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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先王之导

    有些人居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对他们来说过强的光线就形同毒药。

    月桃姬。深红的吸血姬。

    一旦待在这些令人目眩的人们身旁,自己的卑微渺小就会变得更加突显出来。

    像这样被迫认清,知道自己和她们有多不一样,顿时有种想上吊的冲动。

    看到纳莉亚•克宁格姆和梅亚利•菲拉格蒙特之间的对决──这情景对爱兰翎子来说,彷佛像是一剂凶猛的毒药。意志力被夺走,身体也被人转换成傀儡,照理说都已经无力抵抗了──即便如此,纳莉亚还是为了阿尔卡共和国再度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无法办到这点。

    一看到在光亮之中闪闪发光的黛拉可玛莉和纳莉亚,从前优柔寡断到了极点的爱兰翎子也因此变得更加确定。因为她被迫看清这一切,落了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比不上那两个女孩,她已经认清现实了。

    从小爱兰翎子接受栽培时,人们会对她说「你要成为天子」。

    她没有兄弟姊妹。能够继承父亲衣钵统管这个夭仙乡的,只有身为长女的翎子。从她一生下来,这件事情就已经决定了。

    朝廷里的人都对翎子严加教育。在那个时期,天子已经开始对政治失去兴趣,逐渐变得漠不关心。一些爱兰朝的高层有了危机感,他们变得热心起来,希望下一任天子起码要是配当君主的人。于是翎子就被关在宫殿里,被人从早到晚逼着学习圣贤书。夭仙乡的未来都系在你身上了──面对年幼的公主,负责教育她的人拿这句话叮嘱她好几次。

    翎子认为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能够决定人的命运的,就是教育;还有老师,再来便是圣贤书。

    这种像笼中鸟的日子,让翎子的意志力朝向特定的方向发展。说白了就是──「自己之所以诞生就是为了要引导夭仙」「天子的所作所为都必须为夭仙乡着想」「人生中最大的喜悦就是看着神仙种繁衍兴盛」。翎子被人强行灌输这份使命感。

    她完全被禁止跟外部的人交流,负责教育她的人说:「那样会造成不必要的思想混乱。」

    翎子也接受这样的说法。如果说这么做是为了夭仙乡好,她就无从抱怨,反正翎子对于每天只要关在笼子里读书的日子也很满足。

    她唯一被允许接触的人就是梁梅芳。

    这个人被招聘来打点、照料翎子身边的生活大小事。

    梅芳好像是在后宫中侍奉的官吏。她觉得这个人年纪跟自己相仿,却很有担当。这位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女孩,既聪明又伶俐。翎子想要什么,她都能够机敏地察觉。才刚想说这里没有笔,梅芳就帮她拿过来;觉得背上很痒,梅芳就会帮她抓痒。

    「翎子就像是人偶,还是被操控的人偶。只会淡漠执行人家交代的任务。」

    「是这样吗……?」

    「是啊,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更加任性妄为才对。」

    翎子没有看过其他的女孩子,所以她不清楚这些。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对翎子来说,紫禁宫就代表整个世界。即便她长大成人了,这点也不会改变吧。还是会关在宫殿里,每天都持续为夭仙乡打拼。她的父亲经常跷班,因此天子的工作内容具体而言该做些什么,翎子也只能透过研读史书来想像了。

    梅芳还把翎子评为「不知人间疾苦」,拿这件事笑她。

    「若是一天到晚只知道窝在这种宫殿里,你会越来越难以认清现实。翎子应该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对于那些将来要受自己统治的人们,他们都是什么情况,还是要先瞭解一下比较好。」

    「可是──其他人都说我不能到外面去……」

    「若是要找偷跑出去的捷径,我知道很多。来宫殿侍奉之前,我是在京师的一般家庭中长大的,可以为翎子带路喔。」

    「可是可是……」

    「京师里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其实翎子你也很想去外面看看不是吗?」

    外面。笼子外面。那是至今为止都只能凭空想像的世界。

    翎子因此被人诱惑。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梅芳那是在怜悯翎子。

    或许她的遭遇真的算是不幸吧。从小就被关在房间里,被人逼着学习。来到休息时间,她也只能呆呆眺望在窗外飞的鸟儿。

    每天都是面对桌子读那些圣贤书,日日都是在学习帝王之道。

    她甚至不觉得这样的情况有任何异样。

    心中也没有涌现出反抗的情绪。在人们用言词巧妙诱导下,她早就已经被调教成「不觉得履行公主职责是种痛苦的勤学孩童」。这样的生活明明就距离「普通」很遥远。

    「我们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溜出去吧。在东门侧面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如果是两个小孩子,轻松通过没问题。」

    「如果被发现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你身边还有我跟着。」

    ──正是因为这样,梅芳的存在对于「公主爱兰翎子」而言形同毒药。

    于是梅芳便牵起翎子的手,带她逃脱紫禁宫。

    翎子的心脏不停跳动。

    没有遵从别人的吩咐,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做坏事。而她将要踏入未知的世界,也因此带着一颗好奇心,还在想自己会不会就此心脏爆炸死去。

    等到穿过洞穴后,有一阵子都是在走小路。

    梅芳除了鼓励一直胆怯发抖的翎子,更是大步向前迈进。

    接着她们的视野就变辽阔了,整个世界都充满光亮。

    最终呈现在眼前的,是五光十色的京师风景。

    这下翎子才初次见识什么叫「色彩」。那样的景象实在是太耀眼了。

    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回回穿梭走动,甚至还有马车或牛车来来去去。路旁一间接着一间的釉面建筑都显得很朴素,跟宫殿里头的根本没法比──可是那些刻在墙壁上的伤痕或涂鸦,全都带出了栩栩如生的生活感。

    人们的声音听起来好欢快。这里还有食物的香味、熏香的味道,五颜六色又明亮的商店商品。这时有个孩子跑过来撞到翎子。他低头说了声「对不起」,接着又开心离去,似乎在跟朋友玩你追我跑。

    让翎子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那里有许多关在宫殿里绝对不会看到的东西。

    「来吧,我们快走吧。必须在午休时间结束之前回去。」

    当时梅芳笑着拉起翎子的手。

    那个世界看起来好开心。跟宫殿里头死气沉沉的氛围不一样。她在这之前都在做些什么啊,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过上跟这些人一样的生活呢?

