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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利兹蕾的决心

    「接下来要见的医生是个怪人,不过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放心吧。医术也一流……哈哈,别担心啦!虽然人的确很怪就是了。」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用又大又硬的浅黑色手掌「砰」拍了拍我的背。

    他的两根角下方缠着绷带,似乎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我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既然那个医生那么厉害,那请他治疗你的伤不就好了。」他有些为难地笑着回我:「这个伤已经过太久了,治不了啦。」总觉得这个人一直在笑呢,我不禁这样想着。

    他之所以会想带我去看医生,似乎是因为我实在太瘦骨嶙峋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关系,身体曾经出现不适的状况。他对此很担心。

    「阿达姆!你能帮我看看这个孩子吗?」

    他像是进入自家似的毫不客气闯入朋友宅邸,这么说着便把我推给对方。这个名为阿达姆的人身材高大,穿着白袍。长发遮住了脸,以至于我分不清楚他是男是女,不过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我就能感受到他高傲的性格。

    「啥啊?我忙着研究。为什么我又得替你照顾你的狗啊?」

    狗、狗吗?他说的也对啦,那时还是孩子的我居然也认同了。

    在镇上,我也过着跟流浪狗没什么两样的生活。至少以住在这种宅邸并从事医生的人看来,我跟狗确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再说,我也已经十分习惯被如此对待了。

    「别这么说嘛,这孩子可是很重要的。」

    他大手一挥,再度毫不客气地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医生回过头,双眼凝视正在发愣的我。正当我想着他竖立且细长的瞳孔似乎跟某个东西很像时,那双眼睛开始盯着我上下打量。这与其说是在诊察,更像是──啊~~想到了。更像是在品评猎物的蛇。

    接着伸手抓住我瘦弱的手臂。他的指尖异常冰冷,寒冷触感甚至传到我的背脊。我无意间注意到他白袍袖口露出的手腕,有着类似缝合的痕迹,不自觉盯着那边看。

    医生「啧」了一声。

    「真是的……要带小孩来的话,与其带活着的,不如给我一具新鲜的尸体。至少还能拆下一两个部件(零件),对我而言也比较有用──」

    ***

    (──又梦见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睁开眼的瞬间,理解那是梦的我叹了口气。

    最近经常梦到往事,这说不定是一种跑马灯。其实我此刻正倒在雪山中,也没能拯救利兹蕾,真丢人──

    「怪了……这里是?」

    之所以意识到自己猜错,大概是因为我并未感到寒冷。再来就是四周景色,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某处的室内。顺带一提,柔软的地板丝毫没有雪地那般冰冷,反倒非常温暖。我正睡在一张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药品特有的青草味以及酒精香气。

    「看来你终于醒啦,黑仔。」

    「唔!」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睁大眼看去,一个少女出现在身边。而且就在我的枕边。

    身穿贴身的针织连身裙,外面披着一件白色外套。别致的银色长发随兴地垂在腰间,宛如蛇一般的紫色瞳孔正戏谑地看着我──不对。

    (看这个样子是在生气吧?)

    我会这样判断是因为我们相识多年的缘故吧。果不其然,他面带僵硬的笑容继续说道:

    「你这家伙,又违背那家伙的叮嘱了吧?要是我没让葛修去找你,你和那个精灵女孩早就都死在外面了。」

    单手拿着红酒杯,开口数落我的正是我的友人,也是我们此行来找的对象──阿达姆斯卡本人。

    「阿达姆……好久不见。」

    「你能说出好久不见这句话,全都得多亏葛修。你的信号太微弱了,你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你吗?你的魔力太少了。」

    「哎呀……这是因为我在途中跟魔物战斗,结果稍微受了点伤──」

    「受伤只不过是导火线,你就只是过劳罢了,蠢货。那么弱就不要跟魔物战斗啊。」

    「不,可是……」

    「只要动动脑子,办法多得是不是吗?偏偏你只会正面硬碰硬,才会落到这种下场,你这满脑子肌肉的蠢蛋。更何况你这么弱,做决断时还犹豫不决到最后一刻,真是废物!」

    「……对不起。」

    无尽的责骂声像洪水般倾泻而下,为了阻止他,总之先道歉再说。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

    「那个,利兹蕾……那位女精灵呢?」

    「那还用说,精灵女孩也平安无事。现在正在别的房间。因此……」

    阿达姆斯卡回答并露出怪异笑容。

    「她平安无事固然是件好事,不过……钱呢?给钱。」

    (插图005)

