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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陆真走出中学的大门,抬头仰望天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天空中乌云密布。果然会下雨吗?早上看天气预报时,看到了代表下雨的符号,但还是觉得今天应该不会下雨,所以出门时没带雨伞。已经进入七月了,看来梅雨季节还没这么快结束。

    今天还是直接回家比较好。虽然他这么想,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在平时常走的那条路上。那是和回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最后,他来到位在车站前方的一栋十层楼建筑。洗练的设计让人联想到都市的办公大楼,大楼的墙面像金属一样反射着光线。

    这是市政府营运的复合公益设施,里面有市公所、图书馆和活动中心。五年前才刚落成,有很多最新的设备。

    陆真从玄关走进大楼。这里可以免费进入,也不需要办理任何麻烦的手续,但是各处设置的监视器拍下了进入馆内者的身影。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开,但是听爸爸克司说,警方会即时监控监视器的影像,一旦发现有人做出可疑的举动,AI会立刻发出警报。因为脸部辨识系统会辨识出通缉犯,所以,任何人不需要办理手续,都可以自由出入。

    电梯厅内空无一人。电梯似乎停在一楼,陆真一按下按键,电梯门就打开了。他确认电梯内没有人后,走进了电梯,按了三楼的按键,又按了『关』的按键。

    电梯门立刻缓缓关上,但是当两道门之间还剩下三十公分时,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滚了进来,卡在电梯门之间。感应器立刻感应到了,电梯门又打开了。

    原来是一颗比网球稍微小一点的红色圆球卡在电梯门之间,看起来像是木头的材质。

    电梯门又开始关闭,但是和刚才一样,夹到那颗红色的球后,再次打开了。陆真按下『开』的按键,弯下身体准备捡起那颗球。这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不好意思。」陆真抬头一看,看到一台轮椅,坐在轮椅上的是一名看起来像小学低年级的男生。有人推着轮椅。虽然那个人个子娇小,但是一名成年女子。刚才似乎就是她在说话。

    「我以为电梯里没人。」女人带着歉意说。

    「啊……没关系。」

    女人捡起红色的球,把轮椅推进电梯。她看到陆真一直按着『开』的按键,向他道谢说:「谢谢。」

    「请问你要去几楼?」陆真问。

    女人看着按键面板后,微笑着说:「我们也要去三楼。」

    她好漂亮,一双大大的凤眼令人印象深刻。陆真心想。

    陆真看到女人从肩上的托特包中拿出的东西,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剑玉。她把红色的木球插在剑头上,放回了托特包。原来那颗红色的圆球是剑玉用的木球,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绑上绳子。

    陆真回想起刚才的景象。她为了避免电梯的门关上,所以用那颗红色木球卡住电梯门。那颗木球的确如她所愿,卡在电梯门中间,问题是有办法轻易做到吗?因为如果木球滚得太慢,电梯门就会关上;如果滚得太快,木球就会滚进电梯内,电梯门还是会关上。

    她可能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碰巧成功了——这是唯一的可能。

    电梯来到三楼,陆真按了『开』的按键,等他们走出电梯。「谢谢。」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对他说,那个女人也默默向他鞠躬道谢。

    三楼是图书馆。陆真每天放学后都会来这里。无论在这里坐多久,都完全不需要花钱,而且还有很多他喜欢的书。

    他要找冒险小说,但不是最近的作品,他喜欢的很多书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作品。那时候还没有智慧型手机,网络也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所以小说中的角色必须精力充沛地四处奔走,才能搜集到想要的情报,有时候甚至必须潜入敌营。和战友联络的方式也很有限,所以必须动脑筋。他们都靠智慧和勇气克服困难——这些故事情节总是让陆真感到兴奋雀跃,每次在看小说时,都很希望自己可以活在那个年代。

    他在冒险小说区仔细浏览后,挑了一本今天想看的小说。故事的内容是苏联军人企图用核子潜艇投靠美国,那是四十年前的作品,陆真从课本上学到,以前有一个国家叫苏联。

    看了几页之后,他确信自己选对了书。他以前没有看过这种类型的作品,但是这本小说的内容非常精彩,会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下去。只不过书很厚,今天一天不可能看完。明天之后,暂时不需要为挑书这件事伤脑筋了。他忍不住窃喜。

    时间过得很快,当他回过神时,发现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而且窗户玻璃上挂着水珠。陆真走到窗边,低头看着窗外。路灯下,走在街上的行人都撑着雨伞。

    斜后方传来摩擦地板的声音,转头一看,刚才的轮椅少年和女人正朝向他走来。

    「雨下得很大啊。」女人看着窗外说。陆真不知道她在对少年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时,她突然转头看向陆真说:「你看起来没带雨伞。」

    「啊……是啊。虽然早上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带雨伞,但后来以为不会下雨。」

    「今天早上的天气的确让人难以判断。」她说完之后,又问陆真说:「在这附近吗?」

    「啊?」

    「我是说你家,离这里很近吗?还是要搭电车?」

    陆真摇了摇头说:「走路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

    「有点远。」她苦笑着,偏着头,然后看了一下手表说:「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十五分钟后,雨会停一下。现在是五点半,所以是差不多五点四十五分的时候。」

    「啊?是喔?」

    「但是,那时候还不能出去,因为五分钟后又会下雨。重要的是在那之后,差不多十分钟后,雨又会停下来,这时候你就要马上离开这里。因为差不多有三十分钟左右不会下雨,如果你错过这个机会,等雨再下起来,就会一直下到明天早上了。」

    陆真听到她断定的语气,忍不住有点困惑。

    「网络上还是其他地方有这么详细的预报吗?」

    「没有,」她叹口气说,「你无法相信吧?对不起,请你忘了我刚说的话。我们走吧。」

    女人推着轮椅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陆真绕到她面前问:「请问为什么没有用细绳绑住?」

    「细绳?」

    「剑玉的……」

    「喔喔,」她露出了笑容回答:「没有特别的理由。」

    「因为不需要细绳。」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回答,然后转头看着后方,对女人说:「你表演给他看。」

    「在这里?」

    「没关系啊,反正又没有人看到。」

    女人为难地打量四周,他们所在的位置被书架挡住了,别人的确看不到他们。

    「那就表演一次。」她把手伸进托特包,拿出了剑玉,然后拿下红色木球,递到陆真面前说:「你往上丢。」

    「往上丢?」

    「对,丢向正上方。」

    陆真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听从了她的指示。他把红色木球往上丢了五十公分,当球掉下来时,又伸手接住了。

    「丢高一点。」女人对他说。

    陆真比刚才更用力一丢,差不多丢了超过一公尺,然后又接住了掉落的木球。

    「更高,」她对陆真说:「要丢得更高。」

    「啊?」

    陆真这次丢得更用力,但是一丢出去,就立刻知道不妙。因为他太用力了。果然不出所料,红色木球快速飞向天花板,然后改变了角度掉了下来。

    陆真还来不及伸手去接球,有什么东西穿越他的面前。下一刹那,就听到了「喀锵」的尖锐声音。

    女人伸手接住了木球,而且红色木球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剑头上。

    陆真说不出话。她竟然能够用剑头接住在那种状态下掉落的剑球?剑球在旋转,球洞朝向正下方的时间只有很短的刹那。但是她并没有作弊。

    「看吧?」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得意地说,「我就说吧?」

    「那我们先告辞了。」

    女人把剑玉放进托特包,推着轮椅离去。「拜拜。」少年向陆真挥手,但陆真愣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根本无法回应少年的道别。

    之后,他完全无心看书。刚才的女人是谁?真的有可能做到那种事吗?她看起来没有作弊,但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他抬起头,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忍不住吃了一惊。他站起身,跑到窗边。

    雨停了——

    他看了墙上的时钟确认时间。五点四十八分。她刚才说,四十五分左右雨会停,但五分钟后又会下雨。

    陆真轮流看向时钟和窗外,发现窗外又下起了雨。目前是五点五十分。

    他把书放回书架,整理完东西后走出图书馆。搭电梯下楼后,在大厅看向户外。

    雨越来越小,在六点整终于停了。完全符合刚才那个女人说的情况。那简直就是预言。既然这样,似乎可以相信她说的话。陆真走出了大楼。

    他快步走在回家路上,很担心天空随时会滴下水滴。六点二十分时,终于回到了公寓。幸好沿途都没有下雨。

    他在自己房间换衣服时,手机响了。是克司打来的。

    「喂。」

    『是我。』

    「我知道。」

    『我临时有事,要晚一点回家,你自己张罗晚餐。』

    「好。」

    『冷冻库有香料饭——』

    他不等对方说完,就挂上了电话。冷冻香料饭?谁要吃这种寒酸的东西。等一下要打电话到附近的西餐厅,点一份汉堡排定食。

    窗外传来哗哗的雨声。陆真拿出手机确认了时间。傍晚六点三十分。

    等雨再下起来,就会一直下到明天早上了——他的耳边响起刚才的女人说的话。

    2

    脇坂拓郎站在这所中学的正门前,打开了行动装置的搜寻模式,把萤幕对准了刻在正门的学校名字。

    (S市立第三中学,公立学校,平成三年四月一日创立,男女混合教育学校。)耳机中传来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合成的声音,甚至有点性感。

    「过去半年期间主要发生的事。」脇坂对着行动装置说。

    (一月五日,每朝新闻刊登了该校夜间部学生的文集。三月三十日,S市教育委员会主导了该校的人事异动。三月三十一日,该校增加了保健师。五月十五日,该校接受了五名来自非洲的学生进行体验学习。报告完毕。)

