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历史悠久的周防家饭厅,出现一张洋溢奇妙紧张感的餐桌。
坐在这张长桌前面的,是这个家的主人周防严清、严清的女儿优美、优美的前夫恭太郎,以及实质上和这个家断绝关系的恭太郎儿子政近。
在知道他们彼此关系的人眼中,这样的组合会令人瞠目结舌心想这是什么状况,不过开始吃早餐至今约十分钟,目前没有特别产生波澜,持续进行和平的互动。
「话说上个月的会晤,多亏严清先生给的建议,事情谈得很顺利。谢谢您。」
「这样啊。格雷德还是老样子吗?」
「是的,反倒在孙子出生之后变得更硬朗了。」
只不过,从刚才就只有恭太郎与严清在对话,政近与优美只是静静地把料理送入口中。服务四人的夏与绫乃也一样,就只是彻底化为空气谨慎地提供服务。
「政近大人,要再来一份面包吗?」
「不,不用了。谢谢。」
「遵命。」
不打断对话,不经意地暗自询问。不扰乱视野,行云流水的举止。在彻底消除存在感的同时,确实完成自身职责的专业技术。不像是和夏轮班通宵照顾有希之后的表现。在年纪轻轻的十五岁,绫乃的服侍就达到一个境地了。只不过……
「!♡」
和政近交谈之后,身体如果没有猛然一颤该有多好。
(把愉悦……更正,把喜悦藏好吧,绫乃。都反映在身体上了。)
脸上一如往常毫无表情,但是就政近看来,「在下现在正在服侍政近大人……!」的满足与感动不断从全身泄漏出来。即使是现在,也隐约感觉到背后的她沉浸在余韵当中注视天空,全身闪闪发亮。对于绫乃来说,比起严清与政近相隔数年再度共桌,能在这里全力服侍政近似乎比较重要。
(总之,现在有点感谢她这样始终如一……干脆就在「没说话没声音没表情的M女仆」加上「我行我素(My pace)」,从5M改成6M吧?)
这个想法掠过脑海,政近暗自窃笑,然后立刻重新绷紧表情。
(慢着,我终究太松懈了喔。不过应该没人在看所以还好。)
看向还在对话的严清与恭太郎,政近轻轻耸肩。不过……
「政近,怎么了吗?」
没想到在这时被叫到名字,政近睁大眼睛转身。出乎意料的似乎不只是政近,严清与恭太郎也瞬间停顿。虽然两人后来立刻若无其事般继续对话,却隐约洋溢着假惺惺的装蒜气氛。不过政近没有余力在意他们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优美,稍微歪过脑袋。
「那个,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那个,你刚才好像稍微笑了……」
优美的视线有点游移,却还是看着政近的脸这么说。政近对此吃惊到语塞,而且一时之间也没能隐瞒,就这么老实回答了:
「没有啦,总觉得绫乃刚才喜孜孜的很有趣……」
「!」
感觉得到绫乃在身后打直背脊。优美将视线朝向绫乃。
「绫乃?是这样吗?」
「是……的。在下很开心可以在这里服侍政近大人……或许稍微显露在态度上了。非常抱歉。」
「不,你不需要道歉……」
绫乃正经八百地低头,令优美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此时,夏像是出面缓颊般接着搭话:
「绫乃?正经是好事,但我觉得这时候应该不是道歉,而是害羞比较好哦?」
「害羞……是这样吗?」
听到夏半开玩笑的这个建议,绫乃就这么面无表情将双手按在脸颊,思考片刻之后稍微摆出婀娜多姿的模样开口:
「波。」
「你是八尺大人吗?」(注:日本虚构的女性外型妖怪,叫声是「波」。)
「八尺大人……吗?」
「没事,当我没说。」
「?」
绫乃就这么双手按着脸颊冒出问号,恭太郎轻声发笑。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
「……哎,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啊。」
政近说着瞥向严清,但严清看起来没有特别变得不高兴,继续默默用餐。看来这种程度不会坏了他的心情,政近在内心松了口气,并且等待机会开口。
然后,在餐后的咖啡送来时,政近做好心理准备了。
重点在于不能搞错立场。现在政近不是严清的外孙,是以「有希的同学」这个立场位于这里。政近明白这一点,慎重选择话语。
「严清先生。」
政近对严清这么称呼之后,感觉得到室内的空气稍微晃动。这个见外的称呼方式使得优美与夏眉角下垂,只以视线交互观察严清与政近。反观恭太郎保持平静,严清也没有特别改变表情,转头看向政近。
「什么事?」
「抱歉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等等方便拨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给我吗?」
「……好吧。」
严清说完点点头,没碰刚才送来的咖啡就起身。
「换个地方吧。咖啡端到我的办公室。」
「遵命。」
夏拿起托盘的时候,严清低头瞪向政近开口:
「跟我来。」
严清只留下这句话,不等回应就快步离开。政近连忙……在礼貌范围内迅速起身。经过恭太郎身后的时候,腰部被轻轻拍了一下。
「!」
视线朝下一看,恭太郎一如往常般以温柔表情点头。政近也点头回应这个无声的声援,然后追着严清离开饭厅。
(啊,帮夏嬷嬷开着门比较亲切吗?)