    过没多久,梅芳买了某个东西过来。

    「这样东西是在旁边那里卖的串烧。虽然那间店的大叔老板很小气,但是味道无可挑剔。这个羊肉很柔软,翎子你也吃吃看。」

    「嗯……」

    「好不好吃?我小的时候也常常吃──你怎么了,翎子!?这个东西难吃到让你想哭啊……!?」

    「不是的……不是那样……」

    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滑落,再也忍耐不了的翎子开始啜泣。

    「那是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

    「这个好好吃。就是因为很好吃……我才会那么难过……」

    一旁的梅芳还感到困惑,翎子就已经嚎啕大哭起来。路上行人担忧地看着她们。在这之中甚至还有人说:「还好吗?你妈妈怎么了?」出言关心她俩。这份温柔就像锐利的锥子一样,刺痛翎子的心。

    她体内有某种东西毁坏了。

    或许就是这样的「反璞归真」招致毁灭。

    自从这天过后,爱兰翎子就生病了。

    ※

    现下萝莎•尼尔桑彼正待在紫禁宫的大厅里。

    她脚边倒着那位天子。在那之后,她用短刀插了这个人好几次。一开始他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好歹硬是挺了一阵子──可是过没多久似乎就来到极限了。天子顾不得颜面,将魔核的相关细节全盘托出。

    这下尼尔桑彼真的感到讶异了。假如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夭仙乡就是一个邪恶至极的王国。

    「快把我……快把我放了……已经够了吧……」

    天子在呻吟。在地上慢吞吞地爬啊爬的,接着抓住尼尔桑彼的脚踝。

    看到他露出这种摇尾乞怜的眼神,尼尔桑彼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对于夭仙乡来说,所谓的悲剧就是让这种男人立于一国的顶点。果然用世袭的方式选出君主是种不像样的做法。

    「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说了……那我应该已经没用了吧……」

    「既然这样,我就给你个痛快。」

    尼尔桑彼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几乎是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天子的身体也飞了出去。

    她自口中吐出白烟,抬头仰望天花板。

    这下六个魔核之中,她已经掌握其中两者的情报。

    一个是夭仙乡的魔核。另一个是阿尔卡的魔核。

    前者从天子的口中问出。后者则是纳莉亚•克宁格姆变成傀儡之后,再让她亲口说出。

    已经达到三分之一了。为了实现他们的野心,他们正逐步作好准备。

    夕星称他们自己的集团是「星砦」。

    星砦跟从前那个逆月不一样,是一个小型的组织;并没有像丝毕卡那样,底下养了一堆人员,积极从事有组织性的恐怖攻击活动;也没有在各国打造分部,从事传教活动。人员数一旦变多,思想上也容易变得不够纯粹──夕星讨厌那样,才会打造出由少数精锐人员组成的组织。

    「究竟最后是谁能够掌握这个世界,这结果恐怕就只有上天知晓了吧。」

    在尼尔桑彼看来,拥有一统世界资质的人共有三个。

    一个是深红的吸血姬「黛拉可玛莉」。

    再来是逆月的领头羊「丝毕卡」。

    以及星砦的头头「夕星」。

    为了改变这个世间所有人的心,黛拉可玛莉因此不断努力。

    丝毕卡会挑选出心灵纯净之人,努力打造乌托邦。

    夕星则是想要将所有的人类一次性毁灭,重新塑造他们的心,这也是她努力的目标。

    尼尔桑彼觉得在这之中,最具备正确性的人正是夕星。像人类这种一身污浊色彩的生物,就应该要毁灭掉。只要有六个魔核,要重新塑造这个世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哎呀。」

    眼下尼尔桑彼发现周遭的世界变得吵杂起来。

    仔细听,会听见京师各处传来人们高喊「可玛莉」的呼喊声,紧接着令人为之瑟缩的魔力就笼罩这一带,那股力量像是要将一切全都破坏殆尽。这份压倒性的魔力足以和夕星并驾齐驱。再加上那股意志力,还有无止境的良善。

    她彷佛听见头顶上有某种东西窸窸窣窣碎裂的声音传来。

    就在下一瞬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破坏声,天花板被炸飞了。

    闪避那些如暴雨般浇灌下来的瓦砾之外,尼尔桑彼的目光还朝向上方看去。

    那里涌现出金色的魔力,还有在空中盘旋的无数刀剑。

    再来就是足以将敌人当场射杀的杀意。

    「不可原谅。」

    是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

    尼尔桑彼早就预料到了。看来梅亚利•菲拉格蒙特失手了,没有把她收拾掉。

    她还不经意看见抱着黛拉可玛莉的公主爱兰翎子。对于企图夺取国家的坏人,她的正义感倒是特别强呢。真是辛苦了。

    「飞吧。」

    一股庞大的魔力狂猛地吹来。

    原本在她背后展开的刀剑全都朝尼尔桑彼进逼,猛烈得有如暴风雨一般。

    阿尔卡的翦刘种们就是对这样的烈核解放无计可施,最终才会战败吧。

    就算是尼尔桑彼,若是被正面打中也会没命。

    那她只要没有被正面击中就好。

    「仁者居于静,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

    在那些刀剑都还没有飞来的时候,尼尔桑彼已经早一步扣下手枪扳机。

    用宝璐弹变化而来的意志力子弹高速射来。

    当那些子弹正准备要被金色刀剑击落──尼尔桑彼立即稍事默念,并扭曲了弹道。

    黛拉可玛莉在那时微微地屏住呼吸。

    那波宝璐弹就这样击中她的侧腹。

    「可玛莉小姐!?」

    血花飞溅开来。爱兰翎子因而发出悲痛的叫喊声。

    金色的魔力眼看正逐渐散去。那些刀剑全都失去力量,叮叮咚咚地掉在地面上。黛拉可玛莉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随即瘫软下去。想来她做梦也没想到烈核解放会被人这样正面突破吧。