    这所学校似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恶劣的事件。

    「和多摩川警卫命案和弃尸事件有什么关系?」

    (距离被害人住家八百六十公尺,被害人的长子就读这所学校。报告完毕。)

    「好。」他小声嘀咕后,解除搜寻模式。一旦忘记解除,只要每次说话,AI就会做出反应。

    他走进大门,穿越了泥土干燥的操场,思考着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踏进学校。身穿运动服的男生依次两两一组在跑道上奔跑,似乎正在跑五十公尺计时赛。现在的中学生都跑几秒?自己当年好像勉强挤进了七秒以内。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他把行动装置设成远距工作模式,用摄影机拍摄着那些学生。

    「我是脇坂,我到学校了。」

    几秒钟之后,行动装置有了反应。

    (哇噢,中学生真有活力啊。)耳机中传来了真人的声音。他是脇坂的上司茂上主任。(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跑步,你可能还没问题,对我来说,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我也不行。」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要忘了,现在是超高龄社会,你算是年轻人。在紧要关头,还要你去追凶手。)

    茂上坐在开了冷气的特搜总部电脑前,准备旁听脇坂等一下和本案关系人见面的情况,而且中途很可能会发出指示。自从采取这种方式之后,目前侦查员几乎都是单独行动。以前外出办案时,都由警视厅的刑警和辖区分局刑警搭档一起行动,这种惯例在几年前就消失了。

    走进校舍便看到了接待窗口。脇坂向女性事务员报上姓名。他事先已经联络了学校。

    女性事务员带他走进会客室。会客室内只是简单地放了沙发。

    「茂上主任,」他叫了一声,「那名少年是前天被带去辖区警局吗?」他看着窗外的校园问。

    (对,员警请他确认了遗体身上的西装和内衣裤。)

    「他看了遗物之后,立刻认出是他爸爸的吗?」

    (不,)茂上说,(他似乎说不知道。因为太脏了,所以分辨不出来。他当时回答,如果说是他爸爸的衣物,看起来很像,但如果说不是,又觉得好像并不是。)

    「这样啊……」

    脇坂不禁觉得那名少年太冷静了。脇坂也看到了那些衣物,的确每一件衣服都是灰色,看起来就像是破布,但是家属通常无法放弃先入为主的想法,甚至会把其他人的遗体当成是自己的亲人领回家。

    (他的脑袋似乎不错。)茂上幽幽地说。茂上似乎也对那名少年有相同的印象。

    三天前的七月十日,警方接获通报,在多摩川发现了浮尸。地点位在田园调布南方,东海道新干线经过附近。当地警局立刻打捞起浮尸,遗体是一名男性,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年纪大约四十到六十多岁之间。虽然穿着西装,但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遗体已经腐烂,研判死后已经有四天到六天的时间。

    七月五日,警方接获报案,一名住在东京都S市的男子失踪,无论服装、年纪、身材和血型都和遗体完全相符。因为遗体的指纹是可以确认的状态,所以比对了指纹和毛发后,确认就是那名失踪人口。

    男子名叫月泽克司。唯一同住的家人、目前就读中学三年级的儿子之前向警方报案,说父亲失踪了。

    昨天中午,成立了特搜总部,从意外和命案两个方向展开侦查,但很快就研判命案的可能性相当高。因为遗体的双手手腕都发现了黏胶的痕迹,双手曾经用胶带绑住,限制自由的可能性相当高。不知道是被推入河中时胶带掉落,还是被河水冲走时脱落。解剖之后,在血液中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

    警视厅搜查一课派了脇坂所属的那一股刑警进驻辖区警局。虽然目前几乎不了解命案的详细情况,但股长和主任脸上的神情比平时更加凝重。原因就在于月泽克司的经历。月泽在两年前,还是警视厅的刑警。

    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和命案有关,但是如果有关联,就必须迅速查明真相,思考如何向媒体说明。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媒体揣测这起命案和警方的丑闻有关。

    听到敲门声。「请进。」脇坂在回答的同时站了起来。

    门打开了,个子很矮的男子走进来说:「我把月泽带来了。」

    「请他进来。」

    少年在男子的示意下走了进来。他的个子比男子更高,虽然很瘦,但皮肤晒得很黑,所以并不会有软弱的感觉。两道眉毛上扬,五官散发出精悍的感觉。

    「那就麻烦你了。」男子说完,就走出了会客室。

    少年不发一语站在那里。他微微低着头,但视线看向脇坂的方向。

    「你是月泽陆真同学吗?」

    「对。」

    「不好意思,在你上课时把你找来。我想稍微向你了解一下你爸爸的情况。我叫脇坂,是警视厅的人。」脇坂出示了警徽。警徽的盒子里装了摄影机,可以拍到对方的脸,影像透过行动装置传回特搜总部,用这种方式迅速搜集关系人的照片。虽然似乎并没有违法,但脇坂内心仍然无法摆脱心虚的感觉。

    接下来的对话,也都会即时传回特搜总部,但是他不会特地向对方说明这件事,而且这似乎也没有违法。

    脇坂递上了名片。少年接过名片时面无表情。他在紧张吗?

    「先坐下吧。」

    「好。」陆真回答后,在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脇坂见状后,也坐了下来。

    「今天早上,我拨打了你的手机,但没有接通。」

    陆真轻轻点了点头说:「因为在学校时必须关机……」

    「我听说了,所以我在想,也许你来学校上课了,于是就试着拨打了电话,得知你来学校上课,我吃了一惊。因为我以为你会在家休息。」

    陆真皱起眉头,抓了抓脸颊说:「即使在家里也没事可做。」

    也许是这样。脇坂心想。因为家里没有人和他一起悲伤,与其独自关在房间内,还不如来学校,至少可以散心。

    陆真去警局确认父亲的遗物时,辖区警局的刑警询问了被害人的工作和家庭成员等大致情况。月泽克司的妻子,也就是陆真的母亲在他六岁时去世。好像是乳癌转移到全身。之所以用「好像」这么不确定的字眼,是因为陆真并不记得这件事,只是他的父亲这么告诉他。

    「有没有亲近的亲戚?」脇坂问。

    「没有。」陆真很快就回答。

    「葬礼之类的事要怎么处理?由你安排吗?」

    「我还没想这些事,晚一点会和老师讨论。」

    「也许你爸爸公司的同事会协助你,你有和你爸爸的公司联络了吗?」

    「不,没有——对了,我还要打电话给他们,差点忘了这件事。」

    「什么意思?」

    「爸爸没有回家的隔天,我心想爸爸会不会在公司,所以就打电话去问了一下,但果然没有在公司,而且同事说他旷职,所以我就向对方说明了情况,对方也大吃一惊,要我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他。之后他也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我……」

    聊天的内容刚好渐渐进入了正题。脇坂拿出了纸笔。

    「你在报案时说,爸爸七月四日没有回家,你确定吗?」

    「我确定,因为他打电话给我,说会晚回家。前天我给警察看了手机的通话记录。」

    「他晚回家的理由是?」

    「我没问,他只说临时有事。」

    「以前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吗?」

    「经常啊,」陆真再次不加思索地回答,「有时候和同事一起去喝酒,或是和朋友有约,反正有很多理由。」

    「他会在外面过夜吗?」

    「这个嘛……」陆真想了一下后,耸了耸肩,「应该没有,至少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他现在是中学三年级的学生,个子也很高大,但不久之前还是小孩子。通常父亲不会把孩子独自留在家中外宿,这意味着月泽克司是在那天晚上出了事。

    「你有打电话给你爸爸吗?」

    「隔天早上,我打了电话。因为我醒来之后,发现爸爸还没回家。」

    「电话有打通吗?」

    陆真摇了摇头说:「没有接通。」

    「于是你就打电话去了他的公司。」

    「对。」

    「你记得打电话去公司时,接电话的人的姓名吗?」

    「记得,是一个叫濑户的人。」陆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操作后把手机萤幕出示在脇坂面前:「就是这个人。」萤幕的通讯录中登录了『濑户』这个姓氏和手机号码。脇坂抄了下来。

    「你知道你爸爸七月四日晚上去了哪里吗?有没有他常去喝酒的地方之类的?」

    陆真低头思考着。他似乎在寻找线索。

    (怎么了?)茂上问。(他有反应吗?)

    脇坂无法回答茂上的问题,于是对陆真说:「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任何事都没关系。」

    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虽然不知道爸爸那天晚上去了哪里,但其实有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

    「什么事?」

    「爸爸从前一阵子开始,就有点奇怪。他经常发呆,好像一直在想什么事。平时总是很啰嗦,一下子要我认真读书,或是叮咛我要乖乖吃午餐,但从前一阵子开始,就几乎不再说什么。」

    「你说前一阵子,知道具体的日期吗?如果记不太清楚,只要说大致的日期就行了。」

    陆真再次操作手机。现在有很多人都必须仰赖手机,才能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应该是……」陆真开了口,「六月二十七日。」

    「你为什么记得是那一天?」

    「因为那天傍晚,爸爸也打电话给我,说他会晚回家,要我自己吃晚餐。他说要和朋友一起去喝酒,那天差不多深夜十一点左右回家,但身上完全没有酒味。我这么对爸爸说,他说今天晚上没有喝太多。我当时还觉得很难得,因为爸爸很爱喝酒。」

    「他就是从那天开始变得很奇怪吗?」

    「对,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爸爸那天有去上班吗?」

    「有,那天是车展。」

    「车展?」

    陆真又拿起手机操作起来,然后把萤幕出示在脇坂面前。那是讯息的画面。上面有一张造型奇特的车子照片,和『利用职务之便,在开展前先拍张照。今年最吸睛的车子似乎是飞天车』的讯息。日期是六月二十七日。

