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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章 她教会我的事~Twilight Word~

    赤红的夕阳渲染西方的天空。

    欧拉丽的傍晚来得早。这都得怪包围都市的那道巨大市墙。同时,迷宫都市的居民也清楚,从这时起到夜晚降临仍有一段时间。而要不是目前身处这种时代,大人们会去小酌一杯杀时间,孩子们也会在街角到处玩耍吧。然而如今,每个人都害怕黑暗派系的阴影,快步采买完便赶紧回家。

    琉一声不吭,走在如此寂寥的傍晚商店街。

    「…………」

    即使蒙面,只有十四岁的年轻精灵的长相依旧十分美。

    然而,在西边夕阳照射下的侧脸却笼罩着一股阴暗的忧愁。

    侧眼望着称不上人潮的少数行人往来,琉沉浸在回想之中。

    ──你们的『正义』,究竟是什么?

    男神(耶伦)的话语,至今仍然在琉内心深处轰隆卷动。

    她在面罩底下愤愤咬牙,向记忆中的神回嘴。

    「那还用说……我们的正义……我们内心拥抱的大志是……」

    这声自白除了无谓的喃喃自语外,什么都不是。

    无法找到明确的回答。

    愚蠢的自己竟认同了那尊神的诡辩。

    身为正义女神(阿斯特莉亚)的眷族,却如此狼狈不像话,令琉难掩焦躁。

    比任何折磨都难受,深深陷入迷惘。

    「璃昂~!找到你啦!」

    就在此时。

    形同跑错场合的开朗声音响起,柔软的冲击包覆住琉的背部。

    「阿、阿荻?」

    「没错!就是擅长像狗狗一样扑抱,可是坚持喜欢猫,然后迦尼萨大人一听,又被推荐了『大象也很赞喔!』的阿荻喔!锵锵~!」

    「为什么你每次登场都要自我介绍啦!」

    对这位伸长双臂抱过来的友人,琉吃惊的同时不忘吐槽。

    「请不要突然扑抱上来!这样很危险!」

    「抱歉抱歉,我就是想抱抱你。」

    阿荻道歉的同时丝毫不觉愧疚,磨蹭脸颊、身体紧贴,用比琉还丰满的双峰挤压过来。是一对不输姊姊(夏克蒂)的好胸部。

    正当琉忍不住脸红时,可能是抱了一阵子后满足了,阿荻忽然放开身体。

    「你一个人?」

    「嗯……我正在巡视街上。我跟亚莉榭她们讨论,为了不让敌方注意到『作战』,要持续平常做的事……」

    她跟阿荻并排继续前进。

    两天前的对策会议──「歼灭作战」的内容已透过亚莉榭和辉夜传达给琉她们。面对即将到来,无疑会成为契机的大战,【阿斯特莉亚眷族】各自养精蓄锐,并同时继续假装不变的日常。

    「原来如此。我也工作到刚才喔!整理之前镇压的恶人非法市集的调查书!终于结束了喔!」

    阿荻应声的同时也咯咯轻笑。

    她带着期待的眼神窥探琉的脸庞。

    「唉,你听我说喔,璃昂!在没收回来的商品里,有你村落的『大圣树』──」

    阿荻兴奋地想分享喜悦,结果注意到琉的脸色。

    她心不在焉到声音根本没传进耳中。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我只是稍微在想事情……」

    被这么一问,琉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看了她不想提及的侧脸,阿荻回以开朗的笑容。

    「别在意啦!因为璃昂不只不会撒谎,也不擅长隐瞒嘛!」

    「阿、阿荻……」

    人类的少女展现给沮丧的精灵看的,仍然是友善温和的微笑。

    「试着说出来,然后跟我一起伤脑筋吧?」

    两人在路旁一处高度恰当的花坛砖瓦上坐下后,琉开始娓娓道来。

    在旁边默默听着的阿荻等琉一说完,失落地垂眉道歉。

    「没想到在慈善供餐那天竟然发生那种事……抱歉喔,当时没办法帮你。」

    「你和夏克蒂她们照着【勇者】的指示去攻击敌方其他部队,没必要感到愧疚。」

    琉缓缓摇了头,阿荻则「嗯~」若有所思地仰望起头顶的暮色。

    「话说回来,耶伦大人……好像是比想像中更欺负人的神?」

    「这样能只算欺负人吗……要说是神享受下界生态的好奇心,倒也是没说错……」

    「我感觉更像欺负心仪女生的男生耶!听璃昂你这样讲的话。」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论!」

