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7月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 柏林
普伦茨劳贝格区(Prenzlauer Berg)
7月中旬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心里满怀不安,和母亲一起准备午饭。锅里煮着母亲特制的杂烩汤,可我好像觉得它不会像平常一样美味。
“放心啦,丽姿酱”
母亲苦笑着,对我说道。
“虽然我也只是见过他一次,不过他是个好孩子。虽说对人有点冷淡……”
‘当真……?’
“真的,真的。不过你要好好的和人家打招呼。要是带着这副表情,不就浪费了特意准备的洋服了?”
虽然母亲鼓励我,可还是没法消除心中的不安。
打今天开始,名叫提奥多尔·艾伯巴赫的男孩子,会住到我家。
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我重要的书和衣服不会被弄脏吧——比起拥有新的家人带来的喜悦,我心里的不安要更多。我同班的男孩子们都很任性,非常的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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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准备结束后,我听到玄关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也听得到父亲的声音。
母亲拍拍我的肩。我鼓起勇气,推开门向廊下走出去,到了玄关前。
父亲的旁边,有个个头比我高的男孩子。
鲜艳的红发,眼瞳是漂亮的绿色。和母亲说的一样,的确是看来对人冷淡的脸——不过,他却在惊讶的看着我。就好像,在没有光芒的黑暗洞窟里,发现了漂亮的宝石一样。
“你就是,成为我哥哥的人……?”
也许我的表情和也那男孩子一样。男孩子身上的气质像大人一样,和同年级的孩子们完全不一样,而且,他绿色的眼瞳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祖母绿宝石。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丽姿。提奥多尔,和你一样她今年8岁。不过你出生得比她早——就作为义兄,去保护她吧。”——
‘那,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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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真的能和他和睦相处,也许他真的能成为我的家人——抱着那种淡淡的期待,我靠近那男孩子。
接着,我按照早上多少次练习过的一样,把一只脚向斜后方收回去,另一只脚轻轻屈膝,两手提起裙子边缘,脸上浮现出格外灿烂的笑容。
‘初期见面。我是丽姿·霍恩斯坦因。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哥哥(欧尼酱)……!’
这就是,我和哥哥的相遇。
接下来的10年——对我来说幸福的7年,和那残酷的3年,就这样开始了。
1978年5月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 柏林 普伦茨劳贝格区
——小鸟们集中在我们家公寓前并排的树木上,像是宣告春天到访一样啼叫着。
战争开始以来,冬天比以前长了很多,但终于来访的春天的阳光,还是顺着房间的窗户照射进来。庭院里的花草也让人觉得好像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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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今天天气看来也会不错……’
我带着明快的心情这样自言自语道,同时在厨房切着自家制的火腿。衣服是十岁时候开始穿在身上的初中部学生制服还有围到身上的红围裙——几年前妈妈为我缝的。
今天爸爸和妈妈从早上就要工作所以不在家,早饭轮到我来做。话是这么说,准备的东西除了火腿之外还有面包和咖啡,因为只需要加上奶酪,所以也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好嘞,大概就是这些……!’
在桌上准备好两人份的早餐,我满足的把双手抵到腰间,大声喊出这五年里不知说了几次的话:
‘哥哥(欧尼酱),早餐,准备好了哦!’
春天的阳光里,我和哥哥一起走在普伦茨劳大街的并排林道上。
普伦茨劳贝格,是从柏林中央开始略微靠东边的大住宅街,有许多咖啡店,从早上就熙熙攘攘,人迹不断。左右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遗址上再建的中世纪风格建筑物,它们毫无缝隙的并列,在大街中间被道路包围着,成线路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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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学和哥哥一起在林道上步行,这也是五年之间,每天都要重复的日常。
“好困……”
哥哥像是要止住哈欠一样,把两手戳进口袋里说着。刚到我家的时候他还对周围的人不信任,但现在已经缓解了不少。虽然他口气依旧那样冷淡,好像除我之外的同班同学都认为他是个冷漠的人……
‘哥哥你熬夜熬得太过分了。要是再不早点睡……’
我偷看哥哥沉重眼皮下的眼睛,像是对此烦恼一样回应道。
‘虽然说和朋友们玩到很晚没关系,可必须要及时完成作业。就算爸爸妈妈因为工作的关系总是不在家,坏了生活节奏可不行哦!’
“有什么嘛,咱都初中三年级了”
‘不——行。毕竟,因为我们学校是升学学校嘛。要是不努力学习以后可就麻烦了哦?’
“……你说的话,怎么像是义母【妈】说的一样”
‘那是当然的。让人家照顾哥哥,谁叫这是爸爸妈妈叮嘱的呢。哥哥你嘛,人家一不在你马上就会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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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啊”
不知是不是被我说的花言巧语弄得不甘心,哥哥收紧嘴唇向旁边摆头。
虽然照顾哥哥是这样的花时间,但是我感觉不到负担。虽然如果是其他班上的男生我也会觉得麻烦,但对于哥哥我相信他肯定会有进步的。
——理由吗,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即便看到班上其他同学,人家也不会有一样的感觉。为什么只对哥哥这么想呢?
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总是不在家里。之所以不会感到寂寞,肯定是因为哥哥总是能陪我。别看哥哥他很粗野,可人家为难的时候他总是能帮上忙。
“说来,你的生日,是下个月吧?”
