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度世快想过。认为爱兰翎子是个平庸的少女。
她不具备成为君主的器量。就像那个随从梁梅芳说的那样,她是个「小人物」。
但那绝对不是负面的意思。这个世界就是由那些小人物构成的。可不能因为她不具备成为上位者的器量,就去谴责她。
她一直在背负与她不相称的痛苦。
「因为你是公主」「是下一任天子」「是三龙星」──在那些邪恶现实的催化下,理想跟着越来越肥大。她中了作茧自缚的诅咒。
所以骨度世快才想要拯救她。
为了夭仙乡──应该这么说,是为了她个人。
世快出身寒门。若是他们这一族有人想要飞黄腾达,那就只能去挑战通过后可以成为官吏的「科举」。从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被迫为了应试学习,过着如地狱般的日子。每天有十四个小时都要坐在桌子前面。只要那些圣贤书的文章有一句弄错,老师就会打他。他讨厌那样,还曾经在衣服内侧写上如米粒大小的文字,好用来作弊。若是穿帮了,他就会被扔在寒冬中的谷仓里长达一整天,差点没了性命。
每天晚上他都在哭。讨厌过这样的人生。不想成为卑微的文官,而是想要当将军,在这个世界上驰骋。很想跟那些在核领域有华丽活跃表现的七红天和八英将一样。
然而他没办法忤逆家中的方针。
这些几乎能称得上是种体罚的应试学习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世快高中进士,成功跻身进入爱兰朝中枢。看样子他不具备战斗的才能,只在文采方面具备才华。
「骨度家就交给你了。」
父亲那谄媚的笑容看在世快眼中只觉得令人不悦。
他们这一族只要有通过科举考试的人出现,就是一种荣耀。
可是世快感到很不是滋味。这个男人夺走了他的青春。他自己不好好工作,却强迫自己的儿子学习。只要成绩太坏,那个人就会无止境地谩骂怒吼。甚至是对他施加暴行,拳打脚踢都不是一两次了。
──我们这一族关我什么事,我只要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努力就好。
世快的心变得像冰一样冷,他打算今后都要为了自己而活。
就算要把其他人踢掉也在所不惜。不管外面的人对他评价多么坏,他都不在乎──就像这个样子,他越来越坚定于实现自己的野心,出手干些龌龊的勾当。身为官僚若是想要往上爬,那么谄媚和贿赂都是不可少的。世快让自己扮演一个身段柔软的男人,对于能够往上升迁的机会一直虎视眈眈。
再后来,他遇见爱兰翎子。
「你好像阿尔卡那边的小丑喔。」
那个小孩还未满十岁。脸上那纯真无邪的微笑,就跟在市井中奔跑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就这种货色,居然是那个执掌天下的天子之女?世快当下只觉得对这一切感到失落。
「翎子殿下,我不是什么小丑,也不是翦刘种喔。」
「不是在说那个,是因为你一直都在说谎。」
这话带来的冲击,让世快的思考在那瞬间停顿。
少女对于世快的内心变化一无所知,而是将一束花拿给他。
「一直在读书很累对吧。这个是我跟梅芳一起摘的花,送给你。」
人的心还真是不可思议,有的时候只是看着天空都会有种想哭的冲动。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触动了琴弦。世快一直身处在官僚的炙烈斗争中,而翎子这种「普普通通」的温柔善良对他起了作用,效果大到可怕。
※
纳莉亚•克宁格姆在幽暗的房间中苏醒。身体重到跟金属一样,钝痛感节节攀升。总之先起来吧──她反射性浮现这种想法,全身都跟着用力。
可是她却起不来。
仔细看才发现全身都被绑在床上,而且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因为裂伤变得千疮百孔。她甚至还发现流出来的鲜血将床都染湿了。
恐怖的记忆重现。
对了。她跑去突击星辰厅,然后彻底遭人算计──
「──纳莉亚•克宁格姆总统,看样子你总算清醒了呢。」
来自阴暗的房间深处,有个身材高䠷的女子忽然间现身。
这下纳莉亚才想起一切。她当下怒不可遏,顿时怒红了眼。
「你是……盖拉•阿尔卡那边的……!」
「哼,还记得啊?」
那个女人就像野兽一样,睁着发亮的双眼,静静地靠近。
她是前任八英将梅亚利•菲拉格蒙特。从前跟在马特哈德底下做事,是曾经凌虐过国民的翦刘种。地位可以说仅次于雷因史瓦斯,印象中纳莉亚还记得自己跟这个人发生过好几次冲突。
六国大战过后,梅亚利就被关进首都的监狱中。
但是听说不久之前她用神具自杀,甚至还办过葬礼,害纳莉亚一直以为这个人真的死了,真没想到她居然逃到夭仙乡这边,成为丞相的爪牙。
「其他人呢!?凯特萝呢……!?」
「我怎么知道──纳莉亚•克宁格姆。为了找你报仇,我一直在锻炼。终于能够降伏可恨的总统,太开心了。」
「丞相做坏事的消息早就扩散到全国上下了好吗?你迟早会完蛋。」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问题,和丞相毫无关联。」
纳莉亚弹舌发出一声「啧」。她在星辰厅这边战败,而且是被对方轻松打败的。那可不单纯只是用剑技巧的差异,而是对方发动特殊的烈核解放──又或者是抓到她的心灵破绽趁虚而入,纳莉亚有这种感觉。
「这里是什么地方?星辰厅?」
「是没有任何人晓得的隐藏地点。」
「可玛莉呢……?」
「她们丢下你,回到宫殿那边去了。这样正好。」
梅亚利从腰上的剑鞘拔出刀剑,这是刚才将纳莉亚身躯砍伤的东西,连小孩子都看得出她要做什么。纳莉亚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试着想出逃脱用的战略。
「……你是不是很恨我?太爱钻牛角尖的人会讨人厌喔。」
「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马特哈德总统。因为你的关系,那个人失去一切。」
「在说什么啊。马特哈德是自己承认战败,乖乖退场的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那染上愤怒的目光刺痛纳莉亚的肌肤。