    「那天出门时,他说要去车展会场,结果上午就传了这个讯息给我。」

    「原来是这样,我可以拍下这个画面吗?」

    「可以。」

    脇坂使用行动装置,拍下了手机萤幕。茂上应该也已经看到了。

    (他说是利用职务之便。)耳边立刻传来茂上嘀咕的声音。

    「所以你爸爸那天去车展会场工作,这句话是不是说,他可以在民众进入参观之前好好拍照的意思?」

    「对。」陆真听了脇坂的问题,点了点头。

    失踪人口的报案单上写了月泽克司工作的单位。是名为『PASTA』的警备保全公司,目前应该已经派了侦查员去了解情况。

    「你爸爸有没有向你提起车展的事?」

    「没有,我刚才也说了,我们在那天之后,就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你刚才说他感觉很奇怪,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吗?像是开始做一些以前不会做的事。」

    「我没有发现有这种情况,但是他去了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是哪里?」

    「在车展之后,爸爸有两天的休假,他两天好像都出门了。之所以不太确定,是因为我并没有看到他出门,只是发现他出门的迹象。」

    「什么迹象?」

    「他把皮鞋拿了出来。爸爸平时都穿球鞋,平时上班时,基本上也都是穿球鞋。」

    (你问他,他爸爸穿西装时也穿球鞋吗?)茂上说。

    脇坂很清楚主任的意图。

    「你爸爸穿西装时也穿球鞋吗?」

    「不,应该不至于,他会穿皮鞋。」

    遗体穿着西装,虽然没有找到鞋子,但当时一定是穿皮鞋。

    「七月四日是你爸爸休假的日子吗?」脇坂问。

    「应该不是。」陆真回答后,露出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啊,对了,濑户先生说,那天爸爸请了休假。」

    「濑户先生就是你爸爸的同事,对吗?」

    「对,他说爸爸在休假隔天旷职,所以他更担心了。」

    月泽克司似乎偷偷去了某个地方。七月四日那一天,不惜向公司请假去了那里。这件事很可能和命案有关。

    「你有没有听说爸爸曾经和谁发生纠纷之类的事?」

    「什么纠纷?」

    「任何事都没关系,像是金钱的借贷,或是在职场吵架。」

    陆真歪着头回答说:「我没听说……」

    「那他和谁的关系很好?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不知道算不算是朋友,他有时候会和同事见面。」

    「警备保全公司的同事吗?」

    「不是,是之前的职场,以前当警察时的同事。」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小仓先生……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对不起,我没有把握。」

    「没关系,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是月泽克司以前在警视厅时代的情况,就不担心查不到。

    这时,传来了下课的钟声。似乎下课了。走廊上顿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如果你有什么在意的事,可不可以告诉我?即使和事件没有关系也无妨。」

    陆真微微皱起眉头,眼神飘忽起来。脇坂发现他似乎在犹豫,但是这种时候不能催促。茂上似乎也了解状况,并没有吭气。

    「真的……没关系也无妨吗?」

    「当然,更何况现在没有人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不是吗?」

    「那倒是。」陆真点了点头之后,坐直了身体,看着脇坂说:

    「爸爸可能有什么事隐瞒我。」

    陆真的语气很干脆,脇坂有点不知所措。

    「是什么事?」

    陆真再次犹豫了一下,但这次很快就开了口。

    「虽然我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我猜想他可能有喜欢的对象。」

    陆真的回答有点出乎脇坂的意料。他原本以为是更负面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当然知道啊,」陆真稍微放松了嘴角,这是今天第一次露出的表情,「那些太太不是都会说,只要老公外遇,她们一眼就看出来了吗?我完全了解她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因为我爸爸使用手机的方式不自然到简直有点好笑的程度,常常会偷偷传讯息,一接到电话,就慌忙走出房间。如果想要掩饰,至少可以稍微高招一点。更何况根本没必要瞒我啊,妈妈早就死了,即使爸爸有喜欢的女人,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搞不懂爸爸到底在意什么。」

    「你有没有向爸爸提过这件事?」

    「没有。」陆真摇了摇头,「因为这种事根本不重要,我原本觉得既然他不想说,不说也没关系。因为我也有很多不想告诉爸爸的事,而且也真的没告诉他。」

    脇坂虽然很想知道陆真隐瞒了什么事,但并未追问。因为他不可能告诉初次见面的刑警。

    「所以你也从来没有偷看过爸爸的手机吗?」

    「当然啊,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最讨厌这种行为,即使以后找到爸爸的手机,我也不想看他手机里的内容。即使爸爸已经死了,我也不想侵犯他的隐私。」

    听到中学生自信满满地断言,脇坂感到有点羞愧。分析手机等通讯器材是目前办案时不可或缺的环节,虽然找到月泽克司的手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目前已经向电信公司申请了通话记录。

    「陆真,警方想要拜托你一件事,可以请你回家检查你爸爸的东西吗?或许可以找到和事件有关的东西,我能够理解你不想侵犯爸爸隐私的心情,但你也想要抓到杀害爸爸的凶手吧?如果你不知道要查什么,我们也可以帮忙。」

    陆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可能没想到警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并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可能只是在犹豫。

    「这是搜索吗?」陆真问。

    「不不不,」脇坂摇着手,「搜索是去嫌犯家中,努力找出犯罪的证据。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我们想了解你爸爸的交友关系,以及最近的状况。像是电脑或是信件,还有日记之类的,但我想你爸爸应该没有写日记。」

    「他没有电脑,但我不知道有没有信件。」

    「可以请你回家找一下吗?」

    陆真垂下双眼后回答说:

    「好,反正本来就要整理东西,就顺便找一下。」

    「你整理东西当然没问题,但可不可以暂时不要丢掉?因为其中可能有重大的证据,厨余之类的当然可以丢掉。」

    「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没问题,刚才给你的名片上有我的手机号码。」

    (脇坂,)耳中传来茂上的声音。(确认一下他七月四日的不在场证明。)

    脇坂在感到吃惊的同时,也觉得的确有必要。不能因为他是被害人的儿子就排除嫌疑,至今为止,曾经发生过无数起还在读中学的儿子杀害家人的事件。

    「我想确认一下,七月四日那天晚上,你一个人在家等爸爸回家吗?有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我一个人。」

    「在家里吗?」

    「对……」陆真露出讶异的眼神。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不硬着头皮做对方不喜欢的事,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我可以确认一下你手机的定位记录吗?」他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问,「只要七月四日晚上的记录就好。」

    陆真微微张着嘴,似乎无法马上理解这个要求,但很快察觉了脇坂的用意。

    「我没有说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知道,但是身为警察,无法轻易相信没有证据的事是事实。」

    陆真不悦地撇着嘴角,用力叹了一口气。

    「爸爸以前常说,警察觉得隐私权很碍事。」说完,他开始操作手机。

    3

    个子矮小的班导师虽然平时不太可靠,但是向陆真详细说明了葬礼的安排和举办的方法。班导师说,并不是非举办葬礼不可,也可以直接火葬,还建议他可以去市公所咨询。

    老师还说,社会局儿少福利课应该会打电话给他。学校已经向社会局通报了陆真的境遇。

    「如果有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找我。」老师临别时这么对陆真说。

    陆真很想说,其实他正在为钱发愁,但知道一旦真的这么说,就换老师要发愁了,所以就没有吭气。

    走出教室后,发现宫前纯也站在走廊上,一看到陆真,就对他说:「辛苦了。」

    「你在等我吗?」

    「是啊。」肥仔同学回答,「我把你的事告诉了我爸妈,他们说想请你去我家吃饭。」

    「今天晚上吗?」

    「对啊,八成是吃咖喱。」

    「咖喱喔……」

    「只要我带同学回家,我妈就只会想到煮咖喱,真不知道她要把我当小孩子到什么时候。」纯也耸了耸肩问:「你要来吗?」

    「我想一想。」

    「虽然我不会勉强你,但我希望你可以来我家。因为如果你不来,我爸妈可能会担心。啊,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我。因为我说你是我的朋友,他们可能会以为我们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

    哈哈哈。陆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这可能是自从得知父亲的死讯以来,第一次发出笑声。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像可以去你家蹭晚餐。」

    「对啊,就是嘛。」纯也用力拍了拍陆真的后背。

    他们一起走出校舍。外面很闷热,应该有三十度。

    陆真在中学二年级时和宫前纯也同班,在开学典礼结束,放学回家的路上,纯也突然叫着陆真的名字跑向他。

    纯也说,既然分在同一班,想和他当朋友。

    「好啊,但你为什么想找我当朋友?」

    「灵感。我听了你的自我介绍,觉得你应该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我才没有什么故事。」

    「你只是自己没有发现,总之,我们一起回家。我会边走边向你自我介绍。」这个肥仔同学把身体靠向陆真,推着他的后背说。

    「好啦,但你不要靠我这么近,热死了。」

    陆真觉得这个同学很奇怪,忍不住有点傻眼。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接近他。

    这个叫宫前纯也的同学边走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他爸爸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姐姐。他之所以会这么胖,是因为姐姐正在减肥,他觉得不该浪费食物,所以就把姐姐剩下的东西全都塞进自己的肚子。

