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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遇难与光

    当我们抵达设置传送处的山间城镇卡尔加时,已经是离开工坊后的第二天傍晚。

    与战斗那时相比,我右手的伤变得有些疼痛──不过已经做了必要处理,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相较之下,我更在意的是利兹蕾是否有耐性对抗传送所造成的「晕眩」。唯独在这件事上大多得取决于习惯和体质,谁也说不准。

    「尽管好不容易才抵达这里,但我们还是立刻去传送处吧。住宿的话,可以等到了北方的城镇再安排。」

    「好……的。」

    或许是因为进到城镇后空气改变了,利兹蕾显得比在森林时更加不安。我暂且将她放了下来。这里的地面与山地不同,是铺装过后的硬质路面。往来的行人鞋底掉落细小沙粒,薄薄地覆盖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利兹蕾,就快到了。我的朋友虽然是个怪人……但是作为一名医生,他的医术无庸置疑。为了让你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他应该能帮上我们。」

    「啊……好。」

    利兹蕾轻轻点了头──手脚无法自由行动,最为不安和焦急的肯定就是她自己。我拉低她毛茸茸且柔软的兜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利兹蕾。我们一起走吧。」

    「……嗯!」

    我重新背起声音似乎比刚才更有活力的利兹蕾,走进传送处的门。

    「啊~~……恕难从命。」

    「什么……?」

    听到身为店长的传送师这么回覆,我不自觉扭曲嘴角。房间里面只有设置一张柜台和摆在中央的空白圆阵。店内冰冷,甚至没有任何气味──那个坐在柜台,打扮讲究的男人一手拖腮,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着利兹蕾。

    「药师大人,非常不好意思,长耳朵的那位不能够跟着一起传送。哎呀,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人啦……就是爱好奇特──不是,我是说有特殊癖好的人啦。」

    「不是……请你等一下。」

    长耳朵这种词是嘲讽精灵族身体特征的蔑称。我感到有点不悦的同时,开口解释,想着必须说明详情才行。

    「呃,这位是病患。我们这次是为了治疗才要前往北方的。」

    「喔喔。总之,无论如何这里都是人类专用的。哎呀~~虽说她戴着头巾,但光凭她的皮肤、眼睛、发色还是一目了然呢。」

    传送师的目光转向利兹蕾。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彷佛在估算她的价值。

    (虽然早有听说传送师由于服务客群的关系,有不少老奸巨猾的家伙……)

    果不其然,他用谄媚的声音继续说道。

    「不过嘛……如果您执意要带她同行,那就需要进行特殊货物的申请,并支付相应的手续费。」

    「特殊货物是吗?」

    究竟要嘲弄到什么程度才会善罢甘休──虽然这事早已预料,但怒火还是从腹部深处咕嘟地涌上来。然而,是利兹蕾制止了我的愤怒。

    「卖药郎先生……对不起,给你……添、添麻烦……了。那个,我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唔!」

    她怯生生地说着……尽管眼里噙着泪水仍死命忍耐,但她并非因为自己受到不公待遇而愤怒,而是担心会造成我的麻烦。

    看到这样的她,我已忍无可忍。何止是腹部涌出怒火,甚至有一种令人发麻的热度直冲脑门。

    尽管如此,要是我将怒火诉诸于暴力,导致无法利用此地,最终受害的依旧是她。

    「──我付你两倍费用,可以尽快将我们送过去吗?拜托你了。」

    虽然我已经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抽搐。就连此刻的请求,也因为眼睛用力过度,感觉血管都要爆裂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走火入魔──我的手自然而然伸向收纳短刀的腰间。