    「我当然有准备……」

    助手葛修将温热的药汤倒入与庞大身驱不相衬的(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小巧杯子里,递给了我。他应该已经很习惯主人目中无人的模样了。

    「阿达姆你要是也去工作,不就不会缺钱了吗?」

    「我才不要。绝对、绝对不要。」

    「竟然说了两次。」

    「我的智慧是用来满足我的好奇心和探究心的。要我当个小镇医生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打算奉陪那些有钱人的癖好。」

    阿达姆斯卡边说边在我面前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他的额头上有深深的缝线,那些缝线遍布全身。

    他之所以被称为「不死的密医」,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了肉体研究,同时也证实半巫妖这种存在。他现在的身体大概也是用不知从哪买来的其他人器官所组成。

    「那……这些够吗?」

    我从葛修替我拿回来的行李当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金币。我虽然生活简朴,但由于节俭,存下了这一笔钱。

    阿达姆斯卡见状,眼睛一亮。

    「嗯~还不错!我暂时不用为身体零件发愁了。」

    他一脸满意地让葛修收下那些金币后,便转身走了。

    「那么现在就去见见重头戏的那位精灵女孩吧。」

    「那我也一起──」

    说着,我也准备起身。然而阿达姆斯卡「啪」打了个响指,瞬间葛修迅速在我的手腕上戴上手铐,将我固定在床上。

    「咦────?我说阿达姆?」

    「我该拿的东西拿到了,你暂时需要绝对的静养。」

    「不是,可是利兹蕾是我的病患──」

    「我说了,绝对静养。」

    他那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我顿时语塞。既然他都说出绝对静养这种话了,那就代表我现在的状态肯定需要这么做才行。

    「你也是药师,我理解你对病人抱有责任感。放心吧,我会好好替她诊断的。」

    「……好吧。」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为此才来的。

    阿达姆斯卡利用尸体进行的魔医学实验在伦理上存在争议,即使自己偏离了作为人类的道路也依旧醉心于此,确实是个怪人。不过,他作为医生的医术是无庸置疑的,也绝非是个恶人。我跟他共同度过了很长的时间,足以让我理解这点。

    「……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好,交给我吧。看我用极魔法来治。」

    面带微笑的阿达姆斯卡──他的笑容在瞬间崩解,变得狡黠。

    「呵呵……好久没看到精灵的骨头了♡」

    「……唔!那个,果然还是让我也跟着吧!」

    就算挣扎,但完全固定的状态下最多也只能像是被冲上岸的虾子一样上下跳动。阿达姆斯卡挥了挥手,离开房间。

    阿达姆斯卡的极魔法是不会误诊的超乎寻常之力。我自己在过去也曾受过这份力量的帮助。可以说能有现在的我,都要多亏在我幼年时收留我的恩人以及这位友人。

    所以,我很信任他的诊断。

    (自己什么也办不到的感觉……总觉得,令人难以忍受。)

    我被手铐束缚,只能望着天花板什么也做不了的自身烦躁感。如果说这是我判断错误,让利兹蕾置于险境的惩罚,那我可能也无可奈何。

    不久后,阿达姆斯卡打着哈欠回来了。

    「那个,利兹蕾她……」

    「她还在另一边睡着呢。她一口气释放了大量魔力,所以累坏了吧。不过应该没多久就会醒。见到她时记得道个谢喔。多亏有她,葛修才能找到你们。」

    「这样啊……」

    这趟旅程原本是为了救她才来的,结果却反倒被她救了。不过利兹蕾已经恢复到能做到这个程度,倒也令人欣慰。

    「详情等吃饭时再一边说吧。葛修的料理可是相当不错喔。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他可是有着厨师的手腕(部位)喔。」

    阿达姆斯卡拍了拍与主人同样全身布满缝线的葛修手臂,如此说道。

    「呃……这倒是没问题啦,不过差不多能放开我了吗?」

    听到手铐晃动的声音,他装傻地说了句:「哎呀我忘记了。」

    餐点的确很好吃。手工面包、肉类料理、热汤、沙拉……品项也很丰富,每一道菜都费尽心思。原本飘散药品臭味的房间转眼间弥漫着勾起食欲的香气。我不自觉盯着牛排,想着要是能让利兹蕾吃到,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的情况很有意思。」

    阿达姆斯卡一边将牛排切成适合自己嘴巴的大小,一边愉快地说道。

    「肌肉和内脏的损伤应该会慢慢治愈,你处理得也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

    看利兹蕾最近的状况,这点我也确实觉得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能够从信赖的医生那边得到肯定,还是让我感到放心。