    他还说,以后想成为小说家。

    「但我并不想成为职业作家。因为在这个年代,很难光靠写小说养活自己,所以我希望有本业的工作,把写小说当成兴趣,所以我很想听听你的事,我相信可以带给我很大的参考。」

    「我不是说我没有故事吗?」

    「即使你没有故事,你爸爸有啊。」

    「我爸?」

    「你在自我介绍时不是说,你爸爸以前是刑警吗?以后我写推理小说时就可以拿来参考。」

    「喔……」

    原来是这么回事。陆真恍然大悟。自己在自我介绍时,的确提到了这件事,因为除此以外,他没有其他值得一谈的话题。

    「不好意思,可能会让你失望。」

    「为什么?」

    「因为我爸好像不太愿意回想起以前刑警时代的事,所以我也不好意思问他。」

    「这样啊。」

    「所以你还是去找别人比较有搞头,像是律师的儿子之类的。」

    「你别这么说嘛,我们不是朋友吗?」纯也又把身体靠了过来。

    「我不是叫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吗?你的体温是不是特别高?」

    虽然他们当初是因为这种方式成为朋友,没想到两个人很合得来。成为朋友后没多久,就不再以姓氏相称,而是互叫对方的名字。一年多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影响他们友情的事。

    纯也家是透天厝,旁边就是修车厂。修车厂似乎还没到下班时间,于是纯也带他去向还在工厂内的父亲打招呼。

    纯也的父亲身材壮硕,简直就像柔道选手。穿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腋下被汗水浸湿了。虽然修车厂内开了冷气,但还是很热。

    陆真为邀请他来吃晚餐这件事道谢。

    「你可以随时来我们家。」纯也的父亲一脸严肃的表情说,「如果家里没东西吃了,或是肚子饿了,随时叫纯也带你来我们家吃饭,虽然也不是吃什么豪华大餐。」

    「谢谢,感激不尽。」陆真频频鞠躬。

    「你不必道谢,话说回来,你接下来会很辛苦……」纯也的爸爸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算了,即使叫你加油,恐怕也很难做到。」

    「就是啊,」站在一旁的纯也表达了抗议,「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吗?」

    「是啊,对不起。」

    他们父子似乎约定了什么事。

    「我会加油的。」陆真说话时努力挤出笑容。

    纯也的爸爸闭起一只眼睛,在脸前比出切着手刀的姿势,说了声「好好玩」,就转身离去了。

    「对不起,我爸很白痴。」纯也向他道歉。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很感谢他。」

    这是陆真的真心话。

    离晚餐还有一点时间,于是他们一起去了纯也的房间。纯也的房间差不多三坪大,除了床以外,还放了书桌和书架。纯也坐在床上,陆真就坐在椅子上。

    书架上有很多书,除了小说以外,还有很多辞典。陆真看到一本《汽车的构造》。

    「你以后要继承家业吗?」

    纯也轻叹一声。

    「我也在为这个问题烦恼,因为是修车厂,没什么未来。」

    「为什么?车子并不会消失啊。」

    「虽然车子不会消失,但修车厂完全有可能会消失。首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开车,没有人想要买车。即使有自己的车子,有点磕磕碰碰也不会在意,外表不重要,只要能跑就好。你最近有看到车主为自己的车子打腊吗?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到了。」

    「即使车子被刮到,也不影响开车上路,但如果车子发生故障怎么办?车主没办法自己修车。」

    「问题是现在的车子性能很好,很少会发生故障,幸好之前有一些开车技术很烂的驾驶人,或是酒驾的白痴,或是无照驾驶的傻瓜发生车祸,所以我爸的修车厂生意并没有受到影响,问题是以后就不一样了。随着AI的自动驾驶逐渐普及,车祸会大量减少。」

    「没想到这也和AI有关。」

    「AI的影响会越来越大。即使车祸减少,很少发生故障,但因为需要验车,所以车子还是需要整修。AI操控的机器人可以代替修车工,做事比人工快好几倍,也不需要付薪水,到时候就会发生削价竞争,修车费用越来越低。怎么样?你听了之后,还觉得修车厂有未来吗?」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也有你的烦恼。」

    「当然啊。」纯也说到这里,合起双手说:「对不起,让你听我说这些无聊的抱怨。你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考虑这些……」

    「你不必介意,保持平常心反而比较好。」陆真把椅子转了一圈后,看向斜上方说:「其实我爸爸也受到了AI的影响。」

    「啊?是吗?受到什么影响?」

    「我曾经告诉你我爸是刑警,但并没有说具体的工作内容吧?」

    「嗯,而且我觉得似乎不方便多问。」

    「因为我爸下了封口令,要我不要告诉别人。虽然他是刑警,但做的工作有点特殊。纯也,你有听过追逃刑警这个名称吗?」

    「追逃……好像有听过,但是完全没概念。」

    「我想也是。」陆真点了点头,「追逃刑警的工作,就是在街头寻找遭到全国通缉的通缉犯。把好几百个通缉犯的照片记在脑袋里,站在路上打量来往的行人。一旦发现通缉犯,就当场逮捕他们。」

    「你说站在路上,是在什么地方?」

    「很多地方啊,就是那些避人耳目过日子的人可能会去的地方,像是客流量很大的车站附近,还有赛马场和柏青哥店。因为通缉犯不容易找到稳定的工作,所以很多人都会靠赌博过日子。」

    「所以你爸爸只靠照片作为线索,找到这些通缉犯吗?」

    「对啊,我爸爸随时带着一本这么厚的名册在身上。」陆真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三公分的空隙说,「名册上贴满了照片,全都是通缉犯的照片,而且还写了那些通缉犯所犯的罪行。」

    「你爸把这些记在脑海中,然后从人群中找通缉犯吗?有办法找到吗?」

    「你可别小看他们,听说光是东京的追逃刑警,每年就可以抓到几十个通缉犯。」

    「真的假的?」

    「我爸爸这么说的,我想他没有骗我。」

    「是喔,太厉害了。」纯也发出佩服的声音,但脸上的表情仍然半信半疑。这也很正常,因为陆真至今也仍然难以置信。

    「即使是假日,我爸爸只要一有空,就会盯着那些照片看。我搞不懂到底有什么乐趣,但听说发现通缉犯,然后顺利逮捕的瞬间,可以感受到极大的充实感。虽然有的人适合这份工作,有的人并不适合,但我爸应该很适合。」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辞职?」

    「他不是主动辞职,而是被迫离开。差不多三年前,他所在的追逃组大幅缩编了。」

    「为什么?」

    「因为出现了强大的替代品,能够比人类处理更多资讯,而且可以同时确认一大批人,你知道是什么吗?」

    纯也眨了几次眼睛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该不会……是AI?」

    「答对了。」陆真竖起食指,「目前不是到处都可以看到监视器吗?除了警方设置的以外,还有很多民间设置的监视器。不瞒你说,那些监视器的影像全都会传送给警察。」

    「啊?有这种事?」

    「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事实就是这样。这些影像会即时传到警方的监视系统,随时进行比对。如果有通缉犯,就马上会发现。既然有AI帮忙,那些行动范围受到限制,而且只能在自己肉眼所见范围内寻找通缉犯的刑警,不就失去了存在价值吗?」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所以我爸爸就被调去其他部门,但他似乎难以适应,于是就离开了警界。」

    「原来是这么回事。」纯也倒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所以科技进步未必都是好事。」

    「但是我爸爸常说,AI无法重现追逃刑警的直觉,迟早还会需要追逃刑警,但也可能只是他因为不服输,才会说这种话。」

    「这种特殊才能因为AI的关系没有用武之地的确有点可惜。」

    「而且讽刺的是,我爸爸换工作后,现在做的工作是在协助AI。」

    「你爸爸的新工作……好像是警备保全公司?」

    「对,他在那里当潜伏监视员。」

    「潜伏……什么?」纯也坐了起来。

    「潜伏监视员。老实说,这是有点难以启齿的工作。」

    父亲克司任职的并不是普通的保全公司,主要业务是在体育场、音乐会场和展览会场等大型场地监视参加者的行动。具体来说,就是用摄影机拍下不特定多数民众,借由AI分析这些影像,发现可疑人物。

    但是,固定的监视器所能拍到的影像有限,而且无法做到零死角。即使发现了可疑人物,也未必能够拍摄到理想的角度,也可能在紧要关头时,被其他人或物品挡住摄影机的镜头。

    于是,就需要像克司这样的潜伏监视员出马。他们身上会装好几台摄影机,混入一般民众,拍下周围人的样子。他们当然不会穿上警卫的衣服,一旦接获发现可疑人物的通知,就马上靠进,从更近的位置拍摄。

    至于可疑人物是指什么样的人?首先,顾名思义,就是有可疑举动的人。像是不自然地在场馆内走来走去,或是好像在跟踪别人。一旦发现这种人物,AI就会发出警告。除此以外,也要注意确认监视器位置的人。

    即使完全没有这些行动,只要发现资料库中锁定的人物,AI也可能会发出警告。通缉犯就属于这种人,基本上以根据脸部影像进行比对的人脸辨识系统为基础,同时结合可以从走路方式进行辨识的步容鉴识系统。一旦同时符合多项数据时,混入会场的通缉犯逃过AI监视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但是,资料库内并非只有通缉犯的资料而已,还有那些并没有成为通缉犯的事件嫌犯和服刑出狱者的资料。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实。但是,听克司说,这些资料的来源不明。外界纷纷传言,是警方提供的资料,而且这种揣测也很合理,只不过无法了解事实真相。

    「原来你爸爸是做这种工作。」纯也盘腿坐在床上,陆真说到一半时,他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改变了姿势。

    「这不是可以大声宣扬的工作,所以之前都没有告诉你。我爸刚进那家公司时,也没有告诉我,但是有一次改变了心意,并不是基于不想有事隐瞒儿子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想要告诉我,目前在社会上,随时会受到监视。他应该想要提醒我,不要心存侥幸做坏事,否则马上就会被发现。」

    「你爸爸太猛了,果然是故事的宝库,真希望可以见到他。」纯也说完这句话,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啊,对不起……」

