顾着自己的过去,低声说。蕾莉亚表情苦涩地转开视线。
“……我们是随从,不是那位大人的朋友。行为举止应当与立场相匹配。”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该怎么说呢,我希望能有些来回反馈。不是单方面地接受命令行动。……如果要说我们算不上随从只是傀儡的话,大概缺少的就是这个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样的反省从吉嘴里冲口而出。蕾莉亚低着头揪住他的袖子。
“……不要往前走太远,弟弟。若是被你抛下……姐姐我会哭的。”
“抱歉,姐姐。……我不会抛下你的。不管是之前还是今后,我的位置都是在姐姐身边的吧?”
吉伸出双臂用力抱住因寂寞而颤抖的姐姐。凯吃完了麦可蕾给的便携食品,用余光注视着他们低声说:
“……真想要帮帮他们呢……”
“你真是悠闲,现在不是照顾别人的时候吧?你回到校舍以后有什么打算?那个诅咒可没法轻易去除哦。”
“啊……是啊。虽然暂时难免不方便,但我想老师们终究是有办法解决的。……瓦蒂亚老师能不能赶紧回来啊。不知为何我特别想见她……”
“呜哇,可怕。你那想法已经是连肩膀都泡进沼泽里了。节哀顺变吧,我现在就想看到大卫老师失落的样子了。”
“……我现在果然很奇怪吗?诅咒上的亲子关系确实很可怕。似乎无论如何都会对感情产生影响,一不注意就会变成泥泞的依存——”
凯重新审视自己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恶寒和重压包裹住他的全身,其他三人也感觉到同样的东西,脸上同时失去了血色。
“——喂,这是……”
“不要出声,麦可蕾。不要动只用眼睛去确认。……在上面。”
凯一边后退到墙边,一边用视线示意来源。那东西从“树干”上面降下来。无数咒木枝条从天花板上像触手一样生长出来——一位魔法师和一部分树枝的前端化为一体。枯黄的叶子代替头发郁郁葱葱地覆盖他的头部,从缝隙中可以看到昏暗的眼睛,他的视线笔直地看向凯等人潜伏的方向。
“……你们不用躲了。反正在这里你们永远逃不开我……”
听到这话,四人浑身颤抖。凯明白自己已经被捕捉,做好觉悟吐出一口气,主动离开结界走向“树干”。麦可蕾和巴尔泰姐弟也带着僵硬的表情跟在后面。
“……果然躲不过去啊。……你好,学长。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我们在校舍遇到过好几次呢。”
“我记得很清楚,Mr.格林伍德。以你的年级,你在魔法植物学领域做出了惊人的成果,而且瓦蒂亚老师看上的学生我都一个个检查过。……不过,是嘛……『今年的偏心』是你啊……”
男生自言自语,咯咯笑了。在仰望自己的学弟学妹们面前,他左手当胸,重新开口说:
“就让我亲切地报上名字吧。我是金伯利魔法学校六年级的迪诺·伦巴第。专业是研究用植物做媒介来运用咒术。我奉如此伟大又可怜的万祸之摇篮穆维兹卡米利为师,乃是一介咒者。那些爱说长论短的人也会称我为<咒树(evil tree)>。”
“感谢您的好意。我是四年级的凯·格林伍德。如您所知我的专业是魔法植物学。我只是个普通农民家的儿子,不值得特地报上名字。”
“然后就在刚才,你也一只脚踏入了咒者的行列。……嘻嘻,我感到缘分呢。到了现在,你已经有所自知了吧?我和你是诅咒上的兄弟。很高兴见到你,弟弟。”
听到这句话,麦可蕾等人惊讶地看向凯。但他自身并没有感到困惑。他早有预感,而且像这样面对面的时候,想要不察觉到反而比较难。那就是——他们身上的诅咒是『从同一母体身上分得的』。
“……果然是这样啊。确实,我在容纳它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不管是从打倒的魔兽身上,还是从后面那些同伴身上——『接收到的诅咒都太容易控制了』。如果原本都是一个东西的话就能理解了。不过如果是因为我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的话就更好了。”
“哈哈哈,你真是谦虚。……姑且不论是不是百年一遇,你作为容纳诅咒的容器已经足够非凡了。一般人容纳『它』之后可没法如此平静。我也是在最初几天都不像样地打滚呢。……你才刚刚容纳吧?那看来你大概比我更有才能……”
“您的夸奖让我倍感荣幸。不过这些话我希望能到更稳当一点的地方继续聊。我们莫名其妙地掉进这里,正在寻找出口。……方便的话您能给我们指个路吗?有没有能够快速回到校舍的方法?”