好像想起来一样,哥哥转换话题说道。
“你觉得什么礼物比较好?不管怎么说,还是先问问你”——
‘啊,哥哥,你要买礼物?’
我惊讶着问道。而哥哥像是害了心情一样眉头一皱。
“我说你啊,去年我不是也买了……难不成你忘了?”
‘没,没那回事……谢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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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
为了让他不在意被我说中心事,我双手伸出抱住哥哥。
这是我按照自己的风格,向哥哥表达感谢的方式。从小时候就这样,现在也不觉得难为情。
被我抱住的哥哥,红着脸大声说道:
“都说了你别不分场合就往我身上扑啊!”
‘别介意,别介意,因为是兄妹嘛!’
“就因为是兄妹才要有点节操”
‘嗯?为什么?难道你很在意妹妹的发育?’
“混蛋,混蛋……!总之你先松手啊!”
哥哥用力把我推开。虽然说不是真的讨厌,但这么做,多少让人家有点小受伤的说……
“我说你啊,这个毛病是不是得改改。会造成各种误会的。”
‘没什么,就是关系很好的兄妹不是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围可有人看着呢!”
‘哎!真没劲!’
这次轮到我收紧嘴唇,虽然我自己知道做了引人注目的事情,不过我觉得并不奇怪。毕竟哥哥是我重要的家人,也是我可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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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恰到好处一样,在铁轨上,棱角分明的火车拖着不知多少辆载着坦克的货车车厢,发出硬邦邦的声音,穿过这里。
“是T-72吗……”
哥哥目送火车远去,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说道。
我记得,T-72是东德军的主力坦克,在对BETA战争中也在使用——并不是我和哥哥熟悉军事的话题。只是学校的军事教练讲过。
与BETA的战争,始于哥哥来到我家的那一年(1973)。这场战争现在已经迫近东德的邻国波兰。据说,如果人类的反攻不能成功,东德也会在几年之内沦为战场。
一旦邻近战争,也许男性就会被强制征兵。这样我就不得不和哥哥分开。
当然我讨厌(一切)变成那样。不过,我们终究对这些事情无能为力,只能祈祷这一天不要到来。
“喂,丽姿!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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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处传来人的说话声——是我的朋友。也是和我在同一个演剧团的成员。
“今天也和你哥哥一起登校?真是热乎啊,呼呼!”
‘笨蛋,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摆摆手,却还是高兴的接受了朋友的玩笑——的确,能和哥哥在一起我很高兴,不过我终究觉得那是因为他是我重要的家人。
毕竟,哥哥他也有喜欢的女孩子。我是妹妹,如果真有他喜欢的人,我当然要声援。虽然说,哥哥被夺走,会让人家有些寂寞……
‘回见,哥哥。人家还有演剧团的晨练,先走一步咯……’
“哦,好……”
哥哥看起来比之前还要难为情,朝我们挥挥手。我同样挥挥手,同时向岔路口走去。
我感觉,心里不知什么地方有点扭曲。
◇◇◇——
在那天午休,我知道了那(心里的扭曲)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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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件事,是怎么一回事……’
在学校的屋顶,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内容一样,不假思索的反问道。
眼前的人,是把我叫出来的邻班女孩——与我相反,她给人文雅的感觉,长到胸口的银发和黑色的缎带给人深刻的印象。听说她是党干部家的亲戚,所以朋友也很多。
我无意识的做好架势——因为我清楚,身为剧作家的爸爸妈妈并不喜欢这个国家。而我,要说喜欢或者讨厌这个国家,想法大概也和爸爸妈妈一样。虽然我不记得这件事有说漏嘴,但也许我曾经表示过这种态度。
但是,那孩子说的话,马上打碎了我怀疑自己家族会不会被当做对体制批判者告发出去的想象。
“说过的,想让您<重点>帮忙介绍</重点> 一下,介绍给提奥多尔同学”
带着安静而沉着的语气——像是对我的宣战公告一样,那孩子她这样说道。
‘介绍给哥哥……’
像是看透迷惑中的我一样,那孩子点头说“是的”。
“因为,我一直很向往提奥多尔同学……到这个时候,想和他交往。因为他成绩优秀,运动也不错。我想他和我非常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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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往……’
她和哥哥交往——不成,一看就知道不合适。这个人,和哥哥并不相配。和哥哥相配的,肯定是——
“不打算帮忙介绍么?”
‘啊……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对于我含糊其辞的回答,那孩子说道:
“你<重点>只是</重点>提奥多尔同学的妹妹,应该可以做到的。”
她的声音里明确的带着憎恨——
夕阳西下。我独身一人,低着头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本来有演剧团的出演预定,但是因为中午的事情,我没有心情去参加。
哥哥,他在放学途中和朋友们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现在来说真是太好了——(因为)即便是和哥哥见到了,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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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像是要吐出内心的苦水一样,我小声自言自语道。
‘……那孩子,她真是太讨厌了……’
结果,我没有让她如愿。
理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实在不想把哥哥交给她,这种想法是确实的。
大概是理所当然吧,听了我的否定回答,她的态度马上为之一变,激昂起来。
“不能介绍?这是怎么说的……!”
她难以置信的喊起来,抓住我的衣服逼问道。
‘都说了我也不清楚嘛。’
我忍着没后退。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在这里退缩,那就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还是不行……我,做不到……!’
“到底为什么啊!”
拒绝她愿望的理由,我只想到一条——但如果说出来,肯定会让她更生气。所以,我就一言不发的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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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呀,所以说你真是这种低俗剧本作家的家人……!”