    或许是从我的这个动作察觉到了什么──听见眼前的传送师从喉咙发出了一声「噫」的怪声。真有一套,不愧是与各种客群打过交道的人。

    「我、我马上去准备,请您稍等一下……!」

    传送师像是连滚带爬地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开始着手准备传送。

    白色的圆阵中浮现魔法阵,借此标记传送目的地的空间座标。

    「卖药郎先生……?」

    「他似乎会好好地把我们送过去。真是太好了呢,利兹蕾。」

    因为要转移,我重新背起背架。利兹蕾则是高兴地回了我一声「嗯」并点点头。

    「啊,费用就不跟您多收了,等到目的地再支付即可……」

    对于态度突然转变的传送师,我只是口头道谢,说了句「劳你费心了」。虽然我也不吝啬支付双倍的价钱,但只要他愿意取消把利兹蕾当作货物处理,那便再好不过。

    我们站在房间中央,可以听见传送魔法发动后发出「嗡嗡嗡嗡」的低沉声响。就在我们听着这声音时,全身突然感受到一阵压迫感。视野变得一片空白。

    这就是传送魔法。

    大脑猛力摇晃的感觉和强烈的失重感向我们席卷而来,我紧咬嘴唇。以时间来算,只有短短一瞬间──「欢迎您的到来」,眩目的视野外传来一道声音。

    「非常感谢您使用本设施~~!这里是北方城市诺斯贝尔的传送站~~」

    从明亮女向导的声音中可以得知,我们已经传送成功了,果然有一套。就算性格是那个样子,但能够考到据说非常难考的传送师证照还是挺有两下子的。

    「利兹蕾,你还好吗?」

    视线很快恢复,当我付完钱走出店后,便赶紧询问她。身后传来「我没事」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尽管传送是依赖一种名为魔力流的无形波动来运送的,但这并不代表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飞行的距离愈远,积累的疲劳也愈大。

    诺斯贝尔的空气比起传送前的卡尔加要冷得多,暴露在防寒衣物外的脸颊和鼻子甚至还有些隐隐发疼。呼出的气凝结成白雾,这边已然是寒冬。

    「快到晚上了,我们去找个旅馆吧。」

    「不用……顾虑我。」

    「听说这座城镇的特产是夹着猪肉、蔬菜和起司的油炸面包喔。这料理很少见对吧?」

    「……我们,住下来吧……!」

    听到利兹蕾难得坚定地应允,我再次确认她对食物充满强烈兴趣。在传送处所经历的不愉快,大概也因为这消息而抛到脑后了吧?

    ──此外,我们很快就在旅馆里吃到名为希吉洛佩的油炸面包。不用多说,利兹蕾一边动着耳朵,一边高兴地说:「充满肉汁好好吃。」

    ***

    自我懂事以来,我就已经没有父母这类的存在了。

    对我来说,所谓的大人是那些会朝着我丢石头的人,而同龄的孩子则是会跟着他们一起指着我嘲笑。

    那天,我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因为前一晚下了雨,地面湿漉漉的,但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甚至连寻找食物的力气都没有。这一生,我在小巷里打滚、偷偷潜入田地、忍受谩骂和暴力,但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如果不经常更换睡觉的地方,很快就会被赶走,因此我几乎都要悄悄地躲起来睡觉,并缩短睡眠时间。

    起初,我看到的是一双巨大的脚。它停在我面前,于是我便抬起低垂的头。因为以前也曾经有过浑身酒气的大人心血来潮就跑来揍我,所以我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太痛。

    (啊,角……)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大人。他的身材和脚一样魁梧,额头上长着两根尖角。无论是他浑身都缠绕着绷带,且有着黝黑的皮肤和破旧的大斗篷,还是背上的巨剑,最重要的是──他看我的表情,这一切都是我初次见到的。当我明白那个表情叫做笑容时,已经是一阵子之后的事了。实在是因为那个表情跟指着我嘲笑的孩子们笑容太过截然不同。

    「你这是怎么了啊,看起来很饿的样子。」

    我的确是空腹,甚至饿到有点痛。只是我从来就没有不是饿肚子的时候,所以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那位大人朝我伸出粗糙的大手,继续说道:

    「跟我来,我给你吃的──来,快跟上。」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样的话。

    一股像花一样的柔和甜美的香气飘来。我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利兹蕾的脸庞。我不自觉屏住呼吸。

    我们订了旅馆,但是房间只有一张床,只好挤在一起睡。我本来打算睡在地上,但利兹蕾却坚持「那我去睡地上」,结果成了现在这样。

    (她睡得……还真熟啊。)

    利兹蕾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看着她那纯真的睡脸,我不禁露出微笑。尽管我会在治疗时接触、观察她,但似乎没什么机会像这样盯着她的睡脸看。

    (我也……比预料中睡得还要熟吗?)