凯把心一横,干脆厚着脸皮提问。伦巴第愉快地微笑,用手指指向正上方。
“……沿着这个‘树干’爬到最上面,然后再选择合适的树枝前进,就可以到达巨大树的内部。用扫帚的话更快。不过这里没有指路牌,可能会迷路。”
“这样啊,您真是帮了大忙。……那么我们可以告辞了吗?等下次在校舍见到的时候再向您道谢。”
凯道谢并想要赶紧结束对话。伦巴第缓缓摇头。
“很遗憾,我现在立刻就要你支付代价。……经由巨大树来运用诅咒比我想得还要困难。我希望能操纵同种诅咒的你来帮忙,让控制稍微轻松一些。你不介意吧?能够参与如此伟业,对咒者来说是无上的光荣……”
他大言不惭地说,向学弟伸出手。面对他的要求,凯皱起眉头挠了挠头。
“伟业吗?……那就说来听听吧?您想要在这里做什么?”
“如你所见,是用巨大树做为依附对象来处理诅咒。你应该也很清楚吧?一部分植物,特别是高龄的大树拥有接纳、净化诅咒的能力。我想要利用这个机制来封锁诅咒,进而化解诅咒。这种方法比以往的解咒效率要高得多。”
“是吗?那您失败了啊。”
凯随口便说了出来。气氛顿时冻结,麦可蕾等人的表情紧张起来。
“我知道植物有接受诅咒的能力。包括您写的在内,我读过的论文姑且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可是,这方面的结论应该已经得出来了,长期维持无论如何都很困难。理由是作为依附对象的植物本身会由于诅咒而变质。只有最一开始能够储存并化解诅咒,当这个能力消磨殆尽,它们就会立刻将储存的诅咒播撒出去。这一点不论什么品种都不例外。”
凯流畅地讲述出他推测的根据。——他不胆怯。因为他知道就算讨好对方也争取不到时间。所以才要直插核心。抓住对方研究者的自尊,深入到他无法将这些话当做是学弟的玩笑而置之不理的地方。
“我承认您的技术很特别。……一般来说,要把诅咒从动物转移到植物上,需要通过食物链并花费很长一段时间。由于作为生物的构造差异太大,它们之间难以形成路径,以前的魔法师也留下过这样的形容:‘人不会恨树。’虽然经由咒者可以多少缩短些时间,但到了巨大树这样的规模,就不是这种方法能够跟得上的了。
……可是,你通过将肉食性的寄生植物种在巨大树上,解决了这个问题。让原本的食物链反转,『让树吃掉动物』,直接连接出了诅咒的路径。真是了不起。您开拓了咒术的一个可能性,这一点大概不会有错。”
凯回忆着论文的内容,说出不是恭维的直率赞扬。他的目的不是随便贬低对方,他需要的终究是符合道理地指出问题。对方一直默默倾听,因此凯确信自己的做法有了成效——便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可是,光靠这一个方法,并不能够将巨大树打造为诅咒的载体。……这可不是一句‘管理困难’就能了事的,已经基本失去控制了吧?证据就是我们掉到了这里。……我想巨大树的根应当是承担了支撑二层地基的职责,而您的做法从字面意思上动摇了‘根本’。充满诅咒的树干肆意扭动搅动地基,甚至从中漏出的诅咒来污染了二层的整个生态系。……实在太凄惨了,这不叫失败叫什么?”
凯明确地说出从他看到的景象中推到出的结论。……实验规模控制得小一些的话,或许可以获得有限的成功。可是那对伦巴第来说并不足够。他做出挑战的目的是咒术的决定性技术革命,希望从根本上颠覆关于诅咒的世界现状。然而他失败了。他是用的方法没能达成他的悲愿。唯有这个事实无可争议。
伦巴第握紧拳头。凯也明白他的心境。赌上自己半生的研究被否定,决不能装作没听到。虽然知道没有意义,但伦巴第的反驳还是无可奈何地冲口而出。
“……我承认控制上有疏漏。可是那不过是开始阶段总会出现的不稳定。只要巨大树中的诅咒流动稳定下来便会平息。……不够……还不够!现在后退是错误的做法,反而应该注入更多!现状不过是术式起始时注入过多杂乱诅咒而产生的弊害,我们需要的是确定诅咒的方向性!那样一来循环肯定可以进入稳定区域!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伦巴第声音颤抖,像哭喊一样诉说。凯平静地摇头。
“你所说的不过是在兜圈子,期待的结果和风险完全不匹配,逻辑全都乱成一团。……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