她厌恶的说道。父亲和母亲写的剧本,多数都属于讴歌人的尊严和自由的美妙的作品,但如果通看下来,也能从中看出对社会主义的批判,这件事已经成了很出名的话题——
但是父亲和母亲对此有所觉悟,仍然向外面发布作品。只希望,能有尽可能多的人对未来抱有希望,并注意到这种体制的矛盾。
“拿着党给的资金援助,背地里却中了西方的毒,要什么表现自由……连孩子也是这么养大的啊!到这种家庭里,提奥多尔真是可怜啊!”
我瞪着说出这些话的她。侮辱我可以原谅。但是对爸爸妈妈,对尊敬他们的哥哥的侮辱却绝不能原谅——我自然的说出压在嗓子里的话。
‘要问理由……当然有’
“什么?!”
‘你这样的人,和哥哥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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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瞬间,我的左脸被她猛地一掌扇过去。
之后她只留下一句“你难道真的跟传闻说的一样,和提奥多尔是那种关系?!”,然后离开。
肯定,即便是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会做出冷酷的表情吧。我像是要被自我厌恶压垮一样。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
尽管我和哥哥,只是兄妹——对,尽管我自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想把缠住哥哥不放。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把哥哥他交给<重点>其他女孩子</重点>,我绝对不允许。也就是说——
‘难道,我真的像她说的一样……’
放学途中我感觉到心里的扭曲——肯定,这是我爱上哥哥的证据吧。也许,很久之前我就这样了。
我想一直在哥哥身边。只要我有哥哥在,其他并无所求。可是——
‘这样,真的好么……’
明明是义理的妹妹、你不觉得奇怪么——她的话在我耳边缠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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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不想哥哥被夺走,那就是我的自我——
当我回过神来,我在普伦茨劳贝格区邻接的地区,埃贝尔斯瓦尔德(Eberswalde)镇。太阳已经落山,夕阳照得街上一片通红。
‘怎么办……’
我不想见哥哥——这种感情先到一步。明明今天是轮到我做晚饭的。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站在那里,就在这时候——
“丽姿……!”
背后响起我听习惯的说话声,这让我的身体僵硬起来。
‘哥,哥哥……!?’
我害怕着回头,带着一副无可奈何表情靠近哥哥。
“你,没事吧……?”
哥哥在我面前站住脚,上气不接下气的抓住我的肩膀,担心的问道。
‘有没有事,这是怎么说的……’
“我从你们班上的同学那边听说了,说中午之后你的状态就不好。我着急忙慌赶回家也看不到你的人影,所以……”
我吓了一跳。哥哥原来一直在找我。看他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是之前一直在街上来回跑。
‘可是,哥哥和朋友们约好的……’
“推了。因为相比之下你更重要。”
我心里涌上满满的罪恶感,像要从哥哥那里逃跑一样低头。我自己胡乱行动,给哥哥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果然,喜欢哥哥的资格,我——
“不过,还好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带着温柔的声音,哥哥他从心底微笑起来。
‘啊……’——
哥哥没有立即问我发生了什么。
这大概是他的性格,哥哥对突然糟践人心的行为绝对不允许。
“总之,先说到眼前,不去那边的货摊【imbiss/小吃摊 零食屋】吃点什么吗?”
哥哥面向十字路口那边,指着那里的零食屋点心店【Imbiss 名叫“货摊零食屋”的零食点心店,现实中日本德国等地都有分店】。在东柏林,那家店被评为咖喱香肠【Currywurst】最好吃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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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咱肚子都饿了。就吃这家了……喂,丽姿……!”
哥哥发出惊讶的声音。(因为)我眼泪滴滴答答的哭了起来。自己也挡不住。
对哥哥的感谢、爱慕,涌上心头——带着泪汪汪的脸,我组织自己的言语。
‘人家,对哥哥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过分的事情……”
‘有个女孩子想要我把她介绍给哥哥,找我商量……可人家就是觉得她和哥哥不相称……’
“……什么嘛,就那种事情啊”
哥哥若无其事回答道。我带着意想不到的反应,说不出第二句话。
“你用不着介意……因为没有必要嘛”
‘没有必要……?’
我像鹦鹉学舌一样说道——哥哥像是有点难为情一样咳嗽一声,背过脸拉住我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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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跟我走!”
哥哥强拉着我的手。我呆然着,想着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难道说……)——
我看着哥哥的脸——注意到,他的脸略有些发红。
也许是我自我陶醉。可是说不定哥哥他也——
我总觉得,情绪低落的自己真是傻得没边。虽然我没法作出明确的回答,但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情绪低落的理由。
也许早晚有一天,这些感情我可以用话表达出来。到那时候,爸爸妈妈大概也会支持我吧。而哥哥也——
‘嗯,谢谢你,哥哥……哎!’
“哇哦哦!”
我飞扑到哥哥怀里。这是我表达感谢的特有方式——现在这里头还有恋爱的心。因为能对哥哥这样做的,只有我。
“哎呀,都说了这么做……!容易被人误会的……!”
‘诶哈哈~明明哥哥你不讨厌这样嘛’
“啊,算了,你也闹得差不多了吧!”