    「哎呀……是不是没打中要害?你的运气还是那么好。」

    那张小嘴有鲜血流下。

    那个吸血姬就这样被重力带着下坠。

    尼尔桑彼连续射出五发事先装填好的宝璐弹,翎子赶紧发动【防护罩】魔法。在这五发之中,有两发子弹被挡下来,另外还剩下三发子弹。那些宝璐弹就这样朝着黛拉可玛莉的脸飞过去。就在那时,突然出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金色的魔力消失了,这次换成七彩色泽的魔力迸现。

    一件七彩的羽衣包裹住黛拉可玛莉的身体──但那些事情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回原本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了。

    就很像蜡烛的火将要烧尽时,火势会突然变强的现象。

    就在那个时候。

    天花板上的瓦砾奇迹似地在这个时间点上落下。

    剩下那三发宝璐弹全部都被瓦砾阻挡,还因此被击落。尼尔桑彼发动空间魔法【召唤】,调用新的宝璐弹。她将这些转换成子弹装填进手枪中,并且重新锁定──可是黛拉可玛莉的身躯早就已经被瓦砾遮住了。

    运气很好,好到不自然的地步。

    尼尔桑彼带着冷笑放下手枪。

    ★

    等我恢复意识后,出来迎接我的是一阵剧烈疼痛。

    我嘴里发出呻吟声,在地上痛得打滚。

    「唔……呃……呜呜……!」

    好痛,血都流出来了。那种感觉就很像肚子被炸开。这里没有魔核可以用,我这样下去会死的,好可怕。但我不能认输,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为了翎子而战。那个尼尔桑彼害我的伙伴们遭受折磨,我无法原谅她。

    「可玛莉小姐!你还好吗!?不对……你怎么可能没事……都流了这么多血……」

    「我……没事……我是不会死的……」

    仔细看会发现腹部那边的伤口并不是太严重,只是稍微刨掉一些而已。

    打个比方好了,那些第七部队成员在日常生活中就动不动炸掉,不然就是裂成两半。跟这些相比,我的伤连屁都不如。不对,或许只是那帮人太异于常人也说不定。

    「可玛莉小姐……你别勉强自己……」

    「我没有在勉强自己。」

    我用力咬牙撑起身体。

    这份痛楚强烈到快让我抓狂,可是眼下没空去顾虑这些了。

    「我会想办法收拾尼尔桑彼,怎么能够让那种人破坏夭仙乡。就连魔核也一样,绝对不会交给她。只是魔核在哪里,我还不晓得……总而言之!我一定会提供援助,让翎子能够当上下一任天子!打从一开始,我这种想法就一直没变过!」

    所以你放心吧。带着这样的意念,我用双眼凝望她。

    说起这个绿色的公主。爱兰翎子──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一样。

    「?你怎么了,翎子。」

    「我……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不是很明白。她是不是在为我的伤势担心?

    可是看起来明显不只这样。在她眼中,隐约能够看见悔恨。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感到疑惑的我,原本正要在那一刻询问。

    此时却发现瓦砾堆之后好像有人在动。

    我必须尽快打倒尼尔桑彼。

    为了办成这件事,有样东西不可或缺。

    「翎子,抱歉……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为了让我发动烈核解放,我需要鲜血。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希望你可以分给我──」

    「咳咳!」

    翎子在这时咳嗽。

    那让我连肚子的疼痛都忘了,当场愣住。

    大量的血液流了出来。那些红色的液体在地面上蔓延,连我的袜子和裙子都被沾湿了。简直就像喷泉一样,鲜血不断从翎子的口中涌出──而且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每次她一咳嗽,混杂唾液的鲜血就会滴滴答答地落下。

    你也不用分这么多给我啊。

    「翎子!?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苦……!?」

    「……呜……好难受……」

    我能做的就只有轻抚她的背。

    感觉眼前所见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黑暗起来。

    对了。就算打倒尼尔桑彼,整起事件也不算完全落幕。若是没有找到金丹,把仙药制作出来,翎子就毫无未来可言。照这个样子来看──我觉得她没办法活太久了。

    为什么魔核没办法拯救翎子。

    就算手脚被炸飞,心脏爆炸,魔核也都能够一视同仁治好啊。

    为什么唯独这个少女的疾病无法被根治?──我懊恼到浑身发颤,紧紧抱住翎子的身体。

    「──那是夭仙乡的诅咒,真是可怜啊。」

    毫无预警地,我听到像是来自死神的声音。

    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那名黑衣女子已经站在我背后了。

    是萝莎•尼尔桑彼。我用带着泪水的双眼瞪视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些都是从天子那边听说的,据说夭仙乡的魔核在六百年前就坏掉了。」

    背靠着瓦砾,尼尔桑彼替香菸点火。

    看来她并没有要立即对我出手的意思。是不是因为对方没有发动烈核解放,她才会那么轻敌。我以最大限度的警戒心应对,同时细听尼尔桑彼说话。因为我觉得要趁现在从她口中套出情报才对。