    「没关系,」陆真说,「我也很希望你们可以见面。」

    纯也露出了好像快哭出来的苦笑。

    宫前家的餐桌就像会议桌一样大,听说以前午休时间,修车厂的员工都坐在这张桌子旁吃午餐。陆真觉得他们一家四口用这张餐桌未免太大了,但是看到装满了各种菜肴的大盘子接连端上桌,又觉得的确需要这么大的桌子。炸鸡块、炸猪排、炖蔬菜、洋芋沙拉,还有虾仁烧卖。纯也家每天晚上都吃得这么丰盛吗?陆真感到惊讶,但随即发现餐桌上全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内心涌起一股暖流。应该是纯也叫他妈妈做的,或是他妈妈问了纯也,自己爱吃什么菜。总之,陆真感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纯也刚才说,八成是吃咖喱,应该是在掩饰内心的害羞。

    「不要客气,多吃点,还有很多菜。」纯也的妈妈眯起眼睛,温柔地对陆真说。纯也和他妈妈长得很像,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谢。」陆真道谢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虽然没什么食欲,但他很清楚,多吃一点是对纯也一家人的亲切最好的感谢。

    「纯也,今天晚上要怎么办?」纯也的姐姐问。她是看起来很中性的女大学生。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月泽啊,要不要请他留下来住?」

    「啊……我没问题啊。」

    「好啊,好主意。」纯也的爸爸表示同意,「纯也,你就睡地上,妈妈,你拿一床被子出来。」

    「好、好。」

    「啊,不……」陆真慌忙插嘴说,「虽然我很高兴,但今天晚上我要回家,因为还要回家处理一些事。」

    「什么事?」纯也问。

    「今天刑警来学校,问了我很多问题之后,要我回去检查一下爸爸的东西,说可能和事件有关。」

    「喔……原来是这样啊。」

    「我想这件事应该越快处理越好,所以我打算今天回家之后就整理。」陆真转头对着纯也的父母和姐姐说:「所以我今天晚上要回家。」

    「这样啊。」纯也的爸爸抓着头说:「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你了。」

    「真是够你受了。」纯也的母亲嘀咕,「刑警竟然去学校。」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以外的刑警,感觉有一种独特的威严。」

    「是吗?」纯也兴致高昂地问。

    「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普通,但眼神很锐利,而且会直截了当问一些别人难以启齿的问题。你们知道他最后问我什么问题吗?他问我的不在场证明,竟然怀疑是我干的。是不是很扯?」

    他原本是想炒热气氛,但宫前家的人都满脸凝重,不发一语,就连纯也也低下了头。

    早知道就不说了。陆真很后悔。

    纯也的父亲开车送陆真回家,陆真下车时,坐在后车座的纯也向他挥手说:「明天见。」陆真点了点头回应,然后目送车子离去,直到看不到车尾灯。他的左手拎着书包,右手拎着纸袋。纸袋里装了大小不一的各种保鲜盒。纯也的母亲把没吃完的菜都装在保鲜盒内让他带了回来。

    想到如果一年前,没有和纯也当朋友,现在不知道会怎么样,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走进屋内,打开了灯,把保鲜盒放进了冰箱,用杯子装了自来水喝了起来。自来水果然比保特瓶装的水难喝,但以后必须习惯自来水的味道。因为买水喝太奢侈了。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室内。

    家里是一房一厅的格局。陆真隐约记得搬来这里那天的事。克司没有请搬家业者,而是自己把行李搬了进来。因为克司把之前住处的主要家具都处理掉了,所以才有办法自己搞定。妻子生病去世后,克司可能觉得带着陆真一起生活,就和单身生活差不多,所以觉得卧室也只要一间就够了,难道他没有想到六岁的儿子以后会长得比自己还高吗?自从陆真上了中学之后,克司每天晚上都只能睡在沙发上。

    以后真的就孤单一人了。

    即使回到家里,也没有等待自己回家的家人。虽然以前也差不多,但克司休假的时候会在家里。克司虽然不擅长下厨,但也会做菜给陆真吃。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存在了。

    比起伤心,他更感到害怕。自己真的有办法活下去吗?他感到不安,也再次体会到,父亲的存在很重要。以前只要注视父亲的背影往前走就行了,但是那个背影突然消失了。

    陆真用双手抓着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即使东想西想也无济于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想起了那个姓脇坂的刑警说的话,决定来检查一下克司的东西。他看向墙边那个看起来是便宜货的矮柜。因为克司把工作和房子相关的资料都放在那个矮柜,陆真以前很少会去打开。因为他的东西都放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

    矮柜上有一本很厚的笔记本。那是克司以前当追逃刑警时用的笔记本,里面都是通缉犯的照片。今天晚餐前,还和纯也聊到这件事。

    这本名册平时都放在矮柜里,因为爸爸已经不再是追逃刑警,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陆真知道爸爸最近不时拿出名册翻阅。他没有问爸爸理由,以为爸爸是在缅怀往事。

    对了,这本名册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克司的个性一丝不苟,向来讨厌使用后的东西不放回原位,他也经常为这件事念陆真。这代表是不久之前才拿出来的,爸爸原本应该打算马上就放回矮柜,但不小心忘了这件事。

    是不是那一天?陆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七月四日,就是克司没有回家的那一天。前一天呢?名册有放在那里吗?陆真努力回想,但还是想不起来。

    陆真站了起来,走向矮柜,拿起了名册。名册长约二十公分,宽大约十五公分,厚度有将近三公分。沉甸甸的份量,可以感受到克司多年工作的历史。

    他回到沙发上,翻开封面后吃了一惊。因为全都是一张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克司以前曾经给他看过好几次,但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无法适应。

    照片下方是事件的概要和个人档案,似乎是缩小影印了列印出来的资料。横向有三个人,纵向有四个人,每一页都贴了十二个通缉犯的资料。

    有些照片的斜下方贴了红色圆点贴纸,克司之前告诉陆真,那是逮捕归案的记号。克司会定期整理这些照片。

    其中还有二十多年前的通缉犯的资料。因为没有贴上贴纸,代表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有些通缉犯已经逃到海外,时效已经消灭,但克司之前说,即使时效消灭,他也不会把照片拿下来。

    有些红色贴纸旁写了『A』这个字母。陆真也听克司说过这个『A』所代表的意义。就是AI的意思,代表是由警方的监视系统发现,最后顺利逮捕通缉犯。克司在离开警界之后,仍然不忘确认通缉犯的落网状况,然后把结果写在这本名册上。

    陆真不知道克司为什么这么做,但猜想是克司的自尊心使然。他记得克司有一次喝醉酒时,曾经这么对他说:

    「如果追逃组的编制没有缩小,即使没有AI,我们也可以把所有的通缉犯都逮捕归案。即使通缉犯整了型,或是上了年纪,都无法逃过追逃刑警的眼睛。无论科学再怎么进步,AI都无法重现优秀追逃刑警的直觉。我比任何人更清楚了解这件事。」

    陆真猜想父亲一定很不甘心,而且他在换了工作后,偏偏成为潜伏监视员,简直就像在为AI服务,克司一定感到很屈辱。

    他阖上名册站了起来,打开矮柜的门,打算把名册放回去。

    矮柜里放了很多资料夹,资料夹的侧面都贴上了『房屋相关』、『保险资料』等贴纸,很像一丝不苟的克司做事的风格。

    有一个资料夹上贴着『银行相关』的贴纸,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了存折。虽然没有看到印章,但他知道印章放在哪里。虽然有了存折,暂时不必为生活费发愁,但还是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虽然爸爸已经死了,但自己可以随便提领爸爸帐户里的钱吗?

    有一个资料夹完全没有写任何备注。陆真随手抽了出来,打开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夹着有很多数字的报告。报告的上方写着『检查详细资料』,下面写着『患者姓名 永江照菜』,还有生日的日期。根据上面显示的日期,病患今年是七岁,性别是『女性』,申请医师是『羽原全太朗』,申请科别为『脑神经外科』。单子的下方写着『开明大学医院』。

    这是什么?陆真忍不住纳闷。永江照菜是谁?他又翻到后面,发现都是类似的报告,类似的检查似乎持续了好几年。

    当他想要看最后一页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捡起来一看,发现是手写的收据。抬头是『月泽克司』,下面写着『诊察费』。

    4

    特搜总部成立后第三天的侦查会议上,脇坂报告了从月泽陆真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但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因为去警备保全公司查访的刑警刚才已经在会议上报告,克司在七月四日那天请了休假,只有当脇坂提到,陆真认为父亲可能有暗中交往的女性时,其他人才稍微有一点反应。

    「去调查一下那个女人这条线索。」高仓股长下达了指示,「电信公司的通话记录已经送来了,如果他有女人,通话记录中一定会有那个女人的名字。」

    「好。」脇坂回答。

    「犯案现场的地点确定了吗?」高仓问。

    在案发现场周围指挥侦查工作的组长起身回答说:

    「目前已经获得神奈川县警的协助,在遗体发现地点周围到上游一带,寻找目击证人,并搜集监视器的影像,很遗憾,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接获任何重要的线报,也没有发现可能和命案有关的影像。我们将继续搜集情报。」

    高仓和其他干部听到这样的回答当然不满意,个个眉头深锁,他们一定预料到侦查工作陷入了瓶颈。

    解剖结果发现,月泽克司的死因是溺死。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推入河中,但因为不知道遇害的具体地点,所以甚至无法勘验现场。