在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以往一样,感到言语无法形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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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幸福的日子,真希望一直持续——我这样想着。
1980年2月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
柏林 利希滕贝格区 国家安全部【Stasi 史塔西】总部
我躺在咯吱作响的床和薄到实在对不起人的床垫上,盖着薄毛毯。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听得到怒骂。
我中断费了很大功夫才被允许的小睡,表情扭曲——因为不知道是哪里的混蛋,弄错了睡觉的方式,把看守弄醒了。
在这里,只准头仰面朝天,双手放到毛毯上,其他的睡觉方式都是不被允许的。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也弄错了许多次。
忍着还能从廊下传来的还能听到的看守的怒骂,身体冷得发抖,被日夜不断,不分睡觉时间都在点着的灯照在身上,我回望着暖气几乎形同虚设的单人牢房。
在狭窄痛苦的室内,只有我躺着的简陋木头床、总是断水的洗脸台以及没便座的冲水厕具。当然,这一切都可以从铁栅栏另一侧一目了然。被带到这里后的最初几天,我还一边蹲着解手一边哭着,但现在已经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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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间牢房没有钟表,没有窗户,只能靠自己的感觉来测量时间——昨天晚上,前天晚上,更早的晚上,到了睡觉时间我几次都被叫起来。尽管我一直忍受着无法忍耐的困意,却得不到充足的睡眠。看守们为了剥夺犯人的睡眠时间,不到把犯人逼到几乎要衰弱致死为止,他们总是动不动就会怒骂起来。
当然,白天会有以调查为名义的拷问,如果你运气好,被其他犯人咬上供出来,就会被调查官带到带门的铁栅栏那里,被逼迫一直站着。甚至是靠着墙都不被允许。
在调查中,我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踢了多少脚。全身上下,找不出没有青淤的地方。牙掉了许多颗。指甲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被殴打的疼痛,但被拔指甲后无法形容的疼痛使我还是不由自主的会哭叫出来。
事务性的重复着无法得到回答的提问,调查官像流水作业一样淡然的伤害着我。
但是,让我最苦,最痛,最难以忍耐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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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的单间的铁栅栏被粗暴的踢到。恐惧强制的掩盖了我的困意。
“调查的时间到了。2049号犯人。”
穿着国家安全部制服的男人,用让人感觉不到感情的声音告诉我。2049号犯人是我在这里的名称。
我不甘心的咬着牙,心中带着沉重的觉悟,照着那男人说的一样起身。
如果反抗肯定会被打——而且,夜晚才刚刚开始。
“好,2049号犯人,现在开始要唤醒你的记忆。”
国家安全部的调查官,用事务性语气问道。
“你的父母,和有你参加的向西德逃亡计划,到底有多深刻的联系?主谋是谁?还有,东边有什么人协力?西边的协力者又是谁?”
‘……我不清楚’
在这几天里,对于这重复了几百,不,是几千次的提问,我带着虚弱的意识答道。话一说完,睡魔就到达我的脑中勾走了我的意识——接下来的瞬间,我被旁边的士兵打在脸上,伴随着尖锐的剧痛我撞到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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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啊啊啊!’——
疼痛的呻吟着马上我抱着两胁,撞到我方才还坐着的椅子上。口中浓厚的血味,还有明显的异物——很可能是我又被打断了一颗牙。小时候,妈妈总说“丽姿的牙齿很漂亮呢”,让我很自以为傲。
“再问你一遍。关于和你们相关的逃亡计划,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否则,你就一辈子蹲在这里(,别想出去)。”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被殴打的反冲,让我压抑已久的感情爆发。吐出折断的牙齿,我继续喊道:
‘比起这些,我哥哥他没事么?!爸爸妈妈呢?!你们这么做,真的认为合适么!?’
带着愤怒和悲伤,我瞪着调查官——我知道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就会沉入绝望和罪恶的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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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起一件件痛苦的事情——父亲和母亲只是要求得到表现的自由,就迫于国家压力被赶出演剧界而丢掉工作。同样,为了让大家知道社会矛盾的演剧团为了表演这些,也被国家安全部毁了。我在学校受尽虐待。哥哥一方面支援我和爸爸妈妈,却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烦恼。最终,一家人一起尝试逃向西边,然后,失败。
特别是最后发生的事情,现在还在我脑中燃烧。黑夜中的森林被探照灯、不断的枪声、成群军犬的吠叫声充斥,而我们则在其中拼命的逃脱,但是被国家安全部的边境警卫队追上后,爸爸的腿被子弹打残,和妈妈分开后,我仍然抓着哥哥的手逃跑,附近很快响起枪声——之后,当苏醒的时候我已经被关在这里。
现在我连爸爸、妈妈、哥哥的生死情况都不知道。和我们一起向西逃亡的“同志”们的去向,我不清楚。这座监狱在什么地方,在这里被关了几天,我不晓得。又是谁告发了我们,这也没有头绪。
回想的时候,无法得救的心情充满全身——如果我不去控诉爸爸妈妈失去职业的矛盾,如果我不对逃亡的提案点头,如果我能跑得更快一点。后悔在我心里纠缠不断。
但是,我绝对不能对眼前这个男人显示出这种感情。而且,也绝对不能说出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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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爸爸和妈妈就是逃亡计划的中心人物,计划中,包括同样有反感这个国家情绪的剧场工作人员与西方的朋友有关这件事、那些人的名字,我都知道。在策划逃亡前,爸爸为了以防万一告诉了我。
这件事情,哥哥不知道——因为我拒绝告诉哥哥。这件事中,哥哥没有错。我不想再为他带来痛苦的回忆了。掌握秘密的人,只要我一个就足够了。而且,哥哥也会保护我的,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想,大概眼前这位国家安全部调查官,也是因为没法从任何人嘴里套出情报,所以才执拗的讯问和拷问吧。
我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秘密。爸爸和妈妈、还有哥哥,只要他们活着,肯定能挺住的。
唯独我不想输给自己,不想当叛徒。
所以,无论什么询问,什么拷问,我都要忍住……!