    「正确说来不是『毁坏』,而是用『无法继续发挥功用』来形容会更贴切吧。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我不太清楚。就连天子好像也不晓得。总而言之,夭仙乡的魔核单靠它本身似乎是无法发挥『无限回复』功用的。」

    「那怎么可能……因为夭仙若是受伤,还是能确实治愈不是吗?就连天子被佐久奈杀掉也都复活了啊。就只有翎子比较特别……」

    「对,爱兰翎子算是例外中的例外。」

    翎子正在痛苦地喘息。

    我看了于心不忍,伸手抚摸她的背。

    「为了让毁坏的魔核能够正常运作,需要有辅助机能帮衬,可是并不存在能够让魔核正常运作的魔法。这是因为魔核本身就是魔力泉源。就算真的有那种魔法存在好了,一般人也无法让那样的魔法持续发动,永恒不衰。因此就必须借助跟魔法不同的力量,那来自于其他的技术。」

    「来自于其他的技术……?」

    「就是意志的光辉。命运的呢喃。讲白了就是烈核解放。」

    尼尔桑彼让手枪不停转动,笑着说了这句话。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爱兰翎子总是在发动烈核解放吧?」

    「唔……!?」

    那声音不是来自我,而是翎子惊讶地屏住呼吸使然。

    就跟尼尔桑彼说的一样。我已经发现翎子的双眼总是发出红色光芒。这就是烈核解放发动的证据,时常在燃烧意志力的证据。

    「不是的……这是……原本就是红色的……」

    「你别说话,翎子。不用太勉强自己。」

    「这话倒是说对了。太过勉强自己是不行的,翎子殿下。你之所以会生那种病,原因就在于时常消耗意志力。还有因为这场疾病所产生的伤都没有回复的迹象,也是因为你总在发动烈核解放的关系。从天子口中听说的时候,我也很讶异──真没想到这整个国家居然要强求一名少女背负。」

    翎子现下正流着泪水,嘴里嗫嚅道:「不是的、不是的。」

    尼尔桑彼继续毫不留情地诉说。

    「翎子殿下的烈核解放据说叫做【先王之导】,能够让物质恢复成『应有的姿态』,并固定在那样的状态下,就是这样的一股力量。很有这个国家的风格,那种能力源自于圣贤书中所崇尚的尚古思想。有了这个,夭仙乡的魔核才得以保持毁坏前的姿态。因此乍看之下就像仍在正常运作。」

    「可是自从魔核坏掉,已经正常运作六百年了吧。翎子又不可能活六百年……」

    「【先王之导】并不是透过爱兰翎子的意志产生的力量,而是跟从前盖拉•马特哈德营运的梦想乐园实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位可怜的公主大人被人强行植入来自身外的特异能力。她在爱兰朝之中,正是用来守护魔核,人称『担纲者』的重要人物。」

    这下翎子脸上神情彻底染上绝望的色彩。

    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出──尼尔桑彼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吧。

    「原先【先王之导】只不过是六百年前出现在某个人身上的一套烈核解放罢了。因此那个人死去之后,魔核的机能照理说就会完全停止。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爱兰一族才要让烈核解放传承下去。烈核解放是源自于心灵的力量,只要心灵型态上相似,就能够孕育出相仿的力量。因此历任的担纲者为了要孕育出『跟初代相同的心』,都会接受强制矫正。」

    「那是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种事情,常人是无法理解的。像我这样的愚蠢之人就更不可能看得透彻。可是爱兰朝倒是很懂得举一反三。被选来当担纲者的人,据说必定都是爱兰一族的女眷。那些女孩年纪还小的时候,人就被关进宫殿里,接受彻底教育。应该要在正常情况下发展的自我遭到压抑,心灵遭人扭曲,让她们的人格变得更贴近初代担纲者。翎子殿下所受的教育并不是为了成为下一任天子──她是被培养成用完即丢的担纲者才对。」

    「怎么这样……」

    「在华烛战争中,爱兰翎子的个人情报已经揭露不少了。她的兴趣是养盆栽。喜欢的食物是白菜。特别中意那个怀表。小时候还养过猫──这些全都是初代担纲者的兴趣和嗜好。不是爱兰翎子本身自行发展出来的东西。」

    那些话太难懂了,我还真是有听没有懂。

    她的人格是被人刻意塑造出来的,还被人逼着使用烈核解放。身体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大。

    长达六百年的悠久历史就挂在她这副小小的身躯上。

    翎子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喘息到肩膀上下起伏。这个女孩子到底背负了多大的悲剧?她又独自怀抱着多大的痛苦?

    「说起历任担纲者,每一个都夭折了。由于烈核解放带来的负担,她们必定会身负重病,因此遭到侵蚀。还有一件事,就是神仙种之所以被称为『夭仙』,似乎是出自担纲者容易早死,源于这种自古以来的惯例──爱兰朝的天子们为了让担纲者能够活久一点,似乎摸索过各式各样的方法,其中一个就是『不老不死的仙药』。」

    「唔……没错!还有仙药!只要能够找到金丹这样东西,翎子就会得救吧!?」

    「我想金丹恐怕就是魔核。」

    「咦?」──这个声音是从翎子口中发出的。

    「人们认为魔核分别都有自己独特的形状,这也是逆月那帮人没办法轻易找到的原因。但原先魔核就像一颗闪闪发亮的球体,宛如行星一样──这些是夕星说的。换句话说,金丹并不是什么宝璐,身为魔核的可能性极高。若是要调和起来制作成药物,当然就必须将魔核『消耗』掉。」

    翎子听完变得面色苍白,还因为恐惧而浑身震颤。

    若是不消耗掉魔核,翎子的疾病就无法治愈。

    那就等同──

    「翎子殿下必须做出抉择。」

    尼尔桑彼肆无忌惮地靠近。

    她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嘴里如此说道:

    「是要选择自己的性命,还是国民的性命。」

    「──」

    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情。

    现代社会都是基于魔核的再生之力构成的。一旦失去魔核,想必会有很多人死去。可是不用魔核来制作药物,翎子就会死掉。

    这样根本没办法选。

    这时尼尔桑彼从衣服内侧取出已经出鞘的短刀。

    这举动让我不寒而栗。我挡在翎子前面护住她。可是对方的速度却快到肉眼跟不上,我的肚子被人踢中,整个人飞了出去。被子弹打穿的伤口,偏偏事到如今才在彰显它有多痛。可是我现在没空将精神放在这份疼痛上。若是不阻止尼尔桑彼──

    「──快住手!不准你继续伤害翎子!」

    翎子的脸庞染上恐惧色彩。

    尼尔桑彼无视我的呼喊,光顾着挥动那把短刀。我强忍痛楚站了起来,怎么能放任这种人为所欲为──我是绝对不会退让的,带着这样的觉悟,我正打算冲撞过去。

    然而翎子的胸口却被人划开。

    只不过并没有血液流出来。迟了一下子,我才发现尼尔桑彼就只有灵巧地划破衣服。

    翎子的胸口处暴露在外来空气下,她的肌肤苍白到病态的地步。是不是营养不够才会那样?──我脑子里浮现出不合时宜的想法,那肯定是因为脑袋无法接受现实才会这样。

    「看吧,这就是夭仙乡够愚蠢的象征。」

    「咦……」

    翎子的胸口上有刀刃刺在上头。

    那是一把很小很小的刀,可是却深深刺进她的血肉之中。

    每当她呼吸,胸口上下起伏,刀柄的部分也会跟着浮动。

    就很像寄生在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上。

    翎子用很小的声音恳求,嘴里说着:「你别看。」可是我的目光却牢牢定在她的胸前。那样的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至于那把刀,我也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尼尔桑彼淡淡地提示答案。

    「这个就是夭仙乡的魔核『柳华刀』。」

    「不是的……!这个……根本就不是魔核……」

    由于所处的立场使然,翎子也只能说「不是」吧。若是她承认了,那就等同是告知敌人魔核的真面目。

    但是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

    那把刀一直在吸收翎子的生命。

    换句话说──这个东西一定就是【先王之导】作用的对象。

    「很痛对吧?是不是很痛苦?你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决定了。说来还真是残酷啊。可是人类这种生物无论何时都很残酷。不惜牺牲像你这样的无辜少女,却装作若无其事苟延残喘。不觉得应该要毁灭才对吗?」

    「不……不……」

    「但这就是现实。你会在痛苦之中死去。被夭仙乡的坏人利用,直到断气为止。说到这边才想起来,天子好像还没有准备下一任担纲者呢。似乎是没有合适的爱兰一族女眷可用──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你,夭仙乡的魔核就会完全陷入机能停摆。」

    「………………」

    「这样的世界本身就是个错误。你也这么认为吧。你很想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过活对吧,但是却碍于身分的关系无法如愿。就连天子都曾经仰天长叹──『啊啊!为什么那孩子会以天子女儿的身分诞生!』因此今日就让我来为你做个了结吧。我可以葬送你。也没什么好怕的,葬礼还是会确实举办,你大可放心。」

    尼尔桑彼在这时慢慢举起手枪。

    遭受现实打击的我无法有任何动作。

    纠缠翎子的诅咒实在太过沉重。已经不是我努力就能够解决的不是吗?就算镇压京师那边的暴动也无法解决。即便是打倒尼尔桑彼,依然没办法挽救翎子的性命。这个少女背负的东西实在太过巨大。若是我能够帮忙分担一半就好了,可是我却办不到。这样的处境实在太不公不义,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你就受死吧。」

    那句话让我吓到回神。

    翎子即将被人杀死。她浑身僵硬,脸上的神情因恐惧而扭曲。尼尔桑彼的手指就放在枪枝粗恶的扳机上。

    而那对疲惫至极的红色眼睛曾面向我这边,却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那目光就很像在跟人求救的年幼孩童。

    「快──快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我彷佛被一股力道反弹出去,用那样的速度飞窜而出,接着就只顾着抓住尼尔桑彼。然而她一点都不为所动,嘴里发出看似傻眼的叹息。

    「喂喂,别开这种玩笑了,岗德森布莱德将军。继续放任她在这种情况下存活,不是太可怜了吗?与其随意放任那份痛苦绵延,还不如狠下心杀了,这样才是更加慈悲的做法吧。」

    「不准你伤害翎子!因为翎子还想活下去!」

    「那是当然的吧,任何人都不想死啊。但有的时候死掉不是会更好吗?眼下她就是因为活着才要遭受那些痛苦。」

    「你少啰嗦、少啰嗦!翎子……我会负责拯救!」

    「哎呀。」

    我用力将尼尔桑彼推开。

    肚子那边有鲜血流出,我顿时失去意识片刻。但我还是撑住了,嘴里接着发出呐喊。

    「你要振作一点,翎子!去光耶医师那边吧!如果是那个人,或许她能够治好你……!」

    「嗯……嗯嗯……谢谢你。可玛莉小姐……」

    我让翎子靠在我的肩膀上,帮助她站起来。我们两个人一起踩着像是病人的步伐走向外头。可是尼尔桑彼怎么可能允许我们这么做。毫不留情射出的子弹再度贯穿我的侧腹,这次我再也没办法站稳脚跟。于是就连翎子都一起拖下水,匆匆倒在地面上。

    她换上苍白的脸色,不停凝视我。

    你没必要摆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因为我会收拾好这一切的。

    「没事的,翎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可玛莉小姐,你会死掉的……」

    咳咳。

    翎子又吐出鲜血,看来她也已经来到极限了。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前阵子才刚有人帮忙传递,告知妈妈要说给我听的话,她告诉我『你要帮助有困难的人』。我好不容易才稍微改善喜欢当家里蹲的习性,靠着自己的意志来到外面。如今有个少女来拜托我帮忙,难道我就连拯救一位少女都办不到吗?