将两人份的咖啡放在托盘的夏,晚一步走出饭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政近如此心想。平常肯定做得到的贴心举动忘了做,看来自己果然在紧张。
(不过,光是现在有察觉这件事,就代表我还有余力吗……)
政近像是置身事外般进行自我分析,跟在严清身后进入办公室,然后按着门迎接身后的夏。
「谢谢您,政近大人。」
「不客气。」
「抱歉打扰了。」
夏在门口行礼,看向站在办公桌后方的严清,然后将两杯咖啡放在办公桌上。
「放在这里喔。」
「啊啊,辛苦了。」
「不敢当。」
背对的严清转头慰劳,夏抱着空的托盘离开房间了。在隔了数秒后,严清慢慢转向政近。
「所以,有什么事?」
散发硬质光辉的冰冷双眼。基本上从这双眼睛丝毫感觉不到对于自己外孙的爱,却也同时感觉不到他对于抛弃这个家的人抱持敌意或厌恶之类的情感。政近对此稍微安心,并且伴随着决心开口,说出将会左右自己今后人生的话语。
「我开门见山直接说吧。请让我回来成为周防家的继承人。」
这是昨晚紧抱生病受苦的有希时,在内心坚定决定的事。不想继续牺牲妹妹了。原本应该由自己背负的责任与义务,再也不让妹妹背负了。被这个家束缚的人选,就由毫无热忱与梦想的我来担任吧。只要可以让妹妹自由,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这个家也没什么大不了。
「……」
听到政近的要求,严清眉头一颤,环绕在身上的气息变了。从单纯接待外孙女学友的屋主变成周防家的当家。
然后,他以明显增加压力与魄力的声音询问政近。
「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是把你当成外孙女的学友来对待……你明知这个意义却还这么说吗?」
「当然。」
政近没被震慑,真挚地如此回答。严清慢慢走了几步接近过来,身披炽烈的气息俯视政近。
「那么,接下来会把你当成抛弃这个家的人来对待……即使你现在立刻被轰出去也无从抱怨,你明白吧?」
在极近距离承受严清的威严与压力,即使是大男人可能也会畏缩。但是政近没有畏缩,笔直地看着这双眼睛,而且从这双眼睛确认严清依然没有敌意或厌恶,暗自感到安心。这份威严与压力只是形式上的。现在位于眼前的始终是合理的现实主义者。既然这样就不必害怕。
「就算这样,您也不会赶我走。因为接受我的提案会对周防家有利。」
政近不为所动如此断言,严清默默俯视他。换算成时间大约数秒,经过一股充满紧张感的沉默……严清转身向后。他就这么绕到办公桌后方,随着轧轧声坐在椅子上,然后在桌面合起双手,稍微减少威严与压力之后开口:
「好吧,至少听听你怎么说。让你回到这个家,对于周防家究竟有什么好处?」
严清催促政近说下去,于是他走到办公桌前面,就只是陈述事实般断言:
「简单来说,周防家会得到比有希优秀的继承人。」
过于傲慢的这个说法,使得严清眯细双眼向后靠在椅背,然后以平静、平淡的态度开口:
「确实,以天生才华的丰富程度来说,有希比不上你。」
严清率直认同政近的天才性质,进而冰冷地放话说「但也仅止于此」。
「这六年来,有希总是立下超乎我期待的结果。相对的,你呢?离开这个家至今,你到底成就了什么?」
政近怠惰又自甘堕落的每一天。严清如同看透这一切,毫不留情地说下去:
「不学习,不磨练,不累积。扔着天赋的才能任其生锈,抛下拥有才能的人应尽的责任义务怠忽至今,这样的你如今宣称会成为比有希优秀的继承人?自以为是也要适可而止。」
严清像是不屑般这么说,然后转为平淡的语气说明:
「加上你一度舍弃这个家。要是把这种人叫回来,现在的继承人有希,以及我身为周防家当家的决定会被瞧不起。我绝对不可能做出伤害周防之名的这种判断。」
对于如此明确断言的严清,政近简洁回应:
「这是谎言。如果真的是这样,您肯定连听都不会听我说,立刻赶我走。」
正面反驳严清的主张,接着说明根据。
「就算把我叫回来。也不会伤害周防之名。因为周防家众所皆知,是贯彻合理主义与成果主义的家系。」
政近认为严清是冷血的合理主义者,但这不只是政近自己的印象。严清……更正,周防家在这个国家的整个上流阶级当中,都被认知为这样的存在。虽然极为优秀,但是对于自家人也完全不讲私情,是冷血的一族。
实际上,在政近离家之后,严清就把政近当成从未存在的人物。即使是至今备加关照的外孙,成为外人之后也毫不留情地抹灭其存在。这种冷血正是周防的特色。正因如此,所以继承人的位子就算从有希换成政近来坐,只要这个行为合理,就不会立刻降低周防家的评价。
「一度离开这个家?比起这种事,您……周防家肯定更重视现在谁才是适任的继承人。」
对于政近的断定,严清没肯定也没否定,平淡回应:
「就算这样,你也不适合成为我的继承人,这一点没有改变。对于没留下任何成果的你,我没什么好评价的。」
「确实,比起待在这个家的那时候,我至今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但我并不是一事无成。而且,我今后会立下让您……让任何人都接受的成果。」
此时政近将手撑在办公桌,定睛注视严清的双眼断言:
「我会运用之前在国中部担任副会长扶持有希的经验与人脉,在高中部让九条艾莉莎当选学生会长。然后我会挤下有希,进入来光会。这是我会对您展示的成果。」
没有诉之以情。因为这对严清来说毫无意义。
「和不同的搭档连两次打赢选战,确定进入来光会的我,以及失去我的助力到最后打输选战,也没能进入来光会的有希。谁适合成为周防家的继承人肯定显而易见。」
也不使用谦卑的态度。因为这不是向严清学到的谈判方式。
所以政近没有低头,就只是笔直注视着严清开口:
「我重新说一次。如果我在这次选战打败有希,确定进入来光会,希望您让我回来成为周防家的继承人。」
政近只说到这里,严清也同样笔直注视他的双眼。就这么经过一段无言的时间……在最后,严清慢慢开口:
「……好吧。」
「!」
「如果你能在这次选战打败有希,获得来光会的入会资格……我将会再度迎接你成为周防家的一分子。」
听到这里,政近正准备稍微松一口气,却在严清接着说「不过」这两个字的时候,立刻重新绷紧神经。
「在那个时间点,我还不会指定继承人。始终只会把你与有希视为同等的候选继承人。」
换句话说,只是让政近站上争夺继承人宝座的起跑线。不过这样没问题。反正有希应该对周防家当家的地位没兴趣,也没有积极想成为外交官。既然没有争夺的理由,之后只要让有希以不战而败的方式退出就好。
「这样没问题。」
这次政近真的松了口气,却没有显露在言表,挺直上半身点头。但是话还没说完。
「补充一件事,以副会长身分当选的话,我不承认。」
「……啊?」
「这是当然的吧。既然要战胜有希,那么大前提就是同样以学生会长参选人的身分交手。」
出乎意料的这段话令政近语塞,严清像是不打算接受反驳般果断告知。
「如果你能在选战打败有希,以学生会长的身分经营学生会一年,顺利获得来光会的入会资格,到时候我就认可你是我的候选继承人。」
◇
「……」
房间里响起秒针滴滴答答刻画时间的声音。
结束和严清的对话之后,政近来到有希的房间,定睛守护着持续熟睡的妹妹。
和夏轮班照顾一整晚的绫乃说,有希在凌晨稍微醒来的时候已经退烧,意识也清晰了。实际上,有希的气色比昨天好很多,熟睡的呼吸声听起来也很平稳。
(药生效了吗……)
政近思考这种事,向现在小睡中的绫乃感谢时,床上的有希忽然睁开眼睛。
「……」
她的眼睛朦胧地向上看着天花板,干燥的嘴唇慢慢编织话语:
「作了这样的梦。」
「什么梦?」
「换句话说,身为见习退魔巫女的我,获得一根乍看平凡无奇的竹扫把。其真面目是用来处刑隐性基督徒的竹枪,是『刺杀圣人之枪』朗基努斯的其中一把喔。」