“再问你一遍。关于你们的逃亡计划,把你知道的全部都交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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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和你们说一个字……!’
调查官用如同玻璃球一样完全没有感情浮现的眼睛看着我——我榨取出剩下的力气大喊道:
‘我们没有错……!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把他们还给我……!’
调查官叹了口气,拿起电话听筒,开始说话。和以往一样在商量——因为接下来他要进行拷问。我知道,当时恐怖让我的后背像开玩笑一样的发抖,脸上失去了血色。
昨天是水刑。把你全身固定,在没法动弹的状态下,把脸按到水面下。只要脸被放到水面下不太深就会让你口鼻被水浸满而无法呼吸。不过,只要把脸拉回水面上就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在极度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被放置到水下,想保持意识并不容易。当然,在睡意袭来的时候,你的头也被多次按到水里,尝到几乎要窒息的痛苦。
(可是,我不能服输……绝对,我要忍住……)
突然,背后讯问室的门被打开,我听到了赞扬的拍手声。
“哎呀呀,以普通的小姑娘来考虑,你还真是勇气可嘉。我得改变对你的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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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高兴地拍手,站到我面前。是国家安全部的人——从胸前的资历章来看,大概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儿。那人一头褐发,梳着大背头。
我一言不发的瞪着那男人。他特征性的头发残留在我记忆中——正是在我和哥哥即将分离的瞬间,站在我们面前的人。这个男人,也许他知道爸爸、妈妈和哥哥之后的情况——
“在这几天里,居然能忍住那么残酷的拷问……体力、精神力都很了不起。说起来,你在学校好像是演剧团所属来着。原来如此,想在人前表现演技,看来真是需要相当坚强的心啊。”
我继续瞪着那男人。但除此之外,我没有抵抗的办法。
“好。而且,现在你还没失去抵抗的意志……这真是极好的。”
他用拇指和食指抓住我满是伤痕的脸——我忍住疼痛,继续只用眼神反抗。
“那么,让我们来折断你的反抗意志吧。”
男人像是说跟过来一样,打了一下响指。我又被士兵们抓住两手,跟着他后面走,被带到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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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带到的地方,是除了床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但是,屋里有几个男的等着——
‘你们想,想干什么……?’
我面色苍白,问那个梳着背头的男人。我能想象得到——但是,我说不出来。
“干什么……那不是明摆着吗?”
带着像是唱歌一样的语气,男人转头看着我。
“调查嘛。我们为了不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有义务对你进行滴水不漏的调查。至少文件上会这么记载——虽然不会很快结束”
‘不要,不要啊!’
我反射性的想逃出那里——但被旁边的士兵抓住手臂,扔进房间里。房间里的男人都浮出卑鄙的笑容。
在止不住的天旋地转中,我拼命的摇头。
‘不要……救我……哥哥……!’
“喊救命也没用。如果你坦白交代,那就另当别论。”
‘……!’
甜蜜的诱惑——但为了保护哥哥,我不能开口说出来。但是,这种事情绝对不要,不要,这种事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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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来说这没什么。在这里,也可以当成你在调查中要自杀。反正这种套路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我吓得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我眼前的男人就算在这里把我杀了,也可以在文件上写成我想自杀,然后让所有人闭嘴。就是这样,国家安全部才能掩盖牺牲者的存在——
“那么,开始吧,请你们多关照关照她。”
‘等等……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之后,那男人像是没有被良心谴责一样,摆摆手离开。我向他背后伸手,却被那群男人抓住四肢——按倒在床上。
之后几小时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想忘也忘不掉。
◇◇◇——
从无法言状的暴力中解脱后,我被留在那房间里。
我在床上啜泣。我被体会不到的痛苦,疲劳,到现在为止腐蚀意识的睡意,还有想被拯救的损失感折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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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在沾湿的床单上,我呆然地自言自语道。
带着悔恨和悲伤,我抓住床单——被马上就想去死的罪恶感压迫着。
我并不是对(男欢女爱)这种事情没有兴趣。我想象过许多次,如果能和哥哥一起(共度春宵)。我的第一次也想献给哥哥。
恐怕以拷问为名义的凌辱今后也会继续。想到之后的未来,我身心都发冷。
‘但是,这样一来我要保护的东西,就少了一个……’
像是至少能找到解救办法一样,我勉强的微笑起来,说着这些话。
‘我,还能忍住……’
门开了,刚才的背头男走进屋中。
“……那么,改变想法了么?”
我没有回答——继续一言不发的抵抗。如果不这么做,也许我的心就会屈服。
“——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喂”
男人搭声说道,一名部下靠近我,把几张照片撇到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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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恐惧游走于全身。
‘这是……’
“你没注意到么?这间屋子里有许多照相机,可以毫无死角的记录下来。当然摄像机也有。”——
被拍下来了——我无话可说。背头男像是补刀一样继续说道:
“那么,接下来问你——如果把你刚才拍下来的照片和影像,让和你一样忍住讯问的你哥哥看到,你觉得,会表示出什么反应呢?”