「你知道吗?纳莉亚•克宁格姆,对你有恨意的人多到都能堆座山了。或许你自认行侠仗义,为此感到沾沾自喜,但到头来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厢情愿的暴力行为。」
「用暴力支配他人的家伙,还敢说这种话?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后悔。因为那都是为了阿尔卡好。」
「哼──愚蠢。因为你的缘故,很多无辜之人全都深陷不幸。」
「啊?什么意思……」
「在盖拉•阿尔卡时代为公家做过事情的人,有很多都被栽赃下狱,而且他们的亲属还遭到市民迫害。在这之中有许多人根本就和所谓的暴力事迹无缘。」
即便曾经在马特哈德政权底下办事,仍有许多人是无辜的。若是要做出重大改革,必定会出现牺牲者──在当上总统之前,纳莉亚就已经清楚明白这点了。
人们对纳莉亚的支持率确实很高。就算拿王国时代的君主放在一起比较,纳莉亚依然坐拥高人气,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可是仍时常有人批判她。总统府平日里就会有人张贴一些纸,不然就是在上面留下一些鬼画符──内容不外乎是「你太猖狂」「把我们的生活还给我们」「快点卸任吧」「你根本比不上前总统」。
凯特萝会说:「不能去在意那些!」
雷因史瓦斯则说:「把那些反叛者都杀掉就行了。」
可是那么做就跟马特哈德是一样的。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意见,都要认真倾听,这就是总统的职责所在,纳莉亚是这么想的──而这份认真以对的心也成了致命伤。
纳莉亚•克宁格姆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太善良了。
「我要在这杀了你。」
梅亚利举起手里的刀剑。
纳莉亚咬紧牙关胡乱挣扎,可是绑着她的东西都没有解开的迹象。她原本偷藏在怀中的魔法石也全被抢走了。若是在这里被人砍头,她再也没有办法复活。这个女人是真的想要让纳莉亚死──带着绝望的心情,纳莉亚凝视那发光的刀尖。
「先等等。」
就在这一刻,更深的绝望找上她。有个黑衣女子将鞋子踩出好几声响声,朝这边一路走近。
「若是杀掉不就不能制作宝璐了吗?你要稍微用脑袋想想。」
来人是夭仙乡的军机大臣萝莎•尼尔桑彼。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可是见了却让人有背脊发凉的感觉。这个女人拥有让他人畏惧的独特气质。
「……你这是什么意思?已经说好能够让我随意处置这家伙不是吗?」
「你是可以随意处置啊。可是给予肉体伤害来获得欢愉,这样谈不上格调高雅。若是那么憎恨纳莉亚•克宁格姆,大可破坏她的人格尊严。」
「你就只是想要制作宝璐而已吧?」
「说对了。可以稍微让开一下吗?」
话虽这么说,梅亚利却疑似接受了她的要求。她将剑收回刀鞘之中,双手交叠于胸前,让路给这个女人。尼尔桑彼脸上挂着的笑容就好像亡者才会有的,眼看她逐步靠近。纳莉亚用力将手握成拳头状,嘴里大声喊叫。
「你有什么企图!?是不是想要把翎子弄到手,夺取这个爱兰朝!?」
「爱兰朝当然要夺取。但那是一种手段,并不是我们的目的。」
这个女人果然很邪恶。她跟丞相联手,一直试图利用翎子。
「若是你会错意,那就困扰了。我可不是丞相的伙伴。那个男人遭到我利用──你们误以为丞相是翎子的敌人,想要构陷他。真可悲呀。不过他一直做些会让人误会的事情,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什么?」
「总而言之先弄到宝璐再说。你知不知道宝璐弹这样东西?总统。」
尼尔桑彼说完,拿出很像魔杖的物品。
那是战斗用的魔杖。跟光耶医师在红雪庵那边拿过的东西很像。
「这个杖叫做《思维杖Ⅱ》。是能够将盟主之力分配给我们的神具。只要挥舞这个东西,就能够夺取人们的意志力。」
「难道说……这个东西能够引发像莫妮卡那样的『消尽病』?」
「那个是最初版本的《思维杖》力量,只能削减部分的意志力──可是经过改良后,《思维杖Ⅱ》可以将目前拥有的意志力全数夺取,变换成『宝璐』。那样一来可不只是消尽病,将会直接变成废人喔。」
纳莉亚对她所说的话完全无法理解。
只觉得这些声音就好像吹在墓地里的风,唤起她心中的恐惧。
「顺便再说一件事,你的伙伴早就已经失去行动力了。」
尼尔桑彼将这话说完后,「啪擦」地弹动手指。她似乎发动了空间魔法【召唤】──有东西从半空中「咚唰咚唰」地掉落下来。纳莉亚当下感受到的冲击就好像脸颊被人打到一样。
「凯特萝!?居然连那些新闻记者都……!」
纳莉亚那些伙伴的身躯就好像破铜烂铁一样,层层堆积在地面上。
有凯特萝•雷因史瓦斯、梅露可•堤亚、蒂欧•费列特。
她们脸上都面无表情。很像丝线被切断的人偶,四肢胡乱瘫着,一动也不动。嘴角邋遢地流着唾液,全都不发一语,那样子简直就跟废人没两样。
「我没有把她们杀掉。人们若是被做成宝璐再也不会动弹──遇到容貌特别姣好的,我就会把他们冷冻保存起来另外摆放,这是我的兴趣。她们还真是不错呢。尤其是这个橘色头发的翦刘种女孩。」
「开……开什么玩笑!!小心我宰了你!!」
「好恐怖喔。呵呵呵──不管是哪位六战姬,全都拥有巨大的意志力。想必用纳莉亚•克宁格姆制作而成的宝璐,一定很漂亮吧。」
《思维杖Ⅱ》朝着纳莉亚逼近。
她就只能一个劲盯着看,看着魔杖前端散发淡淡的光芒。
「来吧,纳莉亚•克宁格姆。你就忘了总统该担的职责,成为人偶吧。」
「我才不会被你轻易杀害!我可是阿尔卡的总统……!」
「是吗?可是对你抱持恨意的人可是多得很喔?」
纳莉亚的思考顿时停摆。无法彻底割舍的善心成了毒药,侵蚀她的心灵。
黑衣女子接下来的说话语气彷佛在念故事书给别人听一样。
「──首都那边有个翦刘种男孩子,爸爸曾经是在阿尔卡底下工作的公务员。他们的生活并不算富裕,但却可以跟爸爸、妈妈和小他三岁的幼小妹妹一起过上和平的生活。但自从天空出现金色的光芒,一切就变了样。」
那是曾经包覆整座首都的金色烈核解放。
造成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就出在纳莉亚身上,因为她去跟可玛莉求援。