    话虽如此,接下来才要进入正题。

    「最关键的眼睛和四肢呢……」

    「……嗯。」

    「先说右眼,她的视觉是用魔力故意遮挡的。至于左眼……就算有眼球(零件),也已经没办法与神经连结了吧。」

    「这样啊……」

    故意遮挡──这一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心而出现的防卫机制吧。为了让自己能够不用再看见那些可怕事物。

    「再来是手脚,这部分则不是因为外伤,而是腐蚀的诅咒和感染症状共同大肆横行中。正如你在信中所写,进展的速度很慢就是了。这单纯只是受到精灵特殊的代谢结构所带来的效果罢了。即使能延缓,也没办法澈底阻止。」

    「……那能治好吗?」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腐蚀的部分已经无药可救了。除非有新的部件取代。」

    阿达姆斯卡说完,轻轻倾倒手中的玻璃杯,赤红的液体静静地在杯中摇晃。紫色的眼眸望向我这边──清楚地说道:

    「要是放着不管,会危及性命……我想,四肢都得在这边切除了。」

    ***

    从相遇之时,利兹蕾的手脚就已经有坏疽了。没能下定决心截肢的我,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

    「……打扰了。」

    听说利兹蕾醒来,我便来到她的房间。依然躺在床上的她听到我的声音后,随即微笑着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这把略小的椅子发出微弱的嘎吱声。

    「谢谢你,这都要多亏你。」

    「别这么说。我……太忘我了,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你用那条带有救援信号的项炼发出求救,所以我们此刻才能够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判断失误,才让你陷入危险……」

    我这么说着的同时,感到话语沉重地压在自己的心头,总觉得自己老是判断失误。

    在雪山时也是……还有之前也是,一直都是这样。然而,我却对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感到焦虑……对无能的自己感到生气,甚至已接近愤怒。

    「……那个,卖药郎先生,你……怎么了吗?」

    或许是因为我沉默太久,又或许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利兹蕾的声音中透露着担心。

    「……我想跟你说,我让这边的家主,也就是我的朋友,给你做了诊察。」

    「嗯。」

    「……然后,你手脚的状况,比我预估的……更不乐观。要是继续放任不管,可能会夺走你的性命。所以……」

    我一瞬间哽住了。我不想将那些话说出口──如果可以不告诉她那该有多好。我不禁陷入苦恼。

    然而……

    「现在的状况是……必须在这里截肢才行。」

    我尽可能清楚明确地向她告知。我不能把这个责任推给阿达姆斯卡(其他人)。一直以来替利兹蕾看诊的人是我,要为此负起责任的也该是我。

    「阿达姆……作为医生的医术非常可靠,几乎没有误诊的可能性。另外截肢后,他会帮你寻找适合的手脚……不过实际上要找齐四肢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手术时,我也打算一起陪同。」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的话究竟让她感到多么不安……是否让她因此而绝望?我害怕确认她的反应。

    尽管现在手脚无法动弹,但是要澈底失去它们──真有人不会害怕吗?

    「对不起,利兹蕾。是我能力不足……」

    「……卖药郎,先生。」

    她轻声呼唤,我的目光回到利兹蕾的脸上。

    利兹蕾的眼角溢出泪水。看不见的眼睛直直望着我的方向,嘴角──坚强地露出微笑。

    就好像在鼓励不成器的我。

    「没……关系的。我……相信──卖药郎先生。」

    「……唔!」

    听到她坚定的话语,我拼命想将其牢牢抓住,不愿错失。

    利兹蕾的肩膀在颤抖。这也是当然的,她肯定很害怕。从一个连长相也不知道的人口中得知如此残酷的状况……尽管如此,她还是坚定地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我还不了解……那位医生……但是,卖药郎先生的温柔……药的效果……我都非常清楚……所以你也一起……陪同手术的话,我很放心。」