    可能是因为我们在山中跋涉,再加上传送的疲惫所导致,我甚至梦见了好久以前的事。

    (……真怀念啊。)

    曾经救下年幼时每天被伊尔达人扔石头的我,是魔族──身为哈弗欧加的他。虽然他的立场也是遭受人类迫害的人,但同时也是个强者。多亏有他,才有今天的我。

    或许正因如此──当我初次见到眼前的这个女孩时,才会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耳边传来她安稳舒适的呼吸声、布料下温暖的体温,还有隐隐约约的甘甜香气。

    ──宁静的空气流淌在房间里。

    等意识到时,我又再度被吸引似的进入了梦乡。

    ***

    注视前方的眼睛、呼吸的肺部、带手套的指尖,以及踢开积雪向前行的双脚,全身上下都被冰冷的空气贯穿,痛苦地抗议着。迎面而来的雪和那股疼痛,让原本就很稀薄的空气更加难以吸入肺部,喘不过气。

    「卖药郎……先生,你……还好吗?」

    背后传来关切的声音,我正准备回她「我没事」,但随后老实改口回答「对不起」。

    走在山路上的双腿十分沉重──我的身体在发热。最糟糕的是,全身都感到乏力。

    (这个样子……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和疲劳啊。)

    我和利兹蕾正处在暴风雪中心。正朝着友人宅邸所在的山峰前进──沿着这条山路,穿着雪鞋行走。

    从诺斯贝尔到山脚下的那段路,我们可以舒适地搭着鹿车移动,但是在那之后就不得不步行了。尽管如此,一开始天空还很晴朗,但从雪花开始飘落到如今这般天气却是转瞬之间的事。

    雪上加霜的是,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如果只是感冒的话倒还好……)

    但若原因出在先前跟蛇型魔物战斗时留下的伤,那就有点棘手了。这也不是休息一下就会痊愈的吧。果然是因为毒素吗?还是别的感染症状?就算用混沌的脑袋思考,我也没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

    (虽然利兹蕾没说出口,但现在这个状况一直没办法放她下来,她应该也很难受才对……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才行。)

    在糟透了的视野中,我拼命睁大双眼走在雪地里,终于在白茫茫的景色中看到了些微的黑色──那是个洞穴。算我们幸运,我朝着那里迈步。

    纵然看上去距离并没有多远,但实际上走到那里要花上不少时间。

    洞穴不算深,就好像是削掉被雪深深覆盖的岩地所打造出来的凹槽一般。即使如此,风雪被挡住时,我仍旧觉得寒冷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些──那一刹那,疲劳感顿时涌现,害我差点倒下,但依旧死命撑着。

    我先将利兹蕾和行李卸下,接着从包包中拿出干燥的树枝来生火。

    「要不要帮你把汤热一下?」

    如此说着的我正要拿出锅子时不小心手滑,锅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响亮的「锵」的金属声响,在洞穴内回响。

    「抱歉,稍微有点……没力……」

    「没关……系。不要勉强……」

    「我没有在勉强喔。不过……今晚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

    外面的风雪声听上去愈来愈大,没有要停的迹象。再加上寒冷和疲劳感愈发加剧。右手开始阵阵发麻,感觉变得迟钝。

    「不好意思,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不会……别这么说。请你……不要在意。」

    利兹蕾说完后就陷入沉默。我想她也很累了吧?在不能动的情况下一直吹着风雪,身体应该也冻着了。

    「──汤已经热好喽,请用。」

    说着,我把旅馆分送给我们的汤递到利兹蕾嘴边。她咬了咬嘴唇,说了一句「麻烦你了」,才送入口。

    第二天早上,风雪停息后,我们再次踏上山路。刚积起来的雪很柔软,就算穿着雪靴也很容易陷入其中。好难走啊……我一边在心中这么想,一边拖行着我的身体──当我意识到原因不只是因为雪时,已是太阳逐渐升高之时。