我反射性的起身。那是欢喜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哥哥还活着——可是照片和影像让哥哥看到……!?
‘不,不要……!’
我拼命的喊道。如果这污秽的样子让哥哥看到——这是难以想象的恐惧。
‘拜托您,千万不要这样!只是不让哥哥,哥哥……!’
“听我把话说完嘛。我说的是,如果让他看到这些之后,会表示出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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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头男嘴边带着微笑,强硬的问道。
我的想象力描绘出最恶劣的未来。如果哥哥他真的和我一样,忍住残酷的讯问和拷问。然后,因为这照片和影像,知道我遭遇了和他一样的痛苦。
“当然,为了救出你,他就得向我们表示出服从。而且,是完全的服从。他好像也是个硬骨头汉子,不过要是知道自己的义妹落入到这种地狱——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想聪明的你自然会明白吧”
我无意识的睁开眼睛,胃液好像要倒流——这就是为了让哥哥救我,要贡献给国家安全部的东西。
哥哥是温和的人,如果他知道我遭遇这种痛苦,肯定会来救我的。就算牺牲爸爸和妈妈也会——哥哥会保护到我到最后,因为爸爸像是遗言一样嘱托过他。
而哥哥就会变成国家安全部的走狗——作为叛徒,沾染无数恶心的行为。然后成为我们最害怕、最憎恨的体制的一部分——对于哥哥来说这是比死还要痛苦的立场。
‘……!不要!’
眼中浮出眼泪,我低着头。不能让哥哥走上这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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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样,无所谓!我会做任何事情!救救哥哥……!’
“救不救人,这不是问题。看不看照片,这是个问题。”
不要误会——像是调戏人一样摆摆食指,背头男继续说道:——
“是啊。如果你能交代你知道的一切,然后,向我们国家安全部发誓完全服从,对你的讯问就立即结束。而你哥哥的境遇……”
在一下呼吸的停顿后,他像是试探一样问道:
“也就是看你以后的努力吧。就算能耐住拷问,他也可能因为我的一念之差被送到前线的惩戒部队。”
我的心脏像打鼓一样跳起来——为了不把哥哥交给国家安全部,然后看我努力如何,也许哥哥就可以回到与国家安全部无关的世界。
但是,现在如果我点头,就会变成国家安全部的鹰犬,不得不维持这腐朽的体制。比死亡还要痛苦的每一天,就会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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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
‘如果,我接受……爸爸和妈妈,会怎么样……’
“你不要搞错了自己这条命的价值。你用自己的命,换到的选项是,是否代替你哥哥宣誓顺从我们,仅此而已。毕竟嘛,被认为是这次逃亡事件的主谋的人,我们怎么可能让他活命呢?”
痛苦在心中游走——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当然的。
“好吧,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这么恳求,也许我可以让一个活下来。但在那种情况下,你哥哥怎么处置,就随我们定。”
我的心脏又一次乱跳——如果想保护哥哥,我就要失去父母。我最重要的爸爸妈妈。我们在逃亡之前约好了,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可是,想利用我,国家安全部就会一直握着我的弱点。那么,让哥哥活下来的可能性就会提高。
“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如果不能在这里得到回答,话就不必多说了。”
我在错乱的思考中寻找答案。愤怒、悲伤、不甘、难堪、后悔——各种各样的负面情感,在埋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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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已经……)
与方才关于父母的话一样,背头男说这话也不知真假。能不能忍受住以后的每一天我也不清楚。
但是,为了哥哥,即便手上沾满鲜血我也不在乎。无论牺牲什么——就算是葬送爸爸妈妈,至少也让哥哥他……!
我闭上眼睛,厌恶的说道:——
‘……我,宣誓’
“声音太小!”
‘……我宣誓!’
与背头男视线相交,像是满是伤痕和体液的身体一样我抬头。
‘我,丽姿·霍恩施坦因,向国家安全部宣誓效忠……!’
“很好。”
背头男再次抓住我的下巴。用恐吓的微笑贴在我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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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你就是国家安全部,还有我——海因茨·阿克斯曼的狗”
1981年7月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
新勃兰登堡专区 罗特穆尔基地
罗特穆尔基地是位于东德东北部新勃兰登堡专区森林地带中,设立的国家安全部武装警察军战术机基地。更东边,如果向波兰国境看去,就是奥得河·尼斯河流域绝对防线的一角,帕塞瓦尔克(Pasewalk)要塞阵地。
自从那一天开始1年零5个月后,我在那里,身穿着被诅咒的黑衣。
在模拟器内的虚拟世界中营造的废墟上,一个中队的MIG-21在进行短距离跳跃。左肩上绘着国家安全部的徽章,反射着人造的阳光。
“——各机,500米右前方有BETA群——数目超过200”
管制单元内响起我的上司——战术机大队“雅加婆婆”第2中队的指挥官的命令。我交替的看着前方的情景和战况窗口,听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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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精神几乎无法放松。真正以市区为舞台,这是第一次。事实上,大队是在一个月前才编制成的对BETA战专用战术机甲部队,包括我在内,大半卫士都没有实战经验。
“——第1小队跟我来!正面切入!第2小队向右,第3小队向左!300米前方土地有开放区域——在那边进行包围歼灭战”
“雅加婆婆09明白!第3小队,跟我来!”——
“‘明白!’”