    「可玛莉小姐,已经够了。」

    这时翎子忽然笑着对我这么说。我有种被推落地狱深渊的感觉。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应该能够找到某种方法才对。等到你康复了……你就要成为天子引导夭仙乡。」

    「对不起,可玛莉小姐。我一直在说谎。」

    这样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害我当场愣住。

    她身上不带一丝希望。眼前人脸上的表情就很像在对自己犯下的罪孽忏悔。翎子先是吸了一口气,接着才静静地坦白。

    「我根本就不想成为天子。夭仙乡的事情,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夕阳余晖照射过来。

    被鲜血和西沉的落日映衬得满身通红的公主讷讷地开口。

    「我并没有领导其他人的力量,爱兰翎子什么才能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啊……翎子你不是说过吗……说要『阻止丞相的恶行』。都是为了夭仙乡着想,才会这么说吧……?」

    「不是的。是因为公主应该要承担这样的责任,所以我才不得不去做。只是被责任感驱使……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为夭仙乡的未来考虑。我也无法去考虑那些。因为我并没有足以成为天子的器量。看到可玛莉小姐和纳莉亚小姐,我才萌生一种想法,那就是我没办法变得跟你们一样。无法成为那么优秀的人。光只是顾及我自己的事情,我就已经疲于应付了……」

    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滑落。跟血液混合在一起,那些水滴落到地面上。

    「我想要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普通……?」

    「自从那天被梅芳带到笼子外……我就产生想要像普通人那样生活的念头。胸口上不会插着一把刀,也不会被奇怪的疾病侵蚀,更不用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身体……若是能够过上这样的人生该有多好。」

    「………………」

    「我想要在京师的某个角落开一间店,能够投入园艺相关的行业应该很不错。随着季节的不同,搜集当令花朵交给客人……不用去想生死的问题……我想要过这种和平的生活。希望在我度过的每一天中,都能够像寻常人那样,拥抱幸福和不幸。还想找个人结婚,对象是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的人,然后度过跟我真正相衬的一生……」

    「………………………………………………………………」

    「真的很对不起。」

    翎子动了动身体。

    「我其实小家子气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脸上有着灰心的笑容。

    「可玛莉小姐不需要为我这种卑鄙又满口谎言的人承受伤害,因为可玛莉小姐是足以改变世界的英雄。」

    这些话或许蕴含了与我诀别的意味。

    从她的衣服内侧,有某个东西滑落。是之前约会的时候,我们曾经买过的绮仙石,上面还刻了名字,眼见它逐渐沉入血泊之中。望着如此令人绝望的光景,我开始咒骂自身的愚蠢。

    ──我有办法成为天子吗?是否真的能够成为一个称职的天子?

    在死龙窟,翎子曾经提出这样的问题。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肯定没问题。」可是她在寻求的,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鼓励。我想她真正需要的是婉转否认吧。

    我已经被这个世界荼毒了。

    例如纳莉亚是一直打从心底想要改变阿尔卡,她从一开始就是充满光辉意志的月桃姬。

    迦流罗也是一样。嘴巴上说「我根本不想当将军」,对于芙亚欧或花梨做出的坏事却感到不可饶恕,最终决定要自行挺身而出作战。

    然而翎子不一样。

    那不是靠一股气势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她没办法像纳莉亚或迦流罗那样,发愤图强挺身而出,自行突破困境。

    而是会对那副身躯无法负担的境遇逆来顺受,因痛苦而喘息。

    有很多人会被强行赋予的使命压垮,这样的人多不胜数──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这点。爱兰翎子是被迫背负沉重命运的平凡少女。她也不具备足够的意志力,能够自行跨越这些障碍。她就只是拥有寻常心智,且极其普通的一个女孩子。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拿起沾满鲜血的绮仙石,将那个东西放回翎子衣服内侧的口袋中。

    「翎子……对不起,我对你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也一样。」

    接着翎子慢动作起身,被魔核刺中的部分有血液流出。或许她这具身躯已经来到极限了。我不发一语望着她站起来的样子。

    「可玛莉小姐之所以会受伤,都是我害的。都怪我被半吊子的责任感驱策,才会把你也拖下水。所以……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

    「你在说什么……」

    「若是能够拯救你,我很乐意去死。」

    对方脸上的笑容因为恐惧而显得僵硬。

    翎子视线前方就站着一个死神。

    她嘴里吐出香菸的烟雾,笑起来的模样宛如恶魔。

    「──看样子是我小看你了,你还真是一个勇者呢。是打算忘记恐惧,跟我针锋相对吗?」

    「你的目标是我吧,请你不要对可玛莉小姐出手。」

    「我的目标当然是你──但这样好吗?若是真的做出那种事情,夭仙乡的魔核可是会坏掉喔,会有很多人受伤。你有办法为这件事负起责任?天子陛下似乎就无法承受那份罪恶感呢。」

    「唔……!」

    翎子在这个时候显得狼狈起来。那样的恶魔耳语,就连纳莉亚都曾经栽过一次。

    可是她表现出犹豫的样子,真的就只有那么一瞬间。

    「我……我……其实我!都只会顾虑到自己的事情!」

    翎子的口中有血液流出。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停下。

    她的双眼已经因为发动烈核解放变得红通通的,用那对眼睛瞪视尼尔桑彼的同时,翎子还高声大叫。

    「我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小人物!只要能够拯救眼前这位可玛莉小姐,那样就够了!再说……就算魔核消失了,人们也不会因此死去!只是不能再进行娱乐性战争而已!所以──!我觉得!神仙种的事情对我来说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能够拯救可玛莉小姐就好了!」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现在连听都听不懂了。