    听了阿荻随口说出的答案,琉忍不住激动大喊。

    怒火与羞耻交织的琉很快用沮丧的语气接着说︰

    「他绝不是你说的那样……绝不是……」

    琉的脑海中浮现前几天的景象。

    浮现浅笑的男神此刻仍然注视着她。

    ──假如答不上来。

    ──那代表你们称为「正义」的信念果然极度扭曲,是比「邪恶」来得更加丑陋的事物。

    这句不绝于耳,甚至沁入心扉的话语,让琉回过神时,已经开口询问了阿荻。

    「……阿荻,你认为真正的正义是什么?」

    「嗯~……很难说耶。我相信每个人会有不同答案,但神不是吗?」

    阿荻的回答听起来也没有个底。

    她放下原本摸着纤细下巴的手,闭上双眼,继续说了下去︰

    「我脑袋不比姊姊聪明,感觉这种事越想越容易钻牛角尖呢。」

    「…………」

    阿荻的话听起来所言甚是。

    若非身处目前这种状况,琉恐怕已经接受了。

    然而,被问及关于「正义」的质疑,既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留到日后再想。

    至少得保持思考,且不断扪心自问才行。

    为了证明「正义」绝不比「邪恶」丑陋。

    感觉像被孤单一人留在迷宫内,琉低下头。

    「那么,这样的正义如何?『把所有武器变成乐器』!」

    不过,阿荻语调一转,发出开朗的呼声。

    「……?把武器变成乐器……?」

    「没错!把剑和枪吊起来当金属排钟(Tree Chime),盾牌两片合起来代替打击乐器(Cymbal)!大炮之类的能不能利用空炮管来当太鼓啊!」

    阿荻比手画脚向一脸错愕的琉解释。

    「即使是伤害人的武器,也能变成带给众人欢笑的某种东西。璃昂不如就想得这么简单也没关系喔,跟我一样!」

    听阿荻如此轻松写意出言「安慰」,帮助自己放松心情。

    琉停了一拍后,否定了少女的话。

    「…………阿荻,你在说谎。」

    回望善良少女的眼眸,她果断宣言。

    「对于『正义』,你远比我思考得更深、更沉重……那时也是。」

    那是在七天前,恶徒抢夺男神钱包时的事。

    面对主张应依循秩序,严格取缔对方的琉,她是这么说的。

    『大叔刚才说的那些也没有错。我们之所以能搬出「大道理」,是因为我们拥有力量。』

    『虽然这不是理由啦……可是,璃昂,宽恕不也是一种「正义」吗?』

    正是那个当下,琉对自身的「正义」产生疑惑,决定重新审视。

    「相较于我还盲信死板的『正义』……你已经一直在追寻何谓普遍的『正义』了。」

    橘红色的夕阳照亮两名少女。

    琉的发言让阿荻不再摆出开玩笑的态度。

    「是啊……『正义』很难喔,璃昂。」

    然后,她略带寂寥地笑了。

    「不能强加于人,也不能独自扛起。而光是怀抱于心,有时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不禁让人觉得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正义』呢。」

    「阿荻……」

    少女的侧脸比实际年龄更成熟──她难免有了这种错觉。

    琉哀伤地注视这位盯着空无一物的虚空的少女。

    「要是不用想太多,不会伤到任何人……大家都能笑颜常开,获得幸福就好了呢。」

    那是听来近乎孩子气,却也比任何事物都来得尊贵的心愿。

    相当简单,却很难达成。

    知己(亚莉榭)会说什么呢?女神(阿斯特莉亚)又会如何开导呢?

    而我(琉)能够接受这些道理吗?

    众神会引导下界的居民。

    然而,绝不会直接说出「答案」。

    这是属于眷族(你们)的故事。

    彷佛在宣告这层意涵,仅止于从旁帮助,默默见证孩子们的旅途。

    在不知延续至何方的旅途中──我们能寻觅到「答案」吗?

    沉浸在思绪中,反覆扪心自问。

    琉彷佛身处白日与黑夜的缝隙间,众多事物笼罩染上一层淡漠虚幻的红色,此刻唯有她自己伫立于茫茫荒野,遥望着不属于此地的远方。

    「──可是啊,像这样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决定对自己诚实。」

    就在这时。

    阿荻的唇角扬起微笑。

    「咦!?」

    「就是思考自己现在想做什么。」

    并顺势从花坛砖墙站起身来。

    「所以,我现在的『正义』,果然是替璃昂带来笑容吧!」

    「!」

    听了阿荻转身说出的这句话,天蓝色眼眸惊讶瞪大。

    阿荻绽放笑容,牵起琉的手。

    「璃昂,一起跳舞吧!就在这里!」

    「嗄!?阿、阿荻?你在说什──!?」

    紧接着,两人在大街正中央翩翩起舞。

    与错愕的琉十指交扣,跳起了即兴的舞蹈。

    起舞的自己是「领舞」,慌了手脚的琉则是「舞伴」。

    绽放笑容的阿荻踏着轻快舞步,转瞬间便吸引了周围的注意。

    「怎么着怎么着?」

    「精灵和人类突然在路中央……」

    「冒险者大人在跳舞耶!」

    矮人劳工、缺乏气势的人类男子、眼神充满期待的兽人少女各自说出感想。

    这些声音不一会就引发喧嚣,沿途路过的民众陆续停下脚步。

    周围的反应让琉即使蒙面,都看得出她面红耳赤。

    「阿、阿荻!请你等一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以前的英雄曾经说过喔!童话《阿尔戈英雄》里有写到!」