「马特哈德总统就这样消失了。原本在他底下做事的诸多人士都遭到逮捕,工作也没了。那个男孩子的爸爸也不例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父亲被指派做了一份工作,就是负责派送运给梦想乐园的物资。也因为这样,男孩的父亲被关进监牢中──后来男孩的家人走投无路了。在学校里面也遭到霸凌,被人家贴上『马特哈德手下』的标签。就连城镇上的居民都诬蔑他们一家人,或者是嘲笑,还打算把他们赶出去。这下一家人在吃穿上都成问题,最终逃离首都,前往其他的国度,听说最后所有人都自杀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尼尔桑彼所说的话都是真的──这点无法获得任何保证。
但是「可能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种可能性形成一股沉重的压力。
马特哈德是折磨他人也不会感到心痛的人。但那或许是为政者必须具备的资质吧。一想到有些人因为自己的关系深陷痛苦之中,纳莉亚就感到心痛欲裂。
啊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是那个少女──若是那个吸血姬,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呢?
「上天将人类世界的政务委任给天子。若是最终判定这个天子不适任,即会引发革命,拥立新的天子。我认为你是有那个资质的……只是这负担对你而言好像太过沉重。」
身体中有某种东西逐渐散失。
纳莉亚觉得她好像有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
「──哎呀不得了,真不愧是六战姬。连宝璐的美丽程度都高出别人一倍是吧。」
她眼前的视野变暗了。心灵闭锁,变得什么都感受不到。
而尼尔桑彼当下嘴里说着「真棒真棒」,那声音听起来显得心不在焉,并用这样的语调给予赞赏。
最后纳莉亚看见的,是尼尔桑彼手握的球体正发出闪亮光芒。
那是她失去的意志力之光。
※
低头看着变成人偶的纳莉亚•克宁格姆,尼尔桑彼笑了。
曾经被翦刘种们仰慕的月桃姬,如今正用虚无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她的胸口处浮现出星星形状的伤痕。只要施加来自夕星的力量,不知为何就会出现那种东西。
如此一来,那位年轻总统的身体就变成空空如也的空壳了。
尼尔桑彼显得很兴奋,一直在凝视掌中那颗发光的宝璐。会发光的物体真棒。光只是看着都能让心灵变得平静下来。而且说起六战姬的宝璐,那更是美到其他的东西都无法比拟。
在那之前一直默默观看的梅亚利•菲拉格蒙特皱起眉头开口。
「喂,现在问这个太晚了……但那样东西到底是要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丞相一直在追求那种东西?」
「你是在说宝璐吗?因为丞相觉得这个东西能够变成金丹。」
「金丹……?」
「可是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变成金丹的。他遭到恶党利用了。若是想要大量生产宝璐,那就必须集结整个国家的资源来制作──光只是要掳走一个人,都需要动许多手脚来掩人耳目。因此我才会盯上原先就特别好操控的夭仙乡。这个国家是已经腐烂到骨子里的夕阳国家。」
「我是在说那个宝璐到底是用来干么的?我早就知道你背叛丞相了……」
「闪闪发光很漂亮对吧?那将会成为杀人用的武器。」
梅亚利一脸反感的样子,她似乎不能理解这套说法。
看来像那样子委婉说法,套用在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身上并不适用。
「……尼尔桑彼,纳莉亚•克宁格姆的肉体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作用了吧。我要拿走。」
「哎呀这样啊。你对于变成一具人偶的肉体有兴趣?这样的兴趣还真坏──但我劝你最好还是别那么做比较好。若是要办庆功宴,那也得等一切的复仇都结束再说。」
「你说一切的复仇?」
「你不是很恨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吗?」
梅亚利的表情在那瞬间一变,憎恨和厌恶的情感越发膨胀。
「月桃姬是可以用来破坏黛拉可玛莉的武器,在这种地方被人弄坏还得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尼尔桑彼这时替香菸点火。当她举起宝璐的同时,脸上亦浮现冷酷的笑容。
「──我们『星砦』的悲愿就是希望人类灭亡。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将会构成阻碍,上头的人要我们把她杀了。」
「星砦?人类……?」
「而我们也已经准备好了。首先要胁迫天子,逼他交代魔核的真实情报。」
尼尔桑彼静静地解放体内那股意志力。
很像死人眼睛的双眼发出红色磷光,梅亚利发出惊讶不已的呼声。当尼尔桑彼挥动她的手──倒在房间各处的「人偶」就开始慢慢撑起身体,这样的景象就彷佛有死人从墓穴中苏醒。
「这是烈核解放【童子曲学】──他们心灵丧失,陷于绝望之中,这个能够为他们指引『明路』。儒学者同时也须扮演教育者的角色。」
那些人偶都站起来了。他们用不带光芒的眼睛不停望着尼尔桑彼。
这其中当然也包含纳莉亚•克宁格姆。连拯救世界的总统都被夺去心灵,那就不构成威胁了。失去身为人的尊严,成了单纯的傀儡。
夕星的力量寄宿在《思维杖Ⅱ》上面,能够将人们的意志力变换成宝璐。光是宝璐本身就能够成为尼尔桑彼的武器。另一方面,被夺走宝璐的肉体将会沦为无法言语的人偶。尼尔桑彼会把这些保存起来,不单纯只是基于兴趣──而是为了透过烈核解放来操控。
「来吧孩子们,京师正要为华烛战争和丞相的丑闻破灭。不觉得现在正是大闹一场的好时机吗?」
那些人偶都没有说话。取而代之,他们三三两两、无声无息地散去。
如此一来,死儒的计画终将进入最终阶段。
☆
在夭仙乡京师这边充斥着喧嚣声,彷佛台风过境一样。
既是丞相又身兼星辰大臣的骨度世快,他的恶行遭人昭告天下。
之前一直很仰慕世快的国民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高层建筑各处原本都贴着赞扬丞相的海报,如今变得七零八落。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民运人士在紫禁宫前面盘踞,大声疾呼:「丞相下台!」夭仙乡各地原本都有建造用来赞颂骨度世快的石碑,这些也都陆陆续续遭到破坏。