    「D资料组。」高仓叫了一声,「报告一下D资料的搜集和分析的状况。」

    负责的刑警立刻站了起来。

    「我们以河岸为中心展开搜索,搜集了大约一百二十个烟蒂和空罐,目前已送去分析DNA,今天计划扩大范围进一步搜集。」

    「本案可能得靠你们的成果决定胜负,请你们务必确实搜集。」

    「是。」负责的刑警大声回答后坐了下来。

    侦查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都分组详细讨论各自负责的工作。脇坂加入了清查被害人交友关系的小组,包括辖区刑警在内,总共有二十人左右。

    脇坂坐在那里观察四周,等待其他人到齐,发现高仓走下高台,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是来自警察厅的伊庭,他那张让人联想到古代高官的脸上带着优越感。脇坂也猜到了其中的理由。

    「股长似乎对DNA抱有很大的期待。」脇坂在茂上的耳边说道。

    「这也没办法啊,」茂上从宽额头摸着后梳的头发,「因为目前完全没有任何线索。虽然清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或许会发现可疑人物,但如果没有证据,就根本没戏可唱,但是只要和我们发现的DNA一致,就可以成为一项间接证据。」

    「但是数量很惊人啊,刚才不是说有一百二十件吗?」

    「虽然是这样,但听说科警支援局的处理能力很惊人,而且资料库的数量也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之前已经不止一次感到惊讶了。如果有一百二十件D资料,至少可以查出一半,如果其中有可能会和被害人产生交集的人,那就太幸运了。」

    「也是啦。」

    他们正在聊天,高仓走了过来。伊庭也跟在高仓身后。

    「现在方便说话吗?」高仓问茂上。

    「可以啊,有什么事?」

    「你也参加了刚才的会议,所以应该了解,今后D资料组的负担会很重。虽然我知道你们调查交友关系也很辛苦,但考虑到作业的平衡,有时候可能需要你们派人支援,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我会告诉其他人。」

    「那就拜托了。」伊庭走上前说,「虽然我非常了解高仓股的实力,但最近很多命案都无法光靠清查交友关系侦破,但是DNA一定会把凶手带到我们面前,所以我刚才拜托高仓股长,在人员配置上尽可能避免浪费人力。」

    「我了解。」茂上鞠躬说道。

    伊庭大模大样地点了点头,向高仓使了一个眼色。

    目送他们缓步离去后,茂上看着脇坂,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苦笑。「DNA一定会把凶手带到我们面前吗?不愧是警察厅的菁英,说的话也与众不同。他似乎觉得我们在调查交友关系是在浪费时间。」

    「他看起来自信满满。人家可是时下当红的科警支援局的课长,也难免会趾高气扬。」

    科警支援局——正式名称为警察厅科学警察支援局,是专门进行DNA侦查的部门,负责将全国各地警局送来的DNA,和资料库内的DNA进行比对。以前由刑事局负责这项工作,在规模扩大之后独立成为科警支援局。

    只不过科警支援局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因为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任何详细的情况。

    日本从平成十七年(2005年)开始使用DNA型资料库,资料库中登录的DNA型有两大类,分别是从嫌犯口腔内等采集的嫌犯DNA型,和从在犯罪现场,认为是被害人留下的血液、皮脂等检测出的遗留DNA型。资料库内的DNA型资料逐年增加,据说目前每五十个日本人中,就有一个人的DNA型资料登录在资料库中。

    但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例,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只有这两种DNA型。因为在现场采取到的遗留DNA型送去科警支援局后,得到了竟然是从来不曾遭到逮捕过的人的名字。虽然即使没有遭到逮捕,有时候也会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向关系人采集DNA,但是照理说,一旦认为和事件无关,就必须丢弃,不可能登录在资料库。

    到底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采集到那个人的DNA?——科警支援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是极机密事项。

    于是大家纷纷耳语,是不是把原本应该丢弃的DNA型,也偷偷储存在资料库中?但即使是这样,数字仍然对不起来。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向不特定多数人大量采集了DNA,登录在资料库内,只是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如果没有告诉当事人就这么做,当然是违法行为。

    科警支援局的一切都很神秘。想到这里,就觉得伊庭那张古代高官脸,似乎也是欺骗社会大众的伪装。

    负责调查被害人交友关系的成员都到齐了,于是开始讨论。

    「从电信公司那里调来的资料已经传给各位了,请各位确认一下。」

    听到茂上这么说,脇坂打开了行动装置,发现收到了『月泽克司手机通话记录』的档案。

    看了发话记录,发现有一整排号码,旁边附上了名字。应该是手机号码持有人的名字。电信公司似乎提供了协助。

    月泽克司在七月四日十八点二十九分拨打了最后一通电话,通话对象是『月泽克司』。那似乎是陆真的手机,因为陆真还是中学生,所以门号持有人是克司。

    月泽克司之后就没有再打电话,很可能代表他在那个时间点,已经和别人约好见面了。脇坂表达了这个意见,其他侦查员也都表示同意。

    「问题在于他什么时候,又是和谁约了见面。」茂上说,「七月四日并没有其他打电话的记录,虽然并不一定是用手机打电话。」

    讨论之后决定,先查出通话记录上那些人的身份,最快的方法,就是由刑警分别问各自负责关系人。脇坂想起了月泽陆真的脸,虽然对方可能会感到不愉快,但今天也必须去找他。

    讨论结束,散会之后,茂上向他招了招手。

    「脇坂,发话记录中,不是有一个女人的名字吗?」

    「我知道,你是说『永江多贵子』。」

    脇坂也发现,这个名字在发话记录上出现了好几次。

    「只要问电信公司,就可以马上查出地址,你打算怎么处理?直接上门找人吗?」

    「不,这有点……」脇坂歪着头说,「至少希望可以掌握一点预备知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上门,未免有点……」

    「那你打算去找被害人的儿子吗?」

    「我正是这么打算。」

    「好,那我来查永江多贵子的住址。」

    「不好意思,拜托了。」

    脇坂决定在离开特搜总部前,拨打电话给月泽陆真的手机。如果他今天也去学校上课,电话就无法接通。

    没想到拨打电话后,听到了铃声。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电话中传来少年有点沙哑的声音。

    『我是月泽。』

    「我是警视厅的脇坂,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啊,因为我们昨天才刚见面。』陆真用严肃的语气回答。

    「那就太好了,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没问题。』

    「你今天没去学校吗?」

    『我今天请假,因为要办理火葬的手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反正今天是第一学期最后一天上课……对了,请问爸爸的遗体什么时候送回来?』

    「差不多可以送回去了,我确认一下。所以你今天很忙吗?其实我有事想要问你,如果你方便见面就太好了。」

    『可以啊,我也有一件事,觉得最好通知你一下。』

    「什么事?」

    『这……在电话中不方便说。』

    「好,我们约几点比较好?」

    『如果你可以来家里,几点都没关系,现在来也可以。』

    「那就这么办,为了以防万一,我和你确认一下地址。」

    脇坂说了失踪人口报案单上填写的地址,地址似乎没有错。为了有充裕的时间,他约了一小时后去月泽家,然后挂上了电话。

    从车站走路到月泽陆真住的公寓大约十几分钟,公寓很老旧,屋龄应该已经有数十年了。

    陆真穿着T恤和短裤迎接他。这身打扮很有少年的味道,但是他看起来比昨天成熟了些。难道是年轻人发育旺盛的关系?

    跟着陆真来到客厅,发现即使昧着良心,也无法说房间很宽敞,刚好可以放一张正方形的餐桌和一组小型沙发,在购买家具之前,一定仔细量过尺寸,但是客厅整理得很干净,完全没有杂乱的感觉。

    陆真请他坐在沙发上,脇坂指着餐桌旁边的椅子说:「不,要不要坐这里?」因为客厅只有一张三人沙发,他希望可以和陆真面对面。

    「可以啊。」陆真说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说:

    「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

    「没关系,我买了这个。」脇坂把便利商店的塑胶袋放在桌上,里面有罐装咖啡和保特瓶装的乌龙茶。来这里的路上,他去了便利商店。「你可以选自己喜欢喝的,其他的就当作是伴手礼。」

    「谢谢。」陆真拿起了罐装咖啡。

    「你明天就可以领回你爸爸的遗体。如果你希望越快越好,可以马上为你办理手续。」

    「啊,关于这件事,」陆真尴尬地拉开拉环说,「可以再等几天吗?我今天去了市公所咨询,发现手续好像蛮麻烦的……」

    「好,那等你决定日期之后,可不可以再通知我?」

    「我会联络你,不好意思。」

    「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陆真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放下了咖啡罐。

    「我可以先听你想问的事吗?因为我很好奇。」

    「喔,那倒是。」

    刑警通常会要求对方先说,再根据对方说的内容改变问题,但脇坂判断今天不需要这么做。

    「可不可以请你看一下这个。」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纸上有一排名字。他刚才影印了月泽克司手机的发话记录。「如果里面有你认识的名字,请你告诉我。」

    陆真瞥了一眼后,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

    「这位濑户先生应该是爸爸的同事,我昨天也提过他。」

    「对,那除了他以外呢?」

    「除了他以外。」陆真小声嘀咕着,继续看着名单,然后视线停了下来,发出了「啊!」的叫声。

    「怎么了?」

    「这个人。」他指着『永江多贵子』的名字问:「她是谁?」

    「啊?」

    「这个姓永江的人是谁?」

    脇坂注视着少年的脸问:

    「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而且这正是我打算要问你的事。」

    「同一件事,」陆真说,「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关于这个姓永江的人的事。」

    「……什么意思?」

    「请等一下。」陆真站了起来,走去墙边矮柜那里,打开了门,拿出资料夹走了回来,「我找到这个。」

    脇坂拿出白色手套戴在手上,「我可以看一下吗?」

    「请。」

    脇坂打开资料夹。里面是一叠写着『检查详细资料』的报告,上面有各式各样的数值,就连没什么医学知识的脇坂,也看到了几个曾经听过的名称。

    「这好像是……血液检查的报告。」脇坂说完之后,看了病人的名字,然后吃了一惊。因为病人的名字叫『永江照菜』。「永江……」

    「是不是一样?」

    「是啊。」

    「然后,我还发现了这个。」陆真拿出一张收据,上面的抬头写着『月泽克司』的名字,上面盖了看起来像是妇产科诊所的印章,然后用手写了『诊察费』。

    「你爸爸不可能去妇产科看病。」

    「是啊,我在想,那家诊所会不会是以妇产科为主,但也会看感冒之类的小毛小病……」

    「这种可能性极低,而且这张收据上还有另一个重点。」

    「你是说日期吗?」

    「你果然发现了。没错,我很在意日期,是八年前的日期。」

    「为什么还留着这么久以前的……虽然很可能只是巧合。」

    陆真歪着头纳闷,脇坂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只是觉得现在没必要说出口。

    「这些可以借用一下吗?虽然不知道和事件有没有关系,但我想详细调查一下。」

    「没问题,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谢谢。」

    脇坂把资料夹和收据放进了皮包。

    「脇坂先生,你不知道这个叫永江多贵子的人是谁吗?」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

    「如果你查到她的身份,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脇坂想了一下,缓缓开了口。

    「不好意思,我无法答应你这件事。因为其中也许有什么隐情,所以你爸爸才没有告诉你。上司对我们耳提面命,在处理个资的问题上要格外谨慎。虽然我问了你很多问题,却不愿意回答你想知道的事,一定会让你感到很不爽,但希望你能够谅解。」

    陆真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但还是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说:

    「我爸爸也常说同样的话,警方几乎不会向民众透露任何消息,因为对双方都没有帮助,他还说,发布通缉令真的是情非得已。」

    「是啊,对警方来说,发布通缉令也要冒很大的风险。」

    「啊,对了,」陆真接过话题,「我想起一件事,虽然可能和事件没有关系。」

    「是什么事?」

    「爸爸以前在当警察时代的名册放在那里的矮柜上,虽然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但我觉得应该是爸爸失踪前不久……」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

    「我可以看一下名册吗?」

    「好。」陆真说完后站了起来,他再次打开了矮柜的门,拿着一本厚厚的名册走了回来,「就是这本。」

    名册的厚度差不多将近三公分。「好惊人啊。」脇坂忍不住嘀咕。

    翻开名册,发现里面全都是照片,照片下方也写了那些通缉犯所犯下的事件概要。

    目前已经掌握月泽克司曾经在警视厅刑事部的侦查共助课任职,他是追逃刑警,接下来应该会向他当时的同事打听他的情况。

    脇坂并不太了解追逃刑警的工作,因为需要有特殊的才能,才能胜任那份工作,所以向来认为和自己无关。他甚至觉得在马路上打量来往的行人,从行人中找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通缉犯,根本是不现实的行为。

    但是,追逃刑警的确做出了成果。听说优秀的追逃刑警平均每个月可以抓到一名通缉犯,所以真的不容小觑。

    只不过这种专业技术也渐渐消失。如今,无论走到哪里,到处都是监视器,监视器的影像资料会即时传到警方的监视系统,除了运用脸部辨识以外,还会同时运用步容鉴识系统和3D鉴识系统,AI在短时间内可以辨别大量行人,通缉犯越来越没有藏身之处。

    因此,追逃侦查组的规模缩小,目前侦查共助课的主要业务是和其他道府县警合作。

    脇坂翻阅着月泽克司的名册。

    「数量太惊人了,总共有多少人?」

    「应该超过四百人。」

    「你爸爸全都记在脑海里吗?简直难以置信。」

    「据说记住长相有诀窍。」

    「诀窍?什么诀窍?」

    「并不是单纯记住长相而已,而是要发挥想像力,这个人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又带着怎样的心情生活。他在想什么,珍惜什么,又牺牲了什么。努力发挥想像力,照片中的脸就会在脑海中不断变化。人只要活在世上,脸一定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都会刻在脸上,所以在记长相的时候,也要结合这些变化。虽然只有一张照片,但只要每天用这种方式记忆,就会觉得对方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旦变成了朋友,即使在人群中看到,也很快就会发现。我爸爸说,追逃侦查就是这么一回事,没办法用逻辑说明。」陆真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想必曾经听父亲说过很多次。

    脇坂摇着头说:

    「听起来很神奇,简直就是超能力。」

    他问了红色贴纸和『A』的记号所代表的意思,陆真也告诉了他。他能够理解在逮捕归案的通缉犯照片上做记号,但是特别标示出透过AI抓到的通缉犯这件事,令人感到好奇。

    「我爸爸一定觉得AI不可能胜过追逃刑警,所以才会做这些记录。」

    脇坂认为这样的分析很冷静。陆真的意见很合理。

    「你很尊敬你爸爸。」

    陆真听了脇坂的话,露出了苦笑说:

    「不知道算不算是尊敬,只是觉得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或者说为自己的能力感到自豪很了不起。我爸爸在离开警界之后,也曾经发现通缉犯。」

    「啊?是吗?」

    陆真翻开了名册,指了其中一张照片说:「就是这个人。」照片中的男人理着平头,留着胡子。根据照片下方个人档案的内容显示,他是在全国各地偷窃的惯窃。

    「爸爸是在做保全工作时发现的,于是立刻报警,顺利将通缉犯逮捕归案。监视器拍到了通缉犯,而且影像也传到了监视系统,但是AI并没有发现。你认为AI为什么没有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

    「我爸爸发现那个人时,他比照片上瘦了很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超过十岁。我爸爸说,即使是认识他的人,如果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恐怕也认不出来。」

    「但是无法逃过你爸爸的眼睛。」

    「对,」陆真点了点头,「因为这个人去偷东西时,在现场留下了喝酒的痕迹,于是爸爸觉得既然他这么爱喝酒,可能有酒瘾,所以想像他应该比照片上的样子更加苍老,结果有一天,爸爸想像中的男人真的出现在爸爸眼前。」

    「原来是这样,AI的确无法有这种本事。」

    「爸爸说,AI对整型过的脸也没辙。听说之前曾经发生去国外整型回国的人,因为无法通过在机场的人脸辨识而引发了问题,爸爸很神气地说,即使整型或是变装,也无法骗过追逃刑警的眼睛。」

    「即使整过型,也可以看出来吗?为什么?」

    「我爸爸说,无论怎么整型,眼睛都不会改变,即使割双眼皮,或是开眼头,两眼之间的距离都不会改变,光凭这一点,就可以辨别了。之前不是因为传染病大流行,所有人都戴上了口罩吗?那时候也完全没有问题,因为通缉犯原本就经常戴口罩,所以在记通缉犯的长相时,也会想像他戴了口罩的样子。」

    脇坂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

    「虽然难以置信,但我相信就是这么一回事。」

    「爸爸经常说,虽然AI有为数庞大的大数据,但是光靠这些明显的数据根本无法知道真相。想要找到通缉犯,必须运用心这个内在的数据。那时候我并没有很认真听,只觉得原来是这样,但现在觉得我爸爸搞不好说了很深奥的道理。」

    陆真的视线看向斜上方,似乎在回想和父亲之间的对话,但突然「啊!」了一声,「对了……但是爸爸说,只有那张照片是例外。」

    「哪张照片?」

    陆真伸手拿起名册,翻到名册后半部分的其中一页说:「就是这张照片。」

    他指向一张宽额头、小眼睛的男人照片。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姓名栏写着『新岛史郎』这个名字,因为强盗杀人罪遭到通缉。事件发生在十七年前,他闯入高级住宅区的一户民宅,杀害了屋内的夫妻和他们的女儿,抢走财物逃走了。

    原来是那起事件。脇坂也知道那起命案。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俗称T町命案。案情陷入胶着多年,几年前终于破案。照片下方也贴了红色贴纸,而且写了『A』这个字母。

    「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爸爸说了很奇怪的话。」

    「他说了什么?」

    「爸爸问我,看了这张照片,觉得凶手是什么样的人?我打量了照片,但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于是我就对爸爸说,我完全不知道。」

    「结果你爸爸说什么?」

    「爸爸说,这样很正常,爸爸也一样,看了照片也完全没有任何想法。通常可以从一个人的脸上感受到他过往的人生,即使只看照片,也可以感觉到,但是从这张照片中,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人生。因为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也无法想像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会变成什么样。爸爸说,如果只有这张照片,自己绝对不可能找到这名通缉犯。于是我问爸爸,AI能够逮到这名通缉犯,是不是代表AI果然很厉害?爸爸想了一下后回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是这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是这样吗?真是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是不是?所以我就问爸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爸爸说,就先聊到这里,然后结束了这个话题。我猜想爸爸可能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所以就没有追问下去。」

    这件事太奇妙了。脇坂再次注视着『新岛史郎』的照片,那张脸的确让人无法想像他在想什么,以及一路走来的人生,甚至有一种令人心里发毛的感觉,但脇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这本名册可以借给我吗?」

    脇坂问,陆真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问:「要拿去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作为办案的参考。」

    「但是,这本名册上只有通缉犯的照片,警察不是有很多这种资料吗?」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爸爸亲手做的名册这一点很有价值,其中可能隐藏了什么讯息。」