    「……谢谢你。」

    我低下了头。纵然脑海里有许多话语在打转,但是我最想说的只有这一句──我很感谢利兹蕾那份坚强的内心。

    接着我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

    既然她如此信任我,那我也必须做好觉悟才行。

    「利兹蕾。」

    「……嗯。」

    手术的结果如何,不到当天谁也不知道。

    不过,我已经决定我该做什么了。那就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为了这个人尽心尽力。

    「我们一起……加油吧。」

    听到我说的话,利兹蕾点头回应:「好。」

    她的肩膀已不再颤抖。

    到手术日当天并没有相隔太久。既然已经决定要切除,就不能让健全的部分继续受到腐蚀。

    「利兹蕾,没事的。」

    为了通风和调节温度,室内充满冰凉空气。躺在手术台上的利兹蕾并没有哭泣或露出畏惧的模样,而是坚强地说声:「麻烦……你了。」

    「我的冷藏库(搜藏)里有适合你的手、脚各一只。不至于完全失去。比起已经腐蚀的手脚更有用。倒不如说,手术结束后的康复训练(复健)才是地狱,要做好心理准备。」

    阿达姆斯卡用轻松的语调谈论。虽然口吻像是在吓唬人,但声音却很温柔。他一定是想鼓励她吧。利兹蕾也有些僵硬地露出微笑。

    手术开始要先用龙牙针注射调制好的麻醉药。同时也透过口鼻吸入雾状麻醉药,让利兹蕾似乎失去了意识。

    接着绑紧双脚,仔细消毒。浓烈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你负责用振动刀切断,然后处理断面。从你切开的地方,我会接上骨头和肉,让它们融合。」

    尽管手术内容很荒唐,但也只有长年重复魔医学研究和实验的他才能做到。

    「明白了。」

    我已做好觉悟。做好背负起这场手术结果的觉悟。

    深吸一口气,我按他所说,轻轻将振动刀贴在利兹蕾的手臂上。

    ──利兹蕾会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睛,朦胧地环顾四周。并不是因为她的意识恢复,而是麻醉起作用的证据。

    切断肌肉、削去骨头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我屏气凝神继续处理,并咬牙忍受透过刀子从指尖到手肘传来的触感,以及混合在空气中的味道。

    阿达姆斯卡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神医。他用特殊的线迅速将部件连接到利兹蕾的右手和左脚上,也用极魔法正确掌握连接神经和骨头的位置,连接的替代品在外观上也毫不奇怪。

    「──好,这样就可以了吧。」

    阿达姆斯卡啪嚓剪掉最后一根线,点了点头。

    手术比预想中的更快完成。这大概是得益于阿达姆斯卡的医术。也没发生什么问题,顺利结束了。

    至于我,却比预料中的更加疲惫。虽说这是作为治疗的必要手术,但是在巨大声响下切断熟悉之人的肉和骨头,这种行为会给精神造成负担。

    「毕竟你才刚痊愈就动手术,会累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看到我的脸,阿达姆斯卡就无奈地说道。

    「我什么也没说啊。」

    「你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在想些什么,就算不说看表情也能知道。」

    阿达姆斯卡松开手术时绑起来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握住仍在沉睡中的利兹蕾的手。

    「……谢谢你替她找到适合的部件。」

    「没什么,这对我来说也是场很不错的实验。」

    阿达姆斯卡咧嘴一笑。他一边垂涎三尺,一边喘着粗气凝视利兹蕾的新手,样子相当可疑。甚至已经超越可疑,到了有点可怕的境界。

    「这只手来自被称为高等精灵的东西,即使在精灵中也是魔力特别强大的存在。是稀有部件喔。我一直在良好的状态下保存,却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实验机会。而且也是因为这孩子是普通精灵吧?尽管只要接上回路就没问题,但相反的,这一特征无论如何都会产生影响才对。高等精灵的手臂与普通精灵的身体同步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变化,这是非常宝贵的实验数据──」

    「……总之能否请你不要一边揉着患者的手臂,还一边想要用脸磨蹭?」

    我把喋喋不休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的研究者从利兹蕾身边拉开时,她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看来麻醉已经消退了。

    「利兹蕾,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已经……结束了……吗?」

    利兹蕾微微睁眼回应,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我松了口气的同时点头回道:「顺利结束了。」

    「似乎也不再继续腐蚀喽。」

    「这样……啊,非常……感谢。」

    我轻轻扶起认真向我和阿达姆斯卡道谢的利兹蕾,让她坐起来。接着轻轻碰了一下截断的手臂。手术既然成功了,那么接下来要担心的就是术后的疼痛和康复训练。

    「还没有感觉吗?再过一阵子,可能会挺痛的……」

    「没事……感觉轻飘飘的……很奇妙。」

    我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点头回应:「这样啊。」并且回想刚才手掌感受到她极轻的身体。