可是那些事情都跟我无关。世快已经被近卫兵带走了。想来星辰厅的秘密也会遭人追究吧。可是围绕在翎子身边的问题一个都没有解决。
之前那个华烛战争闹得沸沸扬扬──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如今已显现在我面前。
那就是翎子正遭到不治之症侵袭。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治疗都没有效果,就连魔核都起不了作用。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衰弱……最后甚至还吐血倒下,这种病实在很恶质。」
在紫禁宫离宫,有个房间属于翎子。
我、薇儿、佐久奈和梅芳这四个人,一直看着在床上沉眠的绿色公主。
当然结婚典礼已经中断。翎子刚才发作的症状好像也已经平复下来了──但我总觉得她从此将不会再醒来,心都痛到快裂开了。
「有一种药能够延缓症状恶化。只要每天都吃那个药,应该就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阻碍才对……但光是吃这种安慰剂,似乎已经让她的病状恶化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就没有能够治疗这种病的方法吗?夭仙乡政府应该也已经有应对之策吧?」
「不,天子陛下一直假装翎子的病不存在。他在逃避现实。丞相就更不用说了……因此翎子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挺过去。」
「先等一下啦。那个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再怎么说也不该逃避现实……」
「那个人就是这种夭仙。」
梅芳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非常火大。我想起在会场看过的天子是什么样的姿态。
他有一对温和的双眸。在这张笑脸的背后,很难去想像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们是在二月的时候造访姆尔纳特帝国的。还记得我们当时说过前来拜访的目的有两个吗?」
「抱歉,是哪些啊?我还记得其中一个是打倒丞相就是了。」
「另外一个是搜索『金丹』──据说夭仙乡这边流传一种被称为『不老不死仙药』的传说秘药。就如那种药的名字所示,这是能够赐予不老不死恩惠的秘药。至于药的配方,随随便便找一间书店都能轻松弄到手。」
「你是打算用这个来医治翎子大人的病?」
「说对了。可是要调和那种仙药并没有这么简单──在那份配方中,有一种来源成谜的材料。那就是金丹。就只有这样东西,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不只是夭仙乡这边,跑到六国中搜索,还是到处都找不到相关的蛛丝马迹。」
「那你们为何要造访姆尔纳特?」
「听说发生吸血动乱的当下,通往『常世』的入口开启了。如果是未知的异界,我在想或许会有金丹的线索也说不定──但这原本就行不通吧。我只是想当成最后一线希望罢了。」
「那个……请问金丹是什么形状呢?」
这时佐久奈怯生生地开口。那点确实让人在意。
「根据古代的配方指出,那东西好像是『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的球体』。」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似乎就连薇儿或佐久奈也都毫无头绪。当然像我这种见识浅薄的家里蹲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咦……?这里是……」
此时床铺那边传来一道声音。梅芳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了,当下就跑了过去。
翎子已经恢复意识了。
「翎子!你还好吗!?」
「梅芳……?嗯。我没事。」
我们几个也赶到翎子身旁。
她已经把新娘婚纱换下来,改穿睡衣了。病情似乎比较平稳一点了──直到刚才为止,她都还面容发黄,如今已经稍微有一点血色了。
「可玛莉小姐…………我是不是昏倒了?」
「对啊,你突然吐血,吓了我一跳……那你真的没事了吗?」
「只是感冒而已,吃完药很快就会好的。」
这样的笑容令人感到心痛,害我的心好像缺了一块。
这个少女是不希望我们担心她。事到如今,她明明已经不需要跟我们客气了──不对,她应该是不希望自己生病的事情被别人知晓吧。
「……对不起。梅芳跟我说了很多事情,包括翎子你生病的事。」
那对红色的眼睛睁大了。像是在确认一样,她看着自己的随从。之后她好像也看出发生什么事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有气无力,还对我低头道歉,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得的是不治之症。只要忘记吃药,身体情况就会变得奇怪。今天明明就已经吃了,身体状况却还是变得怪怪的……我没有恶意。抱歉那些血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啊?」
我当场愣住。梅芳则是叹了口气说:「翎子就是这样的人。」
「没关系……血弄脏的事情无所谓,我还比较担心翎子你。那个……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好?该怎么做才能帮上翎子的忙……?」
「已经够了,可玛莉已经尽很多力了。多亏有你,我们才能弹劾丞相。等到打算幽禁我的势力都没了,我们就能认真起来寻找金丹。」
翎子说完站了起来。梅芳一脸慌乱样,试图挽留她,翎子则是对着她面露微笑,嘴里说道:「我只是要上一下洗手间。」
可是我却觉得郁闷到不行,郁闷到脑袋都快打结了。
这样就够了?意思是说事情办完了,就不再需要我了吗?