    我原以为之所以会眼花,是因为雪地反射了太阳的光,但看来并非如此。是我本身从昨晚开始就很不舒服,症状现在才开始显露。

    (是我太自信了吗──)

    这是我的坏习惯。总以为能独自应付而不断勉强自己。明明都被叮嘱过了还这样。

    「对不起……利兹蕾,我有点──」

    我连话都说不清楚,脑子也转不动。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倒下。

    (得用救援魔法──)

    我将魔力集中在指尖,想在空中描绘出图示……不行,我还不能够失去意识。我是为了她,为了救利兹蕾才来到这里。

    我不能一事无成地倒在这种地方──

    ***

    强烈的摇晃和冲击让利兹蕾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慌忙地朝一路以来持续背着自己的卖药郎呼喊。

    「卖药郎先生……!你没事……吧?卖药郎先生──」

    没有回应,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好奇怪──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卖药郎先生是怎么了……?)

    她不明白。自己被固定在背架上无法动弹,眼睛也看不见……甚至连现在是什么状况都无法理解。

    从昨天开始,卖药郎先生的样子就怪怪的。背后传来的体温比平常还要热,呼吸似乎也很急促。

    「我只是稍微有点累了……」

    在洞穴里,他曾用温柔的声音如此解释。即使如此,还是为了利兹蕾生火、把汤加热、喂她喝下。利兹蕾整晚都在想,自己无法为这样的卖药郎做点什么,这让她感到十分焦躁。

    「卖药郎先生……一定是身体不舒服……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明明很想帮卖药郎先生,想去求救,可是为什么连一步也迈不出去?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我……真的是个累赘……一点用也没有。」

    说到底,卖药郎先生之所以会来这里,正是为了带她去见他的医生朋友。然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吗──

    (我不要这样。)

    我想救他──救这个温柔的人。

    对眼睛看不见的自己来说,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长相。但是,在我孤立无援、痛苦难受时救了我,并在我被嘲笑为长耳朵时,为了我生气──做出这一切的人……

    (都是卖药郎先生……!)

    「这次……轮到我……该想想办法……!」

    不能再说丧气话了。我绝对要救他,救这位卖药郎先生。

    ──我的全身开始发热,就像那晚在森林里唱歌时一样,魔力在身体里流转。

    「救救……卖药郎先生……」

    突然间,眼前一片光芒大作。那光芒太过耀眼,让利兹蕾不自觉紧闭双眼。那道光是从自己胸口发出。

    (这是卖药郎先生给我的项炼……)

    求救讯号。印象中,卖药郎先生说过项炼具备这样的功能。

    项炼持续发出强烈的光芒,甚至让利兹蕾的眼睛感到刺痛。然而她却不禁这么想──

    (再强一点,再继续再继续再继续──!)

    一直持续发光吧。再强一点,直到有人来救这个温柔的人为止。拜托、拜托了──

    「……唔!」

    突然间,尽管她仍躺在地上,却感到脑袋晃了一下。是晕眩的感觉。

    利兹蕾将潜在的魔力全部注入项炼当中,直到魔力耗尽。与此同时,项炼的光芒也随之消散。项炼发出「啪嚓」一声,宝石的部分破碎。

    「不……行,还要继续……」

    纵然一方面也是因为魔力耗竭,但更重要的是利兹蕾半身都浸在雪中,热量和体力正被迅速夺走。

    (不行……不可以睡着。我还要救卖药郎先生……谁来……)

    与利兹蕾的意志相悖,濒临极限的身体此刻想让意识离去。

    「卖药郎……先生。」

    要是能够将身体覆盖在他身上,至少能帮他取暖。利兹蕾从眼中滑落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雪地上。

    要是这只手还能动的话,至少……能握住他的手。

    「谁来……救救卖药郎先生……」

    那声音究竟有没有发出声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在利兹蕾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似乎听到某人的脚步声──她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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