    「我这边还有一些止痛药,如果开始痛,请不要忍耐喔。」

    「知道了。」

    虽然她爽快地点头,但由于利兹蕾是很会忍耐的类型,我得暗自记下好好观察她才行。

    接着,她将脸转向自己的右手臂。

    「请问……新的手臂……和脚……」

    「也都很好地连接上喽。话虽如此,还不能动就是了。」

    「在神经恢复以及魔力通路结合之前都还不行。需要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不过我可没空照顾到那一步。」

    「嗯,这部分由我负责。」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交给你了」,因此我点点头。对于利兹蕾来说,熟悉的人也比较方便吧。

    「还需要持续追踪。而且,黑仔你也还没完全消除疲劳,你们两个都必须再待一段时间。」

    「黑仔……?」

    「这是小时候他给我取的绰号……」

    一被利兹蕾问起,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好小声回答。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阿达姆斯卡又接着说道:

    「听好了,黑仔。等你的疲劳充分恢复后,就要和葛修一起来成为我的左右手。毕竟加上这次,我对你来说是第二次的救命恩人。这一部分我要你拼上性命来回报──明白吗?」

    他露出狞笑,目光俯视着我,散发出强烈光芒。

    ***

    「今天整理冷藏库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要是迷路的话可是会死的,小心点喔!」

    轻松交代完后,阿达姆斯卡就离开了。

    利兹蕾的手术过后五天,我的疲劳也已充分恢复。但由于她还需要持续追踪,所以就按先前所说,我不得不被阿达姆斯卡到处使唤。

    (拼上性命……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为了保护珍贵的部件,透过魔法把冷藏库维持在零度以下。这里光线昏暗,而且非常宽敞,要是迷路的话确实会死在里面──我有了这种讨厌的认知。

    阿达姆斯卡之所以会保存这么多部件,是因为他自身的身体需要不断补充他人的尸体。这是他活下去的必要条件,也是过去实验失败留下来的枷锁。

    (虽然……这对他来说,也是「宝贵的实验结果」就是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他,我和利兹蕾才能获救。想到这份恩情……

    (这点程度的杂活──不算什么!)

    这件事既然交给了我,那就只能尽力去做。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伴随气势,我用刷子刷着地板。大幅运动身体,借此来提升新陈代谢,提高体内深处的温度。以结果来看,应该可以减少冻伤的风险。绑在头上的三角巾也能有效防止头顶冷却,至于围裙──这个嘛,算是一种加油打气吧。

    「还没完呢────!」

    当我在房间的另一端转身准备返回时,阿达姆斯卡丢了一把实验用的手术刀过来,喊了一声「吵死了」,才让我恢复正常,安静地把剩下的打扫做完。

    至于利兹蕾,她每天都会接受一次阿达姆斯卡的诊察。尤其是针对右手和左脚的连接情况以及是否有任何不适感进行检查。在这段期间,忙完杂务的我会在早中晚三餐时去看望她,帮助她进食并为她按摩以促进血液循环。特别是新接上的手脚血液循环还不太好,为了给予刺激以便神经恢复,我格外细心地替她按摩。

    那天中午,我照惯例去帮忙她进食。

    「对了,自从做了假牙后也有一段时间了,还能用吗?」

    利兹蕾现在的牙齿是我们刚认识不久时,我在不熟练的情况下替她制作的。有可能快要出现磨损或是结合处不适的问题。不出所料,她只是客气地回答:

    「稍微有点痛……不过,不要紧的!」

    「那就好,但会痛的话要跟我说喔。毕竟让你依赖可是我的工作啊──」

    果然差不多该重做一副了。又或者其实从一开始就会痛,只是她没有说而已。搞不好有更为改良的做法──正当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把汤送到利兹蕾的嘴边时……

    「唉……?你的右手手指……你看,动了!」

    「咦……!」

    听到我的话,利兹蕾惊讶地瞪大双眼。

    她放在桌上的右手手指正微微颤动着。这是直到前几天都未出现过的现象。

    「看来手指神经开始苏醒了呢。」

    「是这样吗?对不起,我的手指……还没有知觉。」

    「这部分不用急,没关系的。只要持续进行康复训练,距离你自由活动手指的那天一定不会太遥远。」

    「好……好的!」

    利兹蕾肯定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不安吧?照理说,术后的伤口或多或少应该都会有些痛才对。但是点着头的她,脸上放松多余力道的笑容,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柔和的笑。