「你作的梦让我超好奇的!」
政近稍微前倾吐槽。有希完全无视于他,目不转睛看着天花板开口:
「……是我知道的天花板。」
「不,刚起床不要连续玩哏好吗?」
妹妹突然回复为正常运转,政近也暂时忘记和严清的那段对话,专注吐槽。
接着,有希咧嘴一笑,猛然踢开被子站起来,解开绑成麻花辫的头发拨到身后。黑色长发大幅翻动的模样,彷佛一件漆黑的斗篷。
有希洋溢着真的可说是威风凛凛的气息,只见她双手扠腰挺胸,以雄壮威武的姿势大喊:
「我!复活!」
「你还是有点被封印的状态,所以安分一点吧~~」
「你说谁是魔王?」
「我说你是邪神喔,邪神。」
「嗯,那就好。喂,那边的蝼蚁拿水给我。」
「别这么得寸进尺好吗?要我再把你封印一次吗?」
「哈,有种就试试看吧。」
有希从高处俯视哼笑,政近迅速抓起被子,短短三秒就把妹妹卷起来。
一转眼就被打包,有希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毛毛虫般扭身暴动。
「唔嘎啊啊啊啊──!可恶,可恶!区区的低等生物竟然一连两次对我这么放肆!」
「把人类当成低等生物的高阶存在大多是炮灰角色吧。」
「咕~~不可原谅,不可原谅……无论要花费多少光阴,我一定会再度复活,将这个世界──」
「好了好了,已经够了。」
「呜噗!」
妹妹继续演戏,政近拿枕头压在她脸上让她闭嘴。然而……
『呀啊啊啊──!要被杀了!要伪装成病死让我窒息而死了!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遗产啦!』
「不准突然演起推理剧!」
有希又开始演不同的戏,政近迅速拿走枕头,然后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有点傻眼般开口:
「说正经的,你还没完全康复,所以乖一点啦……喉咙也还在痛吧?」
「唔……算是吧。」
听到政近的严肃话语,有希突出下唇点头,像是放弃般吐出一口气。
「知道了啦……我会乖乖的,所以可以先帮我解开这个吗?」
「解开之后你又会暴动吧?不准。」
「那我可以就这么开始吗?」
「开始什么?」
「提示:圣水。」
「当然不可以吧!」
政近猛然剥掉被子,有希喊着「哎~~呀~~」在床上滚动,脚一踩到床边地面就斜举双手站起来,然后像是观察什么般转头看向身后的政近。
「……不,我不会打什么分数啊?何况也没那么艺术性。」
「什么嘛。一边翻滚一边脱,然后全裸摆姿势会比较好吗?」
「做一次就会被驱逐出场喔。别闹了快去小解吧。」
「在哥哥房间?」
「在厕所啦!」
有希哈哈大笑离开房间。政近目送她的背影,叹了傻眼加安心的一口气,取出手机传讯息给绫乃告知有希醒了。
就这样,政近拿水壶倒水在进房时带来的杯子等待,然后有希回来了。看来她也顺便洗了脸。
「啊~~清爽多了。」
「拿去,水。」
「谢啦。」
有希从政近手中接过杯子,抬头一口喝光。
「噗哈~~……咦?」
然后她看着政近的脸,诧异眨眼之后开口:
「葛格为什么现在在这里?」
「现在?昨天姑且也有对话吧?」
「在厕所?」
「在这个房间啦!而且在厕所对话是什么状况?」
「揪人尿尿?」
「这个词在男女之间不成立。」
「揪人尿尿(意味深)。」
「嗯,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嘿嘿,要是没有好好忍住声音,外面的家伙们会听到哦?」
「明明叫你不用再说了!」
「对,坐在那里……嘿嘿,确实做得到嘛,了不起了不起。」
「所以说──」
「嘿嘿,或许差不多可以不用包尿布了?」
「原来是幼儿的如厕训练啊,恕我失礼了。」
「原本误以为是什么呢~~?」
「……老人看护。」
「这样掩饰很牵强吧,兄弟。」
「少啰唆,再不适可而止的话又要把你打包喔。」