    但我知道翎子是在为我担心。

    她明明就已经浑身是伤了,明明就快死掉,却还是为了这样的我,愿意挺身而出,我只明白这点。她接着直视尼尔桑彼大喊。

    「来吧军机大臣!现在就把我杀了!」

    「你不要勉强做那些事情了!」

    当下我反射性抱住翎子。这导致她几个脚步踩得不稳,差点跌倒。我强忍痛苦支撑住她的身体。在极近距离下,对方用极为困惑的目光看我。

    「翎子的心情,我都明白。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你已经非常努力了。接下来你就把公主、将军、担纲者这些烦心的事情全都忘了,只要这样活着就好。」

    「可是……我的性命已经……」

    「那个我也会想办法!我可是全天下最强的七红天大将军!能够靠着小拇指杀掉五兆人的杀戮霸主!只不过要把翎子的病赶跑罢了,轻轻松松就能办到!」

    「…………」

    这样说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就很像不懂现实残酷的孩子在穷嚷嚷。

    然而翎子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有一阵子,她好像在低语些什么,身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最后她红色的双眼流下泪水,双肩还在发抖──可是她脸上依旧浮现笨拙的笑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可玛莉小姐是英雄呢,我很喜欢这样的可玛莉小姐。」

    「这样啊,拜托你不要再糟蹋自己的性命了。」

    「抱歉在你们很忙的时候打岔。」

    尼尔桑彼像是看准时机插话一样,在这个时候对我们出声。

    「是不是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怎么可能做好啊!我会保护翎子的!」

    「那还真是伟大呢,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要顾。若是不把夭仙乡的魔核回收,夕星可是会跟我闹别扭的。」

    她手里的枪慢慢举了起来。

    我怀里的翎子在颤抖。我感觉自己就要怒到忍无可忍了,牙齿也咬得死紧。翎子拼命想要活下去,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想要毁掉那一切。

    我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必须在这阻止尼尔桑彼。

    因为她的缘故,有很多人受到伤害。纳莉亚也好,还有佐久奈、凯特萝、薇儿、艾丝蒂尔、梅芳,甚至是光耶医师,以及天子、世快、夭仙乡的神仙种们──最重要的是,翎子正为此痛苦地喘息。

    「翎子!抱歉!我要吸你的血了……!」

    「咦……?」

    做好觉悟的我重新面向翎子。她眼里有着困惑,而我无视这点,打算朝着她的脖子咬下去。可是敌人是不可能默默等我们做完这一切的。

    「受死吧。」

    一阵巨大的枪声响起。

    那扳机被人毫不留情地扣下。

    闪闪发亮的子弹以骇人的速度逼近。

    我当下只觉得目瞪口呆,目光转向尼尔桑彼那边。一旦面临死亡,意识就会加速,整个世界的运转速度都会放慢。可是我的身体却没有动静。我在想这样下去可能会连翎子都一起被人杀掉。

    但现在不是感到胆怯的时候。

    不能让翎子死去。

    这个少女对于那不公不义的命运已经隐忍许久。

    她今后有足够的资格得偿所愿,得以用「普通」的方式过活──带着如此悲壮的觉悟,我紧盯着那个子弹,正巧就在这一刻……

    「唔──!?」

    尼尔桑彼那彷佛戴了假面具的神情首次因惊愕而为之抽搐。

    只因旁边有一块瓦砾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飞了过来,就此将子弹弹开了。尼尔桑彼很快又有了动作。

    她继续射出早就已经安装在左轮手枪里的子弹──可是很快又遭到谜样物体冲撞,所有的子弹都被打落。

    这下我才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宫殿的墙壁已经被人破坏。

    就在墙壁后方,我看见两道人影。

    「──黛拉可玛莉!赶快发动烈核解放!」

    「那家伙就是万恶的根源?既然这样,不杀掉不行。」

    有个身上穿着御寒衣物的苍玉种和长着猫耳的将军现身,正望着我们这边。

    她们就是普洛海莉亚•兹塔兹塔斯基跟莉欧娜•弗拉特。普洛海莉亚手里拿的那把枪正在啵咕啵咕地冒烟。至于莉欧娜,她则是用手掌玩弄如小石子大小的瓦砾,身上带着滚滚的杀意。看样子是她们帮忙挡下尼尔桑彼的攻击──我有种得救的感觉,就在那一刻,我都高兴到发抖了。

    但同时却有一声「咚哐──!!」声出现──源自于我背后发生的夸张大爆炸。

    我跟翎子都惊讶地回过头。就在被破坏的房间入口处,有一大堆吸血鬼排山倒海涌了进来。

    「阁下!是不是把那家伙宰掉就行了!?」「阁下居然满身是血……!?不能放过那家伙……!!」「我们就征服夭仙乡,顺便把恐怖分子杀掉吧!!」「即将展开杀戮。即将展开杀戮。目标是黑衣女子。」「看我把她血祭啦──!!」

    这也太没头没脑了,第七部队那帮人就这样杀了过来。

    换作是平常,这样的景象就跟恶梦没两样。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感动到快哭出来了。

    试问可曾有哪个瞬间,这些恐怖分子看在我眼中是那么可靠?