    在那个笑容里,我看到了不小的希望──我如此认为。

    ***

    「那么,真的多谢你的照料。」

    当利兹蕾的手臂神经已开始连接后,我们决定回工坊。阿达姆斯卡接受我的道谢,点头「嗯」了一声。

    「最后我做了一次详细检查──确认结合的部分没什么问题,腐蚀也已完全消失。剩下的就看复健师的技术了。」

    「好,这点我当然会努力。」

    「我、我也会……加油的!」

    做完检查的利兹蕾认真地补充这句话。阿达姆斯卡突然露出微笑,然后对她说:「我们稍微到外面去吧。」

    「啊……好、好的!」

    「你们要讲什么?」

    我走近想要抱起利兹蕾,却被阿达姆斯卡冷冷地瞪了一眼。

    「竟然想插足我们女人之间的对话,真是不解风情。葛修会负责背她的,你就去收拾行李吧。」

    「……阿达姆斯卡本来不也是男的吗?」

    「看到我这么完美的女性身体,竟然还说得出这种话,你真的是愈发不解风情了。要是你对女人间的对话有意见,那就当作是医生对患者的对话吧。」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声「那我先走了」便离开现场。虽说行李本身其实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最后只要再整理一下就可以了──

    (有点令人在意呢。)

    我默默收着行李,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他们两人那边。不过我很清楚那一定是我不该听的对话。窗外的他们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金黄耀眼──过了片刻,回到屋内的两人散发沉重气氛。我能察觉到的就只有他们的对话绝对不是什么温和的事情。

    回程本已做好走下雪山的觉悟,但值得庆幸的是阿达姆斯卡给了我们一个很棒的飞行工具。

    「这该不会是……」

    听到我的惊呼,阿达姆斯卡点点头回答:「没错。」

    「就是那家伙之前用过的。用这东西回你的工坊吧。」

    出现在他宅邸地下仓库的东西,是我的恩人曾经搭乘过的魔动空机(AIRGAUR)。这是一件矮人工匠打造出的特别订制品,颇为大台。这台需要跨坐在上面,握住操纵杆操作的机型,对小个子的人类来说恐怕很难驾驭。

    「这个不是早就不见了吗……」

    「它被当成流当品了,我碰巧发现后把它买了回来。反正我用不到,就送你吧。」

    「这样好吗?虽然你这么说……但如果是葛修,完全有办法操纵不是吗?」

    「不需要。在日常中使用它的话太烧钱了。」

    阿达姆斯卡说得很有道理。魔动空机是利用魔层石作为动力,不仅燃料耗费巨大,再加上它是特别订制品,维护起来也相当困难。

    「不过,回程能用这个代步真是帮了大忙。那我就拿去用喽。」

    「嗯,这样对那孩子也比较好。」

    原来如此──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也顾虑到了利兹蕾的情况。这魔动空机这么大台,即使把利兹蕾固定在背后也完全坐得上去。

    「──那我们走了,真的多谢你们的照顾。」

    我们坐在飞行工具上,向替我们送行的两人道别。我听见背后的利兹蕾也说了一句:

    「非常谢谢你们。下次来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

    「不用,反正也已经得到宝贵的研究材料了,你们可以不用再来喽。」

    我对轻轻挥手的阿达姆斯卡喊道:「注意用词!」但他一副没在听的样子,完全不听。相反地,在他身边的葛修倒是依依不舍地擦着眼泪,替我们送行。

    当我拉动操纵杆,作为飞行器的魔动空机眨眼间便飞上高空。寒冷区域的风猛烈吹拂在脸上。

    有一种被吸入这片寒冷的北方蓝天的错觉,我换了下排档后继续往前飞行。先前我们那么辛苦翻越的雪山,此刻在遥远的下方显得闪闪发光。

    「──利兹蕾,你还好吗?」

    「还好……我不冷。」

    利兹蕾从背后回答我。其实我并不是在问她会不会冷,但我还是点头回应:「那就好。」

    ──自从和阿达姆斯卡单独谈话后,利兹蕾明显变得很失落。当她发现自己的手能动时所露出的那个笑容,彷佛也不知道消失到何处。

    阿达姆斯卡似乎不愿让我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应该是他判断需要保密,那我也不该在此时强行去打听。

    「利兹蕾。」

    「什么事……?」

    在呼啸的风声中,可以听见她的回应。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开朗些,大声地说道:

    「我在宅邸时也说过了,我的工作就是让你依赖。所以──无论何时,都尽管依赖我喔。」

    对于做出承诺,说要治好她的我而言,这是现阶段能说出的极限了。

    「谢谢。」

    纵然现在看不见,但我希望利兹蕾回应这句话时,脸上可以露出些许笑容。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紧握住操纵杆。魔动空机拖着机尾云,朝着工坊快速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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