「哈!看过一次的招式,以为第二次还管用吗?本小姐还真是被小看了──」
打包完毕。
「……这样好热。」
「流点汗刚刚好吧。而且你刚好也喝了水。」
「原来如此,要触发流汗擦身体的事件是吧。」
「至少在生病的时候克制一下阿宅脑吧。」
「真是可惜啊!就知道可能会这样,所以我已经吩咐绫乃准备热水与毛巾了!」
「这种拐弯抹角追加一圈半的白痴点子是怎样?」
政近正在这么说的时候响起敲门声,政近回应「请进」,绫乃随即拿着装有热水的脸盆与毛巾入内。
「有希大人,让您久等了。」
「绫乃~~你来得正好~~」
「您过奖了。」
「咦,你不是正在小睡吗……?」
「是的,在下已经不要紧了。」
「不,你去睡吧。昨天只睡了四小时左右吧?有希由我照顾就好……」
政近一边这么说,一边从绫乃手中接过脸盆与毛巾放在床边,绫乃随即像是为难般晃动视线。
「可是……」
「绫乃,哥哥说他想要亲自擦我的身体。」
「!遵命,那么在下回房间了。」
「我不想看见你用这种方式接受!」
无视于政近的吐槽,绫乃转眼之间就离开房间。政近对这个速度感到错愕时,衣服从侧边被轻拉。转头一看,只见在床上鸭子坐的有希,像是有点娇羞般低头扬起视线看着他。
「哥哥大人?可以请您帮我擦背吗?」
「你什么时候解除束缚的?」
「呵,第二次之后抗性会提升,导致束缚时间缩短,这是常识吧?」
「这是游戏的常识。你什么时候不当人类了?」
「咦?你说我可爱到不像是人类?」
「艾莉或玛夏小姐就算了,你看起来只像是人类。」
「嗯?刚才你说了别的女人?」
「说了,所以怎样?」
「下体吃我一拳。」
「你开什么玩──」
有希一拳打在下体,政近连忙弯曲身体向后跳。这一拳完全没使力所以不痛,但是要害碰到物体的恐惧感依然来袭,政近以怀恨的眼神瞪向有希。此时,有希突然眼眶湿润,将被子拉到手边频频发抖。
「哥哥大人,您怎么了……?有希好怕……回复为平常温柔的哥哥大人好吗?」
「刚才一拳打在我下体还问『我怎么了』?」
「下……体?哥哥大人您在说什么……?咳,咳咳,有希听不懂啦……」
「不准只在这时候装出病人的样子。」
「有希不懂,不懂啦……咳咳。」
有希继续假惺惺地演下去,政近闭上白眼叹了口气,慢慢地轻声开口:
「明明在剧情大纲以及个人资料只写『妹妹』,故事真正开始之后却发现其实是义妹的角色。」
「混蛋我要宰了你这该死的家伙──!」
有希顿时扔掉纯真小动物型妹妹角色的面具,扑向政近。跪在床上一把揪起哥哥的衣领,睁大双眼瞪向政近,从极近距离压低音调轻声说:
「知道吗……给我听清楚了。义妹是义妹就好。无论是父母再婚成为一家人,原本素昧平生的义妹,还是从小就被收养当成一家人一起长大,但其实可以结婚的义妹,就某方面来说都非常别有一番乐趣……不过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该写明是『义妹』……不准故意让人误认是亲妹妹……」
「你也太气了吧,有够恐怖。」
「啊?」
「不,这是在威吓什么?」
面对凶狠瞪过来的妹妹,政近即使胸口被揪住也回以一个白眼,然后有希忽然轻声开口:
「在进化或是获得心电感应技能的瞬间,突然以超流利的口齿开口说话的驯养怪物。」
「我要宰了你这该死的家伙──!」
政近立刻反过来揪住妹妹衣领,站起来从上方俯视。然后睁大双眼凝视妹妹,压低音调轻声说:
「知道吗……给我听清楚了。如果是龙之类的就算了。反正那种家伙应该会在某个时间点开口说话或是化为人型,所以这部分就算了。但是小型到中型的动物,尤其是在主角头上或肩上的吉祥物角色,你们不行。既然会说话,从一开始就要给我说话。明明至今只会发出叫声,不准突然流利地说起人话。并不是无论如何只要能接近人类就好喔聪明可爱的宠物和会说话的可靠使魔搭档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喔要给我搞清楚点。」