我在猜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翎子是个善良的女孩,她应该是不希望再给我添更多麻烦吧。不想害我卷进夭仙乡的麻烦事中。
可是──这样一来我会觉得心里有疙瘩。
「翎子!我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回去的!」
「呀!?」
我情不自禁抓住翎子的肩膀。但我错了,因为我太用力的关系,将她按倒在床铺上。
那对因困惑染上水气的双眸仰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薇儿和佐久奈开始在后面瞎嚷嚷。
咦?我们的姿势好像变得很微妙,不过……我是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收手的!
「翎子你曾经对我说『帮帮我』!把世快打倒就结束这一切,未免太薄情寡义了吧!?」
「那个……那个!……太近了……」
「再说我拥有跟你结婚的权利!虽然那就只是权利而已……总之我直到最后都会负起责任,会一直待在翎子身边的!我想要成为翎子的助力!」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再也没办法……」
「没办法!?难道这样对你来说很困扰……?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的!我喜欢可玛莉小姐!」
「咦?是这样吗?太好了……」
当下我身上一紧。没头没脑地,我觉得有个冷冰冰的东西碰到我。
于是我转过头,奇怪的是佐久奈正面带笑容抓住我的脚踝。
「佐久奈?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碰触可玛莉小姐会受不了。」
我听不太懂,但还是别放在心上了吧。我转过头看翎子,继续说了些话。
「总而言之!我也很喜欢翎子。所以想要成为你的助力……咦,喔哇啊啊啊啊啊!?」
又有被抓紧的感觉。这次是温热的东西。
不用转头也知道。是神不知鬼不觉间,我整个人都被女仆抱住的关系。
「喂,薇儿!?你干么突然做这种事啊!?」
「若是没办法像翎子大人那样,被可玛莉大小姐扑倒盖住,我就会受不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想要抱着可玛莉大小姐从窗户跳下去。」
「别那样啦!!」
我拼了命跟那个女仆格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佐久奈那家伙也紧紧巴着我的大腿上不放。翎子可能是察觉自己有生命危机,开始鬼鬼祟祟地逃脱……喂!刚才把手放进我衣服里的人是谁呀!?咦?佐久奈?可恶……是薇儿那家伙!都怪你做些变态行为,佐久奈才会学你啊!
「放开我,薇儿!对佐久奈的成长造成不良影响的就是你对不对!?」
「这我不能接受。就只有梅墨瓦大人可以被您拥护,实在太不公平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对我搔痒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抱歉,阁下。能不能听翎子说句话。」
这次换梅芳开口,感觉她好像真的很过意不去的样子。于是薇儿和佐久奈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不是啦,这么说也对。现在最重要的是翎子吧。眼下情况根本就不适合去管那些变态。
「抱歉!好了啦,放开我!」
「就是说啊,薇儿海丝小姐。现在没空在这边打闹了。」
「佐久奈说得对。我晚点再陪你玩,你稍微克制一点。」
「啊…………?为什么就只有我…………?那梅墨瓦大人呢…………?」
薇儿在那时定格,脸上神情混乱。
我重新整理好心情后,选择再次面对翎子。她面红耳赤地低着头。
「……可玛莉小姐,谢谢你,愿意体谅我。」
「那是当然的吧,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过了需要互相客套的阶段了。」
「嗯,所以……我也会坦白一切的。」
翎子说完直率地盯着我看。就在那张小嘴即将说些什么的瞬间──外头却好像有人手忙脚乱地靠近这边。
「阁下!大事不好了。」
闯进来的人都快要把门踢破,他就是贝里乌斯•以诺•凯尔贝洛。
什么规矩啊礼仪啊都抛到脑后去了。可是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忙着跟我报告。
「克雷尔少尉……艾丝蒂尔失踪了。」
「啊……?」
「而且京师这边还发生暴动。梅拉康契带回消息,跟我们报告说政府相关设施陆陆续续遭人袭击……」
就在那个时候──外头发出盛大的爆炸声响。
我慌乱不已地跑向窗边,可是根本看不出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梅芳大喊:「我们去屋顶上吧!」喊完拔腿奔离。
「我们走吧,可玛莉大小姐!」
「咦?喂──佐久奈!帮我照顾一下翎子!」
被薇儿拉住的我,跟在梅芳后头追赶她。
我们透过魔法石【转移】迅速来到屋顶上,接着我们就看到令人惊讶的京师景象。
四处都有爆炸引发的火焰窜升。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全都仓皇奔逃,闹出好大的动静,而且原本屹立在前方的高层建筑还从中间拦腰折断。眼看上半部就要滑掉,整个滑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嘶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伴随这毁灭性的声响,那玩意将街道砸个稀巴烂。
「这……这是什么情形!?该不会是第七部队出来搞暴动吧!?」
「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懂得节制的暴徒。」
「但一样是暴徒,一点都没变吧……」
「先别管那个了,就像凯尔贝洛中尉说的那样,没办法跟艾丝蒂尔联系上。那个认真的吸血鬼不太可能跷班不跟我们定时联系,我想应该是出状况了。」