    琉发出形同哀号的惊呼,得到的却是阿荻童心未泯的纯真笑容。

    「『来,起舞吧,美丽的小姐。请尽情欢愉舞动,展现笑容让我看吧』!」

    「啥、啥!?」

    「一个我喜欢的故事!要是每个人都笑颜常开就好了!没错,这就是我实践的『正义』!」

    听到阿荻搬出自己小时候看了又看,如今依然钟爱的英雄谭中的一段文章,琉更加混乱慌张。精灵发出了失常的奇葩惨叫,只能受人类少女牵连摆布。

    简直像被卷进小丑喜剧的女孩(Heroine)。

    「两个怪人……原本这么觉得啦……」

    「是啊……好像很不错!跳得很棒喔,小姐们~!」

    「冒险者大人好漂亮~!」

    周围产生了变化。

    原本投以可疑眼神的大人们脸上僵硬的表情彷佛被少女(阿荻)的笑容舒缓,开始从旁发出欢呼、口哨或一些玩笑话。接着响起的是孩子们跟着嬉闹,跃动起来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群众围住琉她们,形成一堵圆形人墙。

    「你看,大家都笑了!手舞足蹈打拍子,气氛越来越热络!」

    「大、大家都在盯着我们!这种不检点的模样!这对我来说只是种屈辱!请你快停下来,阿荻!」

    「不行~!我一定要跳到璃昂你笑~!」

    「怎、怎么可以……!」

    羞耻的诉求没获得接纳,琉伤透脑筋。

    正当她被迫踩着笨拙的舞步时,经过附近的一名冒险者从人群中探头。

    「还想说听到热闹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啊?」

    「啊,亚丝菲!我在跟璃昂一起跳舞,你要不要也来!」

    阿荻转头看向傻眼的亚丝菲。

    「容我婉拒。我在故乡的王城跳到腻了。」

    「安、安朵美达!快救我!」

    琉抱着一丝希望求助,亚丝菲却无情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我无法阻止阿荻。而且……我想看看你这难得的模样,就让我好好欣赏吧。」

    「安朵美达~~~~~~~!!」

    见到亚丝菲最后不忘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琉忍不住大喊。

    舞蹈持续下去。现场没有弦乐器的音色,也没有管乐器奏曲。但同时,也没有比群众喜悦的欢声更棒的伴奏了。

    彷佛要吹散一切哀伤苦闷,少女们的倒影持续愉快地舞动。

    「──璃昂!『正义』会到来的!」

    「咦?」

    正当琉忘记那般忧郁的回忆,羞耻心即将突破极限之际。

    阿荻这么说了。

    「就算不是真正的答案,就算可能是错误的!我们的『正义』终究会以不同的姿态来临!」

    这是她所认为的,「正义」的源头。

    即便不是琉追寻的答案,她也将自己所见所感,以及深藏内心的思绪表达出来。

    「或许柔软的态度会变得顽固,又或者温柔的人会变得冷漠!但就算这样,我们传达出去的正义肯定会化为不同的花朵绽放的!也可能不是花朵,而是化为星光照亮大家呢!」

    琉天蓝色的眼眸不知不觉间睁大。

    「我们帮助的人会去帮助其他人!今天的温柔会替明天带来笑容!」

    那或许只是少女不值一提的希望。

    那或许只是阿荻的一厢情愿。

    「我想如此相信!」

    可是听在琉的耳中,是一种非常尊贵,宛如羽翼展翅翱翔般的希望。

    「阿荻……」

    「所以璃昂,我们笑吧!为了不久后到来的『正义』,今天就开怀地笑吧!」

    舞蹈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停下脚步的琉默默取下面罩。

    接着向注视自己的少女,展现出她希望看到的笑容。

    「……好的!」

    阿荻同样浮现灿烂微笑。

    少女们再次舞动起来。原本周围只有人声的旋律,不知不觉加入了乐器的音色,这场和平的夕阳舞蹈会持续了许久。

    人们脸上浮现笑容,响亮的幸福之声不绝于耳。

    「……正义将会到来,是吗?」

    关注着精灵们的亚丝菲不禁也笑了。

    将眼前这副景象,烙印进温柔眯起的眼皮底下。

    「我也好好牢记在心吧,这段夕阳下的话语……」

    薄暮从东方逼近,直到夜幕降临为止,期盼「正义」的歌曲环绕着少女们。

    琉在少女的笑容中找寻到曙光。

    并且同时发誓,绝不会忘记她所说的话。

    距离「大抗争」,还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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