「说话又快又长也太恐怖了吧。真亏你记得这么清楚。」
互踩地雷的政近与有希狠狠互瞪。
「我说老妹。」
「干嘛老哥?」
「虽然是我起头的,不过这段对话太没意义了吧?」
「是啊。」
两人达成共识相互点头之后,同时松手整理衣领。然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整理好心情,若无其事般重新对话:
「总之这件事放到一旁……艾莉同学与玛夏学姊确实很可爱……最近的美丽程度不断提升,终于开始跳脱人类的范畴,这我可以理解。」
「唔,嗯?美丽程度提升?是……吗?」
「你这家伙为什么不知道啊?在校内传得甚嚣尘上喔。」
「咦,这我真的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政近说「不,等一下?」搜寻记忆。
(听她这么说就觉得……)
确实,关于艾莉莎美丽程度提升的传闻……也有听过的印象。不过政近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稍微变得容易亲近,所以笑容增加,气氛也变得开朗……类似这样的意思。
(不,可是确实……无论是艾莉还是玛夏小姐,最近都变得愈来愈可爱了……好像有这种感觉?)
不过,政近也一直以为这是他自己心理层面的原因。以为是因为自己强烈意识到两人的好感,也比以前更加意识到两人,所以看起来会有这种感觉……
「说不定是因为有了男人,或者是因为正在恋爱。传闻里也有这种猜测喔~~」
「!」
「不过~~这始终是极少数人之间的传闻喔~~这部分你是怎么想的呢~~?」
「不知道。」
政近以扑克脸回答,但是有希猛然睁大双眼重拍床铺。
「不准给我装傻!罪证都已经备齐了!」
「那就给我一份鲔鱼吧。」
「谁在跟你玩罪证与寿司料的同音哏啊!如果不是我就没能吐槽了,你这呆子。」
「换句话说,我们默契十足对吧?」
「讨厌,人家会害羞啦。」
「好可爱好可爱。」
有希双手按着脸颊扭动身体,政近带点读稿的语气这么回应。接着,有希露出夸耀胜利的笑容迅速站起来。
「呵,当然……!借由恋爱的力量变得可爱?获得这种程度的加成也没用!就算艾莉同学变得再可爱!也绝对敌不过我这份彻底计算过的可爱!」
「居然自己说出『计算』这种话?」
「那当然吧,呆子。有谁自然而然就这样的话不是吓死人了?」
「现在我面前就有一个喔。」
「就是说啊……所谓的『习以为常』真的很厉害。明明刚开始肯定是计算出来的,不知何时却变得自然而然了……」
有希忽然看向远方,隐约洋溢哀愁的气息。察觉她是为了谁而如此计算,政近也稍微下垂眉角,将热水里的毛巾拧干。
「哎,总之帮你擦身体吧。」
「耶~~」
有希欢呼之后背对政近坐下,脱掉上半截睡衣让上半身赤裸。
然后她以左手遮住胸部,右手挽起头发露出后颈,隔着肩膀抛媚眼这么说:
「Oh……压倒性地妩媚~~」
「一开口就破功了。」
政近有点傻眼地这么说,同时以湿毛巾帮有希擦背。有希随即挺直背脊,身体微微颤抖。
「呼呀,喔喔!」
「你那是什么怪声?」
「讨厌啦♡背部,嗯,很敏感啦♡啊啊!」
「不准娇喘。」
「啊啊~~欲罢不能呐~~」
「不准变老。」
「呼喵~~好舒服~~」
「不准融化。」
「咦,等一下,可以不要摸我吗?」
「不准闪躲。」
「不……不甘心,可是,有感觉了……!」
「不准败北。」
「啊,总觉得有一扇新的门……」
「不准打开。」
「哈哈,真好笑。」
「是吗?」
「这时候应该说『是啊笑死』吧!」
「对不起!」
被有希转头怒瞪纠正,政近立刻道歉。有希瞪着这样的哥哥,从他手中抢过毛巾,开始擦拭左手臂。
「罚你让我自己擦正面。」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啊?」