第3小队4号机——呼号为雅加婆婆12号的我尽全力大声喊道。我身披国家安全部规格的强化装备,跳跃单元的冲击,让我的胸摇动起来。
包括前面小队长在内3部MIG-21——所有人的推进剂消耗都比我少。机动也灵巧。我仅仅是追随就很不容易——我自己知道,因为我的问题,导致小队全体的机动看起来变得迟缓。
第3小队的战术机,在齐腰高建筑物林立的市区道路上进行跳跃,和目标进行近身战。无论什么地方,这里都和我的故乡普伦茨劳贝格区相似——我有意识的关闭这不经意之间浮现出的感情。
“——第3小队,射击开始!我和10号消灭要击级,11和12进行掩护——不要让战车级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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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接炮弹!”
我大喊道开始射击——战车级的集群被相继打成碎片。因为我没进行过实战,所知道的BETA的动作,也只限于在模拟器上的。
其他2个小队已经着陆完毕,开始后退射击。借助12部MIG-21的攻击瞬间消灭了BETA群。
在此期间战况标识窗口上出现了新的反应——前方更多BETA集团在接近。但第3中队开始向那边去了。
“——击破效率不足!我们这不是第3中队被超过了吗!”
这是中队长斥责的怒骂。中队长和第3中队的指挥官关系不好这件事十分有名。
“——特别是第3小队!磨蹭什么!你们的机动太慢了!”
痛苦在胃部游走。是我的错——正当我这样的瞬间。
突然右手边的建筑物崩塌,巨大的某种东西出现在我眼前。
“要击级——被绕回来了!”
唯独我没注意到——瞬间,我在侧面直接受到要击级的殴打,之后视野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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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库里,中队长对我的斥责甚至达到了30分钟。训练后,特意把我从模拟器室带出来,在整备班众目睽睽之下,看来是为了给我造成精神上的压迫。跑道上,我们预定搭乘的真机在那边并排站立。
在一通怒骂结束之后,带着依然余怒未消的样子,中队长消失在机库外。第3小队的指挥官也叹了一口气,跟在给我们下解散命令的中队长后面——
但是我还没有放松。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小队长不见踪影之后,我突然被抓住喉咙,然后被摔到墙上。
“你这家伙,是在胡闹吧……”
和我同样身穿国家安全部规格强化装备的卫士——作为中队下级卫士们的大姐头的少女,憎恶的说道。
“因为你的错被斥责,你自己想都多少回了?!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我表情扭曲,痛苦的把视线向外移动。她说的是事实,我没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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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MIG-21全装备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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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其他卫士,也像是和她串通一气一样,用可以说是敌意的目光投向我。
“你的机动里没用的零碎太多,推进剂的消耗太大……没注意到要击级的接近!你想害死我们么!”
‘对,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拿出结果!你这叛徒!卖国奴!想往西边逃亡的资本主义走狗!”
叛徒、卖国奴、资本主义的走狗——全都是我在这个中队的诨名。中队的卫士们,都知道我过去的罪孽。
当然,这件事没有公开——但是他们会在关键时刻,让大队全体知道。不仅是我,国家安全部会用这种方式,让有前科的犯罪者被人以社会的角度贬视,作为抑制力。
“就是有你这样的人,‘巴莱奥罗格斯’作战才会失败,才会让BETA入侵本土!之前奥得河中流第一次攻势,听说死了几万的官兵!你这不知羞耻的!”
她打在我的左脸颊上。剧痛在我左脸颊游走,嘴里扩散出血的味道——但是这痛苦,我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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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谢罪一样低下头,向更衣室走去。别的卫士带着愤怒喊道:
“自主训练都不进行,妳这是要去哪里?”——
‘那个……我有事情要办……’
“妳啊,胡闹也差不多够了吧……!”
“……反正,又要去街上见男的吧?这种事情,我们知道”
是斥责我的卫士的说话声。
“对于叛徒来说,卖春女的立场很合适不是嘛?肯定,这要是不在谁的裤裆上发浪,就会寂寞得<重点>欲求不满</重点>吧”
淹没在背后传来的让我不愉快的声音中——我听着这些,一言不发的把机库甩到身后。
◇◇◇
作为要塞阵地的名称,帕塞瓦尔克,是距离罗特穆尔基地距离最近的繁华都市。作为从三十年战争时代延续下来的古都,现在也作为供部署在要塞阵地的军队休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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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最近你的情况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换了便装,在面冲帕塞瓦尔克的主干街道的雅致啤酒坊里。
在我眼前是一桌丰盛大餐。而桌子对面是武装警察军的少将。他在统率这一方面的司令部工作。
但是从他身躯胖大,头上谢顶来看,让人想象不到这一事实。那男人有个性癖:只喜欢对像我这样十来岁的少女出手。据说他是利用和党干部的关系才官运亨通。而年龄已经超过50岁。
‘嗯,还是没什么变化’
我脸上浮出只会给他人天真无邪印象的微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比浮现出真正的笑容更简单。这来源于从父亲和母亲和母亲那里遗传的演技才能,还有受阿克斯曼的调教。浮现出真正笑容的方法,我早就已经忘了。
‘训练虽然有些辛苦……不过人家能应付过去’
“那就好。想到你这样美丽的小姑娘,在我下面辛苦忙碌我心里就不得劲。因为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参加和BETA的战斗。不转到后方勤务真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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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人家想的不过是在前线保护祖国。来弥补罪过。’
我继续微笑着答道——
‘因为人家犯下的罪过,真的很大’
“那么,看来我也无能为力了。真是可惜”
‘不,能经常和您幽会,这就是人家的荣幸。’
我用双手握住少将的右手——上面体毛浓密,感觉起来真是恶心。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被这只右手在全身上下来回抚摸也习惯了。
‘因为,人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真是可怜啊丽姿”
少将反过来用左手握住我的双手——恶心的感觉更进一步。
“你放心。你的名誉,我早晚要为你争取回来”
‘……人家,也不一生都不会忘记少将的大恩。’
“不要这么称呼我。你明白吧?”