「难道是……她该不会被这场暴动波及到吧?」
「不晓得。可是率领艾丝蒂尔行动的克宁格姆大人也联系不上。她们应该是留在星辰厅那边,探索内部深处才对,当那场假婚礼即将举行,她们自此就音讯全无了。但是那位总统应该是不会有事才对……」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来,把我都搞糊涂了。
如今为了翎子生病的事,我的脑袋都已经快超负荷了说。
「这也许是丞相搞的鬼……」
眼里看着京师的惨状,梅芳此刻如此说道。
「也许他早就做好准备了,等到失去一切的那一刻就要拿出来用。怎么会有这种人……」
「那我们就去丞相那边问话吧。」
「好,那家伙应该是被关在地牢里。」
☆
当我们跟翎子说一行人要去见世快,翎子便说:「我也要去。」
她才刚吐血晕倒,不要太勉强自己比较好吧?──虽然我这样安抚她,她却听不进去。说她无论如何都想找世快当面确认一些事情。
「阁下,那我们去找艾丝蒂尔。」
「嗯,我很担心,那边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大家要小心别受伤喔。」
贝里乌斯回了一声「遵命」,之后就行个礼走人。
艾丝蒂尔跟纳莉亚的事情就暂时先拜托他们吧。
至于我、薇儿、佐久奈、梅芳跟翎子这五人则是来到监狱这边。
那是位在紫禁宫西方的巨大收容设施。据说关了很多跟夭仙乡唱反调的人。在看守人员的带领下,我们进入位于地下室的牢狱。
骨度世快就坐在严加戒备的铁笼里。
当他发现我们到来,口中发出疲惫的「啊啊」声。
「怎么这么兴师动众。是来嘲笑我这个罪人吗?」
「说对了。你这副模样难看至极。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来摄影留念吧。」
「喂,不要把相机拿出来啦!世快!我们有事情想问你。」
我靠近监牢。至于那个被囚禁的丞相,他的目光忽然转向我背后。
我感觉到翎子屏住呼吸,紧接着我撞见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就是世快眼底出现安心的色彩,虽然就只有一瞬间。
「呐哈哈哈!看来翎子平安无事呢!太好了太好了。」
「……?你是真的感到庆幸?」
「怎么了?在怀疑我?去担心前婚约对象的安危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怎么可能怀疑他。因为这家伙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翎子,因此我只是单纯感到惊讶罢了。
「哎呀真是的。我听到你吐了很多血,还以为你已经翘辫子了──先别说那个了,你们来找我要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在京师那边引发的暴动?」
「对──对啊!喂,世快!那个该不会是你挑起的吧!?」
「把别人说得这么坏!我很爱这个夭仙乡,这点早就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了吧?为什么我非得亲手破坏自己母国的首都?说这种话真令人难解。」
「那……那些行动是谁煽动的?」
「是尼尔桑彼。」
他说话的音色出乎意料地冰冷,害我吓了一跳。世快神情变得很严肃,彷佛戴上一个假面具一样。可是在他的双眸深处,憎恶和后悔交织而成的负面情感正不断涌现。
「……尼尔桑彼?是在说那个一身黑的军机大臣?」
「看样子我一直遭到欺骗。她说会助我一臂之力,加进来一起帮忙营运星辰厅。对了──事到如今我就坦白吧,其实我一直在抓人做人体实验。」
「开什么玩笑!」梅芳横眉怒目地发出怒吼。「你这样对夭仙乡算哪门子的爱!你只是一直在折磨那些神仙种不是吗!」
「这我不否认。但是长远来看,这么做都是为了夭仙乡好。」
「少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都是因为你,才会有那么多人──」
「请你冷静一点,梅芳小姐。先把话听完吧。」
佐久奈出面拍拍梅芳的肩膀,这似乎让她的脑袋稍微冷静一点了。
她嘴里说了声「抱歉」,用平日里会有的态度道歉,接着便沉默不语。
「我不打算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可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和平,有的时候必须弄脏自己的双手。我都在星辰厅那边制作名称叫做『宝璐』的东西。」
「宝璐?」
「我们会抓走素质足够的人,施加特殊的法术。接着那个人的意志力就会全部被剥夺,转换成一种物质。这种物质的名称就叫做宝璐。外观上……对了。感觉就很像星星一样,是会发光的球体。」
这下翎子跟梅芳两人都惊讶地抬起脸庞。
就连我都注意到了,因为我前不久才听说过类似的描述。
「第一次见到宝璐,是在尼尔桑彼卿将那样东西献给我的那日。我当下很肯定这就是天命。因为那个东西跟我长年追求的物品可以说是完全吻合。可是光靠她献上的那个物品,还是不够充裕。我想要纯度更高的。后来尼尔桑彼卿就说『让我帮忙做更多吧?』跟我做出这样的提议!啊啊!她拥有能够透过人工手段制作出宝璐的道具!于是我便爽快答应了。接着就按照她的指示,把人抓到星辰厅关起来。再将那些人陆陆续续变换成宝璐。」
「等等丞相……你是基于什么目的才制作那些『宝璐』的……?」
「其实我一直在说谎。」
世快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看起来一点都不邪恶,那抹微笑甚至称得上毫无邪念。
「其实做这些都不是为了夭仙乡,一切都是为了爱兰翎子才做的。」
「你在……说些什么?」
翎子的声音在发抖,脸上浮现悲怆的神情。
对。照理说他应该是企图夺取夭仙乡的坏人才对。事实上他也把翎子幽禁起来,夺走她的自由;在华烛战争中害梅芳受伤。
「翎子殿下,我希望你能够过上安稳的生活。因为……只因身分是公主就要承受那些痛苦,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吧?不觉得太残酷了吗?」