「在这么说的同时小露腋下☆」
「不需要不需要。」
「话说回来,关于艾莉同学与玛夏学姊恋爱的传闻,你心里有底吗?」
「就说不知道了。」
即使冷不防被这么问而慌张,政近也再度决定装傻。然后,有希隔着肩膀定睛注视的视线,令他内心紧张了一下。
「哎,反正我没差。」
「……」
对于有希像是看透一切的态度,政近甚至没能反问「什么事啊」保持沉默,改为连忙转移话题。
「啊,对了。这么说来,说到艾莉我就想到……」
「嗯~~?」
「……慢着,不要正常脱裤子好吗?」
「为什么?不脱就没办法擦吧?」
有希若无其事这么说,脱掉裤子之后跪着擦拭臀部与大腿,也坐下来擦脚。
「嘿,传球!」
然后隔着背部将擦完的毛巾扔给政近。
「这句话是接球的那一边在说的吧?」
政近一边吐槽,一边轻松接住冷不防扔过来的毛巾,放进脸盆。
视线移回前方一看,已经在床上转过身来的有希,以双手遮住胸部咧嘴一笑。
「秘技,遮胸不遮腹。」
「那是什么?」
「无知的少女过于拼命遮胸,却没察觉裸露的腹部正是刺激男人兽欲的原因。」
(插图010)
「你说的『无知』应该改成不知羞耻的『无耻』,这样OK吗?」
听到政近冷淡的吐槽,有希双手重拍床铺火冒三丈。
「你说谁不知羞耻啊!」
「明明就不知羞耻吧?」
「阿哥嘴里这么说,视线却盯着胸部不放。」
「少啰唆,快给我换上衣服。」
「好啦~~」
有希粗鲁回应,套上拖鞋,只穿着一条内裤走向衣柜。
「不,就说你不知羞耻了……」
妹妹完全没遮掩身体,光明正大从哥哥前面经过,政近转过头去向她抱怨。但是有希也没消遣哥哥,真的像是毫不在意般,连最后一件衣物都脱掉变成全裸,然后开始正常穿衣服。
(羞耻心真的只有幼儿园程度吗……)
政近暗自发牢骚,却觉得这边莫名在意的话就输了,就这么别过头重启话题。
「所以,说到艾莉……」
「嗯~~?嗯。」
「……抱歉。我向艾莉说明我们是兄妹了。」
「啊,是吗?哇~~终于说了啊。」
「是啊……继续隐瞒终究也不太好。」
「哎,这不是很好吗?反正迟早会被发现吧。既然这样不如早点说。」
妹妹看起来没有特别在意,政近像是观察般发问。
「……是这种感觉?」
「嗯?啊~~总之,再也不能扮演引人遐想的前会兼儿时玩伴女主角捉弄艾莉同学了,真可惜。」
「你说的『前会』难道是『前会长组合』的意思吗?不准说得像是前男友那样,有够难懂的。应该说,从一开始就不准捉弄她。」
「等一下?只要扮演引人遐想的亲妹妹女角就好吧?」
「就说不准了。」
「不过,扮演不希望哥哥被抢走的纯真兄控妹妹挡在艾莉同学面前,这个设定也难以取舍……」
「听我说话好吗?」
「呼呼~~♪梦想无尽延伸~~♪」
「……你看起来很愉快是最好的。」
换上新的睡衣之后,有希就这么以跳舞般的脚步扑到床上,翻身仰躺咧嘴一笑。
「话说原来如此,哥哥来家里是多亏艾莉同学吗~~」
「唔,算是吧。」
「嗯~~这样啊这样啊~~哎呀~~看来得到了一位好搭档,我这个做妹妹的开心得不得了喔。」
「……」
有希这段话令政近莫名难为情,默默转过头去。有希向这样的哥哥露出温柔笑容,以抛弃所有演技的语气开口:
「不过实际上,我要感谢艾莉同学。因为多亏艾莉同学,哥哥才愿意来家里。」
对于有希来说,这肯定是没有其他意思的纯粹感想。不过对于现在的政近来说……是如同针扎般激发罪恶感的话语。
「……抱歉,至今害你留下寂寞的回忆。」
「喔,喔喔,怎么突然这么说?」
政近忍不住低头道歉,有希以带着困惑的笑容起身,像是打趣般这么问:
「怎么了?难道被外祖父大人说了什么吗?」
对于妹妹的这份温柔,政近露出惆怅的笑容,抬头继续说:
「不……和外祖父大人没关系。其实必须更早传达给你才对。」
然后,政近再度深深低头。
「抱歉,之前把所有重担塞给你。虽然现在才这么说……不过从今以后,我会一肩扛起这些重担。」
「那个……嗯?抱歉,我不懂这是在说什么。怎么回事?」