    「你……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啦!」

    我将眼泪擦掉,接连喊出几句话。

    「这里可没有魔核啊!?你们别太乱来!!」

    「我们并没有鲁莽行事。」

    在我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我身旁已经出现一个像是枯树一般的男人──站在那的人正是卡欧斯戴勒,大概是靠空间魔法或其他东西转移过来的吧。他开口时脸上带有笑容,依然像是罪犯会有的那种笑法。

    「我们第七部队的工作就是追随阁下作战。有没有魔核顶多会跟约翰的生死有关,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啊啊!可是阁下!您这模样究竟是怎么了!?全身都伤痕累累呀!」

    「咦!?这是……是那个!我故意放水!单方面虐杀对手太无聊了!」

    这下那些吸血鬼开始吵闹起来,嘴里说着:「喔喔。」「不愧是阁下……!」

    不对吧,你们眼睛是脱窗啊。不管怎么看,我身上都是满目疮痍啊。

    「喂黛拉可玛莉!你还是去休息吧!我会把那家伙烧成火球。」

    「住手啦,臭小鬼。要是你这家伙出面捣乱,只会死得跟只苍蝇一样。」

    「你说什么!?我看我就先把你做成烤全狗吃掉好了!?都已经到这种关头了,我丑话先说清楚,黛拉可玛莉是只能靠虚张声势度日的弱小吸血鬼啊!?若是我们不争气一点,她会死的耶!」

    「啊?你是白痴喔?」

    「白痴的是你才对吧!我会把那家伙宰掉!」

    「耶──!每次死第一的都是约翰,这绝对是预言,带着火焰GOGO自杀攻击,超有可能遭到反击白白死掉。我们会在旁边目送,喊阿门就对了。」

    「我先从你这个混帐开始宰啦!!」

    约翰和梅拉康契吵起来了。

    带着火焰的拳头对准梅拉康契挥过去,可是梅拉康契用踢的方式来反击,朝着约翰的下巴来个漂亮踢击。约翰当下口中发出「呜噗呕!」的奇妙惨叫声,就这样昏过去了。

    喂,你们这些笨蛋,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啊。翎子都一脸傻眼的样子了。

    抱歉翎子,这几个人平常总是这副德行。

    「你还在做什么,黛拉可玛莉!我会负责压制军机大臣,你赶快使用【孤红之恤】!」

    「说……说得也是!」

    听到普洛海莉亚那么说,我才回过神。

    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我再度朝着翎子绽放笑容。

    「……我需要你的血液,可不可以分我一点。」

    「那个……听说吸血鬼若是要吸血,就只能对重要的人那么做……」

    「翎子很重要啊,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翎子听了变得动作僵硬,脸也红了。

    我也不等她答应,直接张口咬上去。伴随着短暂的吐息,声音泄漏出来。翎子看似尴尬地抱着我。从她的肌肤上,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紧接着我嘴巴里就有黏稠的触感扩散。

    「少自以为是了。」

    一阵枪声跟着响起。

    重新装填完子弹的尼尔桑彼似乎又扣下扳机。

    「真是太没教养了,居然在吸血鬼吸血的时候横枪夺爱。」

    卡欧斯戴勒动手发动空间魔法。在我跟尼尔桑彼之间的直线地带上,开启了用来【转送】的门──子弹就这样被吸了进去,最后消失无踪。

    这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此时翎子浑身紧绷僵硬,喘着气开口说:「那个……可玛莉小姐……」

    烈核解放是心灵力量。翎子的血液融入我的身体中,她的心念也跟着流入。她还没有放弃求生,所以我想要尽全力给予支持。

    「可玛莉小姐……」

    「别担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一丝血液从嘴角留下。

    那对因困惑而摇曳的红色眼睛就这样望着我。

    在这之后,整个世界再度染上七彩之色。

    ★

    一股爆发性的魔力迸射开来。

    那是足以改变世界的虹色奔流。位于中央的,正是有着发光红眼的吸血姬──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宫殿的墙壁再也无法承受那股魔力,因而发出碎裂声,伴随着那阵哀鸣,逐渐崩落。受到震颤的大气触发,宫殿里的树木都在沙沙作响。吸血鬼们就像小孩子一样,开始又是跳跃又是狂叫,嘴里喊着:「可玛莉!可玛莉!可玛莉!」

    就在黛拉可玛莉四周,有虹色的羽衣浮现出来。

    那是很像夭仙会穿的仙女风格衣装──想来是透过魔力将这种形象重现出来吧。

    「尼尔桑彼,我不会原谅你。」

    对上那充满杀意的目光,尼尔桑彼面露苦笑。

    她原本还在想,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让对手发动烈核解放。

    【孤红之恤】还有很多不明点。

    尤其是具备性能能随着被吸血者转变的特性,这样攻略起来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旦吸收吸血鬼的血液,将会获得破天荒的魔力和身体机能。吸食苍玉种的血液,肉体会变得坚硬起来。吸到翦刘种的血液,将会拥有足以操控刀剑的黄金之力。一旦吸食和魂种的血液,又会获得能够让时间加速的特异能力。

    那么吸食神仙种血液换来的孤红之恤,又会是什么样子的?──早知如此,先前在「天竺餐厅」相遇的时候,应该要让她吸食夭仙的血液,而不是翦刘种的吧?尼尔桑彼为此感到后悔。

    「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吧。」

    尼尔桑彼并没有愚蠢到跟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正面硬碰硬。不,能力的详细情况并不是太大问题。而是单枪匹马去挑战【孤红之恤】这种行为本身就很愚蠢。

    再说现在的情况实在太糟了。

    尼尔桑彼周围有太多的敌人。

    像是普洛海莉亚•兹塔兹塔斯基、莉欧娜•弗拉特,还有来自第七部队的顽强吸血鬼。除此之外,尼尔桑彼还嗅到宫殿外有那些【童子曲学】已解除的傀儡接近的气息。是因为受黛拉可玛莉莫大的意志力干扰,洗脑效果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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