「少……少在那胡言乱语!你随口胡诌那种话,是想要收买翎子吗!?」
「就算你要那样解读也无所谓,梁梅芳。但我知道自己正在吐露最真实的心情。」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想要尽量缓解你的痛苦……我想要治疗你的不治之症。」
「治病?」
翎子听了为之退缩。
她努力克制住身体上的颤抖,同时抓住我的衣服。
「你……你知道我生病了?而且还知道那是魔核也无法治愈的特殊疾病,知道我罹患那种病?」
「这是当然的,我可是在爱兰朝内呼风唤雨的丞相。」
翎子就好像遭遇到出其不意的打击,眼睛眨了眨。
世快则是豪快地笑了,「呐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后,他改变话题。
「总之为了翎子殿下,我想要试着做出『不老不死仙药』的最终材料『金丹』。我原本以为宝璐就是金丹,才会让星辰厅营运下去。」
「那么……为什么要伤害我的伙伴?支持我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你真是不知人间险恶。靠近公主的奸臣无以计数──你知道自己的部下都是些什么人吗?就是因为不晓得,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吧。」
「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嘴上说着『我是站在您这边的』,跑去亲近翎子殿下的人,我可以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列出来。因为就是我亲手将他们抓起来,再变成宝璐的。那些人全都是稍微敲打一下就会敲出肮脏过往的鼠辈。举凡贿赂、恐吓,或是仗着身分对他人行使暴力,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背地里还跟人挂钩做些交易,那些案例多到全数检举都嫌麻烦的地步。夭仙乡是个腐败的夕阳国家,这点是真的。表面上谄笑靠近你的那些人,全都只把你当成可以帮助他们出人头地的道具,没一个像样的。看在那些人眼里,公主这种存在是他们的踏脚石,可以让他们飞黄腾达。」
「可是!这是你把朝廷弄得乱糟糟!都已经风纪大乱了……连会议都是到中午才开始……」
「中午开始比较方便,早上大家都忙于各自的职务。」
「还有石碑……你硬逼人民建立起赞扬丞相的石碑……」
「那些对我来说是真的很困扰。擅自做了那种东西,只会让我觉得难为情。可是夭仙乡的神仙种都是打从心底赞扬我的政治手腕喔。」
这下翎子显得震惊无比,我也惊讶到嘴巴都合不拢了。对方带着如此真挚的眼神说出那些话,却要说那些都是假话──若真的是那样,那我再也没办法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你根本不知道国民想要的是什么,就连对京师都一无所知;但是却受到身分束缚,被强迫做些有勇无谋的努力。也因为这样,我才想将你身为公主或三龙星的地位全部夺走──透过结婚这种手段。」
「我、我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些。我身为……天子的后继者,对夭仙乡的事情可都──」
「对那些在朝廷工作的人,你有办法把他们的名字全部说出来吗?我们是根据怎么样的方针执行政策,你可有办法确切说明?在夭仙乡这边,目前应该要优先解决的社会问题又是什么?不不,不只是这些政治面的话题而已。举凡夭仙乡的人口或面积分别是多少?出生率有多少?被杀掉的人口总数是多少?──我想你应该都不晓得。」
「……………………」
「但这并不是罪。你是公主,不是政治家。只要像父亲那样热爱花和石头就好了。如此一来,你再也不会那么痛苦──唯独这一点,我从最初到现在都是维持一贯的主张。」
对于翎子而言,世快说出的话既锐利又合情合理吧。
在那对红色的双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泪光。翎子被迫理解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沦为空谈,试想她会有多么痛苦啊。
我伸手抚摸她的背,脑子里在想一些事情。
这个男人想要「拯救翎子」,这样的气概值得尊敬。
可是,即便如此,他做过的某些事情还是令人觉得罪不可恕。
「那么骨度世快大人,到最后,宝璐真的有治好翎子大人的病吗?」
「啊啊!现实是多么悲凉啊。那个宝璐只不过是意志力的凝聚体,并不是仙药配方中最后的材料『金丹』。不管我调和几次都没办法顺利配出。」
「既然如此……那就等于是白费功夫了吧,而且还牺牲了那么多人。」
「岂止是白费功夫,根本就只有带来负面影响。」
这时地牢那边忽然震了一下。
地面上好像有某种东西爆发了。暴动似乎依然在持续着。不知道第七部队那帮人是不是平安无事──我感觉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焦躁。
「尼尔桑彼卿假意诓骗,跟我说『宝璐也许就是金丹』,要我替她搜集大量的素材。讲白了就是替她准备一些人。而我也理所当然地比照办理……但我却因此犯下愚蠢的错误。那个军机大臣制作宝璐都是为了她自己。至于那些被抽出宝璐成了空壳的人偶,一样遭到她利用。那个人好像拥有可以操控人偶的烈核解放。我在想上方的骚动应该是这样引起的。」
「目前还是没有找到能够挽救翎子大人性命的方法。而且尼尔桑彼还想利用你做些坏事,企图谋划更邪恶的行动──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很可惜说对了。还不确定尼尔桑彼卿的目的是什么,像是要夺取夭仙乡……或是破坏……可以想出很多。只是放任不管的话,将会招致不好的结局,这些就连你们都能想像得到吧?都怪我没有把那家伙管好。」
我觉得那是我们所能想像出的最坏结局了。
接着我偷偷看了眼一直站在我身侧的绿色少女。这是多么绝望的问题。原本是想要成为她的助力,才会来到夭仙乡这边的──结果到头来我什么都做不到。
「……丞相,你的想法我明白了。」
翎子手里握起拳头,嘴里小声说了些话。