有希就这么挂着半困惑的笑容歪过脑袋,政近以严肃表情告知:
「我拜托外祖父大人让我回到周防家了。」
「…………啊?」
「你现在背负的东西,原本是必须由我背负的东西。我没办法继续无视于牺牲你的事实,不知羞耻地活下去。」
听到政近这段真挚的话语,有希慢慢低头……轻声呢喃:
「牺牲?啊?你是认真这么说吗?」
这个低沉的声音令政近困惑。
「有──」
「我啊!」
有希打断政近的呼叫,放声大喊:
「我啊,是基于自己的意愿想留在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为了家族,我想要做我能做的事!」
有希在床上起身,狠狠瞪向政近。她脸上是明显得无以复加的愤怒。
「这个想法至今也没有改变!我活到现在,这个想法一直没有改变!在至今一直近距离看着我的哥哥眼中,我看起来──」
有希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然后咬紧牙关大喊:
「我看起来,只像是可怜的牺牲者吗?」
这句叫喊令政近睁大双眼。但是他还没说些什么,有希就赤脚踹向哥哥的肩膀。
「开什么玩笑!出去!给我出去!」
就这么像是要赶走政近般一直踢,正如字面所述将他踢出房间。用力关门之后,有希背对房门大口喘气。
「吁,吁……呜,咳,咳咳!」
大概是因为激动而再度咳嗽,有希板起脸。
「呜恶……啊~~好难受。」
其实有希直到刚才都相当勉强自己装出健康的模样。虽然昨晚记忆模糊,不过隐约记得被哥哥看见非常虚弱的模样。正因如此,为了抵销这个印象,她才会逞强展现平常的自己。
(无论是演戏还是虚张声势……只要贯彻到底就是真的吧?)
肯定没错。自己就是为此而努力至今。
可是……哥哥要求停止这么做。
「一脸正经说这什么话啊……可恶。」
怒气依然不断涌上心头,有希出言咒骂。
有希知道哥哥对她怀抱愧疚之意。
但是她没想到,哥哥依然认为她柔弱可怜又需要保护。
「啊啊~~可恶,气死我了。这一切都是得了什么流行性感冒害的。」
有希粗鲁地大步走向床前,途中忽然看见穿衣镜而停下脚步。
(……不对,不是流行性感冒害的吗……)
穿衣镜映出娇细又瘦巴巴的身体。
无论经过多久,当年卧病在床的印象都挥之不去的这具身体,以及妹妹的立场。
这两项是政近认为应该保护她的主要原因。
(为什么……我是哥哥的妹妹呢?)
既然要诞生,真希望生为姊姊。
只因为出生顺序差了短短一年,有希就被政近无条件地认知为应该保护的存在。
如果有希是姊姊,政近就不会感到那么愧疚。肯定不会像那样担心有希,甚至因而否定自己的一切。
(不过,这是没意义的假设。)
有希从穿衣镜移开视线,摇摇晃晃走到床边,整个人放松扑倒在床上。就这么趴着没多久,随着敲门声传来绫乃的声音。
『有希大人?现在方便吗?』
「……」
有希就这么没回应,绫乃大概判断她在睡觉,轻声说句「打扰了」无声无息地进入房间。
然后,她看见有希没盖被子趴在床上,走过去要帮她盖被──
「有希……大人?您醒着吗?」
发现有希睁着眼睛瞪视床垫,绫乃像是感到困惑般,双手无所适从。
「那个,请问……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刚才在下和一脸茫然的政近大人擦身而过……」
听到绫乃说出这个名字,有希再度不耐烦。然后她以双手撑着床铺起身,瞪向半空中这么说:
「绫乃。」
「是,有希大人,请问有什么事?」
「……明年的选战,我们一定要赢。」
「咦,啊,好的,在下遵命。」
绫乃似乎不太明白有希为何说出这种话,有点为难般点头。有希看都不看她一眼,咬紧牙关低语:
「打赢选战,好好让他体会到,我已经不再柔弱又可怜了。」
然后,有希向不在场的哥哥宣布。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