‘啊,对不起!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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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害羞一样,我吐吐舌头。男人,真的会被这种程度的演技骗到,真是不可思议——瞬间,我心中浮起哥哥的面孔,但我无视这些看着眼前男人浑浊的眼睛。
‘蜀·黍(叔叔的撒娇式读法)’
少将的表情像是从心底感到幸福一样缓和下来。
“说起来,我找了一件好东西给你。一会你穿上看看”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我带着强烈的呕吐感,同时像是饶有兴趣一样问道——这次是什么呢。女式内衣?泳衣?男人们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呢?上一个男人喜欢项圈和耳环,这让消除
痕迹很费工夫。(实际上,)上至年过八旬的老人,下至和我年龄相仿的同性我都面对过——
少将取出脚边放置的纸袋,让我看——虽然我身上有演技,可还是受到了足以让笑容崩溃的冲击。
“这是你1年前,在柏林上学那所学校的制服里的一款。我托熟人帮忙找到送来的。”
我的意识像是要被冻住一样,曾经的记忆复苏了。我和哥哥一起上学,走在普伦茨劳大街的并排林道。我和同穿校服的哥哥的侧脸。我们开心的对话。我那重要的、虽然波澜不惊、毫无变化,却和平又幸福的、重要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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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我却要在之后,穿上这身勾出我回忆的制服,和眼前的男人(交媾上床)——
‘……太、感谢您了……!’
我抱住少将递过来的这身制服,眼角露出浮有欣喜的眼泪。
‘真是太让人怀念了!别看人家这样,在学校成绩很不错的。特别外语是学年第一的说……’
所以,那个男人(阿克斯曼中校)从最开始就注意到我——现在我有了这份确信。因为谍报任务,不仅需要演技,还需要高度的语言学习能力。
少将慈悲地点头,好像是故意一样看看表然后站起来。
“哦哦,都这个时候了。没时间在这里慢慢理会了——场所,就选平常的老地方好了。”
‘嗯嗯,蜀黍。哪里都可以的说……’
“是吗,是吗?那就让蜀黍再告诉你人世间的万事种种吧。在与你相爱相交之后。”
少将靠近我,嘴唇靠近我的脸。我忍住呕吐感,闭上眼睛,和他嘴唇相合。我把他伸出来的舌头和自己的舌头与唾液连上,瞬间发出湿润的声音。这感觉像是理性腐朽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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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出啤酒坊之后,手牵手向大街外面走去。那里有军队管理的住宿区,设有慰安所和桑拿房。
◇◇◇
事情办完,和少将分别后,我并没有去车站。因为迎接我的车立即就到。
如果你让我说心里话,我恨不得立即回到基地冲个澡、消除那男人留在全身的痕迹——之后,让连续(性)行为的身体躺到床上恢复。但是——我一言不发的坐到后面的座位上。
“那么,今天的成果怎样”——
旁边坐着的男人——海因茨·阿克斯曼中校,没做铺垫直截了当的问道。看着外面景色,他翘着二郎腿。
国家安全部武装警察军作战总部的作战参谋——这是阿克斯曼现在的官衔。但是我知道,背地里头,他和反间谍有关。从前——我被逮捕的时候,他好像也和对西方谍报有关系。
我用抑制住感情的声音口头报告。取出包里的小型窃听器,交给阿克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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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中校预测的一样。不仅在中央,他在苏联的门路也很硬——毫无疑问他是莫斯科派的。是他本人直接这样说的。他说“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可以借助苏联朋友的手,和你一起逃到西伯利亚”’
“原来如此。你怎么回答的?”
‘属下说:我打算以保护祖国来赎罪。如果以我的性命换得您的生存,这就是我真实的愿望。但是,如果蜀黍你真这么想的话……’
明明可以通过窃听器知道谈话,但阿克斯曼却喜欢让我直接报告给他。
阿克斯曼向外看着,低声笑了出来。我忍住杀意,只是向前看。
“很好。那么,下一步你就打探出他的那个朋友姓字名谁”
阿克斯曼向我侧目,继续说道:
“最近莫斯科派好像要独自获得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KGB 克格勃】提供的侦查卫星情报,正在交涉。很可能他就是一个窗口。如果顺利,我们就可以把情报连根挖出来。”
‘您说国家安全部,瞒着军队,接受苏联提供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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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接受。不过,只有莫斯科派收到的情报准确度更高。莫斯科派可能会利用准确度的差距,给我们设下陷阱。”
‘就算再惜命,逃到西伯利亚之类的做法,这莫斯科派到底在想什么……’
“谁的命都重要。特别是,对于那些有很多想保护的东西的人来说更是。与像你这样丢失一切的人当然不同——什么嘛,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好啊。是对今天的目标不满么?的确之前一直都在以国家人民军的将校为目标,虽然不用化名不能接近,不过他们也许知道,和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