「其实我当真是对任何事都一无所知的夭仙,根本派不上用场。一直在温室里生活,不懂人世间的险恶。可是身为公主,我有必须要履行的职责。」
「翎子殿下……你都没在听我说话吗?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才会把你关起来。若是你太过勉强自己,病情会恶化的。」
「但我是公主,必须阻止军机大臣的失控行为。」
「你这孩子怎么讲不听!你病得很重──还说什么要阻止军机大臣?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那家伙是怪物。像你这样的普通人,一下子就会被杀掉。」
「可是!眼看京师逐渐毁灭,我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管!」
「小孩子就不要出来乱了!这种事情交给大人处理就好!」
「就算交给你还是无可挽回啊!」
这下换世快气势消弭,大概是翎子那番话刺中他的心了吧。
「所以我才需要做出努力。为了阻止军机大臣……我要成为天子,还要自行找出治疗疾病的方法……」
我听见世快嘴里发出一声「啧」。他用手握着牢笼的铁栏杆,眼里直盯着这边看。
「……天子这种东西不是给人当的。若是成为国家元首,心灵会一日日耗弱下去。」
「没关系。」
「你有我或盖拉……有变成我或马特哈德那样的觉悟吗!?丑话先说在前面,你的父亲就是没有那种觉悟!因为他没有,才会找个地方躲起来,透过假山水庭园来逃避现实!他一开始也是怀着满腔热血的夭仙!几经挫折后,最终落得如此难堪!与其变成那样的软脚虾,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辞退,不登上天子之位!像你这种心灵脆弱的人,一看就知道会重蹈覆辙!就别怀抱你追不上的梦想了!」
「快住口啦。」
像是在庇护翎子,我来到前方。
被世快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到,翎子眼里都浮现泪水了。追求梦想哪有管够不够格。他擅自理出一套想法,就这样决定别人的生存方式,这点我无法谅解。
「你太小看翎子了。她确实很病弱,对于京师也没有太多的瞭解。但我觉得她会愿意为了夭仙乡努力,我不允许你践踏这份心意。」
「可玛莉小姐……」
「再说翎子也不是单打独斗,她身边还有我。」
这下换世快嘴里发出一声「啊?」
「……你在说什么啊,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你不是来征服夭仙乡的杀戮霸主吗……?」
「不,我才想问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啊!?」
「新闻不是都说你放话要征服世界吗!而且实际上还把宫殿炸掉!有些帝国军第七部队的吸血鬼遭到逮捕,他们供称『阁下将会征服世界』!我看你根本就是想收买翎子,企图夺取夭仙乡,是个大坏蛋吧!?」
「喂薇儿,这下要怎么办啊!?人家对我的抹黑已经突破极限了啊!?」
「这样正好。我们就让他误会个够吧──骨度世快大人,可玛莉大小姐会拿夭仙乡的国土当平底锅,做出前人不曾做过的超巨大蛋包饭,当然还会用人的鲜血来代替番茄酱。」
「别乱讲啦!!」
我现在没空去管那个变态女仆了。
必须解开世快对我的误会才行──不,我看也没必要解开了吧。
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跟我都毫无关联。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为了翎子做些事情。
「翎子,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为了实现这点,我什么忙都愿意帮。」
「可玛莉小姐……谢谢你,可玛莉小姐果然心地善良呢。」
除了擦拭泪水,翎子脸上还绽放淡淡的笑靥。
我又不是多么善良的人,只是不能原谅世快和尼尔桑彼罢了。
「……岗德森布莱德将军,你真的愿意帮翎子吗?」
「我会尽我所能去做,这就是我来夭仙乡的目的。」
那对酷似小丑的双眼正在盯着我看,这时翎子看似不安地抓住我。我们两人就这样持续互盯几秒──最后世快嘴里发出一声「呼!」,表情放松下来,似乎不再那么坚持了。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那个女孩可是比你所想的更像个小人物喔。」
「你又懂翎子什么了?」
「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已经是个失败的人,没有权利在那边说三道四。翎子殿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世快难得用这么安分的态度对我们低头拜托。
这个男人的确有在为翎子着想。可是他惹下类似梦想乐园的事件,让很多人受苦,这也是事实。为了自己的方便将悲剧加诸在他人身上,我觉得这种行为不可原谅。
「就算你没拜托我,我也知道我该那么做。」
「……说得也是,毕竟你跟翎子有婚约在身。」
我朝着世快瞥了一眼,接着就转过身。
「我们走吧,翎子。其他那些大人物应该会来负责审讯这家伙。」
「嗯……」
后来我们就离开监牢。一直到最后,翎子似乎都还很在意世快的事情。这也不能怪她吧,对翎子来说,很难说世快单纯只是一个敌人。
而且他还是除了梅芳,唯一会担心自己死活的夭仙。
「丞相他──为什么想要替我治病呢……」
「那还用说。我看他就是想让翎子活久一点,方便拿来利用。只要拿公主当傀儡,他就能够在朝廷里面只手遮天。」
「可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
「要不要我把他杀掉,看看他脑内的想法?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能够解决。」
喂佐久奈,拜托你不要笑着说这么恐怖的话好吗?
就像这个样子,我带着戒慎恐惧的心情走在牢狱之中。
就在那时──我忽然听见正上方传来爆炸声。紧接着就有强烈的冲击和震动感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