    「讯息……吗?」

    「有什么问题吗?」

    「不,并没有什么问题,」陆真阖起名册,抚摸着封面后抬起头问:「你觉得有办法找到杀害爸爸的凶手吗?」

    「一定可以找到,」脇坂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必须绳之以法,这是我们的工作。」

    「目前有线索了吗?」

    「还在积极搜集,所以希望可以借用这本名册。」

    陆真用力深呼吸了一次,点了点头说:

    「好,那就交给你了,但是先让我把所有的内容都拍下来以防万一,因为我想留下备份。」

    「当然没问题。」

    「除此以外,请你答应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弄脏或是损毁。因为这是爸爸的遗物。」

    他的眼中有不像是少年的威慑。

    「我答应你。」脇坂回答。

    5

    在班导师长篇大论地说明过暑假的正确方式这种无聊的主题后,第一学期的结业式终于结束了。陆真把之前一直放在学校的书和文具塞进书包,走出了教室。他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隔壁教室的门也打开了,学生纷纷走出教室。纯也的身影也在其中。

    「火葬的事办好了吗?」

    陆真听了纯也的问题,满脸愁容地说:

    「我突然觉得很麻烦。好像还是委托葬仪社比较好,他们介绍了几家价格便宜的葬仪社给我,但听说也要五万圆左右。」

    「好贵啊,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我上网查了一下,如果只是火葬而已,价格会便宜一些,但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张罗,算下来就没差多少。」

    「这样啊……」纯也似乎感同身受,说话的声音很严肃,「我爸妈很关心你,说不知道你家有没有存款,虽然我知道问这种问题很失礼。」

    「完全不会。嗯,虽然应该不至于完全没存款,但恐怕不值得期待。我也想确认一下这件事,所以正打算去银行一趟。除了余额,我还想知道每个月有多少钱进出,我爸爸完全没在用存折,所以存折上没有任何记录。」

    「OK,那我陪你去。」

    梅雨季节终于结束了,他们在盛夏的阳光下走出学校,走去银行所在的商店街。中学生当然知道无法在便利商店补登存折。

    「既然要去银行,我想去爸爸当初开户的分行,也要向银行的人说明情况,问他们我可不可以领钱。」

    纯也停下脚步说:「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听说,如果告诉银行的人,帐户主人已经死了,就无法把帐户里的钱领出来了。不仅不能领钱,而且房租或是信用卡自动扣款,还有水电那些公共事业费用的自动缴款也会被停止。」

    「啊?是这样吗?」

    「听说银行会冻结帐户,在明确继承人之前,不能让其他人把钱领走。」

    纯也不愧是立志当作家的人,什么事都知道。

    「继承人只有我啊,这不是很明确的事吗?」

    「对你来说很明确,但是银行并不知道,所以必须向他们证明,除了你以外,并没有其他继承人。」

    「那我该怎么办?」

    「今天就先去补登存折,到时候只要用提款卡领钱就好。」

    「提款卡?我没有提款卡。」

    「你爸爸的随身物品中——」纯也说到这里,摸着额头说:「不行……」

    「他的皮夹和驾照都在河底,而且我也不知道提款卡的密码。」

    「好吧,那我回家问我爸妈要怎么处理。既然他们关心你家有没有存款,应该愿意援助你。」

    陆真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好意思,我就像你家的寄生虫。」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是朋友,当然要帮忙啊。」纯也搂住了陆真的肩膀。

    「谢谢,但是你可不可以放开我?热死人了,而且你的汗都黏在我身上很不舒服。」

    「干嘛这样?难道你讨厌友情的证明吗?」纯也用自己肥胖的身体更用力贴在陆真的身上。

    他们一路打打闹闹来到了银行,银行内的冷气很强,和户外简直是不同的世界。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行员走过来问他们:「请问有什么事吗?」言下之意,似乎觉得这里不是两个中学生来的地方。

    「我同学的爸爸叫他来补登存折。」纯也毫不犹豫地说,然后转头看着陆真问:「对不对?」

    「对。」陆真对女行员说。

    「存折可以借我一下吗?」

    陆真从书包里拿出存折,交给了女行员。

    「你等一下。」女行员说完,走去了柜台的窗口,不知道开始进行什么作业。陆真听到了列印的声音,应该是在补登。

    不一会儿,女行员走了回来。「让你久等了,这样可以了吗?」

    陆真接过存折打开一看,发现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数字。

    「谢谢。」陆真在道谢后,走出了银行。

    「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我松了一口气。」陆真说。

    「看他们刚才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你爸爸已经去世了。」

    「太好了,如果自动扣缴被停的话,我真的会很惨。」

    「听说行员发现有地方举行葬礼,就会去看是谁死了,然后确认是否有在自家银行开户,一旦发现有在自家银行开户,就会立刻冻结。很多遗族都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

    「这样啊,差一点搞砸了。」

    陆真很庆幸和纯也讨论这件事。出外果然要靠朋友。

    他们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决定去吃午餐。附近有一家他们常去的食堂,是由一对老夫妇经营的老店,那里的餐点便宜又大碗。

    纯也说,他要请客。虽然陆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决定接受他的好意。现在没有能力打肿脸充胖子。

    吃了大碗的炸猪排咖喱后,满身都在流汗。纯也说要吃刨冰,陆真也表示同意。

    他在吃草莓刨冰时,翻开存折。他最先确认了余额。原本很担心余额很低,但发现有两百万圆左右。这个金额很微妙,但至少暂时不必为生活发愁。

    接着,他依次看了交易明细。大部分都是自动扣缴公共事业费用,看到手机费也是自动扣缴,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帐户被冻结,就连手机都不能用了。

    除了支出以外,偶尔也有存入。当然就是克司的薪水。每个月的薪水金额有微妙的差异,应该是工作时间和津贴不同的关系。陆真发现父亲的薪水比自己想像中低,忍不住有点失望。克司靠这些收入维持父子两人的生活,所以应该算是节俭的人。

    咦?他发现突然有一笔一百万圆的汇款。汇款人名字叫『弘田直树』。这笔是什么钱?

    但是,两天之后,这笔钱又汇到别人的帐户。陆真看到那个名字,差一点把嘴巴里的刨冰吐出来。因为户名是『永江多贵子』。

    「怎么了?」纯也问他。

    陆真把存折出示在他面前,向他说明了克司保管了名叫『永江照菜』的少女的血液检查结果,以及刑警脇坂带来的手机发话记录中,有『永江多贵子』的号码这些事。

    「这件事太令人在意了。」

    「对不对?」陆真继续翻着存折。不一会儿,又发出了「啊!」的叫声。

    「这次又怎么了?」

    「又发现了一笔,这次是五十万。」

    这次的汇款人叫『田中良介』,两天后,那笔钱又如数汇给了『永江多贵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真抱着手臂思考着,刨冰已经溶化了,但他已经不想吃了。

    「要不要去见一面?」纯也提出了意想不到的提议,「去见那个姓永江的人。」

    「要怎么见到她?我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去那个女孩接受治疗的医院,可能会有什么线索。是哪家医院?」

    「嗯,我记得是……」陆真拿出手机,打开了相簿。他拍下了其中一份检验报告,以备不时之需。「是开明大学医院,上面写着神经外科。」

    「从这里过去并不会太远,我们去看看,搞不好那个女孩还在住院。」纯也放下了汤匙。

    「现在去吗?」

    「现在才刚过中午,还是说,你等一下有事?」

    「我是没什么事。」

    「俗话说,好事不宜迟。」纯也猛然站了起来,大腿撞到了桌子,溶化的刨冰都溅了出来。

    他们走去车站,搭上了电车。第四站就是开明大学所在的车站。

    「终于放暑假了,我爸妈整天叫我读书,为考高中做准备。」纯也说。

    「考高中喔,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啊?你不读高中吗?」

    「我也想啊,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读。」

    「一定可以,有很多人虽然没有父母,但也照样读高中和大学,也有偶像是这样。」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读那些学校。」

    「听说那个偶像是从育幼院上学。」

    「育幼院喔……」

    虽然目前还没有接到儿少福利课的电话,但不可能让中学生一个人生活,所以可能很快就会有人上门。即使听到育幼院这个词他也毫无概念,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电车到站了,陆真和纯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车站前有拉面店、冰淇淋店和可丽饼店,主要客层应该是学生,而且也看到像是学生的年轻人走在路上,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高材生。

    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开明大学的漂亮建筑物。抬头看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几层楼的大楼。

    他们从玻璃大门走了进去,来到服务台前,陆真说:「我们想去永江照菜的病房。」

    「请问是什么科?」服务台的女人问。

    「神经外科。」

    女人操作平板电脑,注视着萤幕后,微微歪着头说:

    「目前本院病人中,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病人。」

    女人说话的语气很坚定。

    陆真和纯也互看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纯也转头看向服务台说:「这里可以查到门诊病人的住家地址吗?」

    女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医院规定我们无法回答这类问题。」

    纯也耸了耸肩,离开了柜台。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果然是这样」,他显然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这个问题。

    「没想到出师不利,接下来该怎么办?」纯也抱着双臂。

    即使纯也问陆真该怎么办,陆真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主意。

    「今天只能放弃,改天再说了。我回去再检查一下我爸爸的东西,搞不好会找到什么线索。」

    「但是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再努力看看,一定有什么好主意。」

    「即使你这么说——」陆真不经意地看向周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有一台轮椅停在不远处,但他认识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怎么了?」纯也问。

    「那个男生,」陆真指着轮椅上的少年说,「我不久之前在图书馆见过他。」

    「图书馆?」

    「就是车站前的市立图书馆。」

    这时,一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走来推起轮椅。并不是之前在图书馆遇到那个玩剑玉的女人。

    还有两个少年从候诊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和他们会合。两名少年看起来都是小学生,但年纪明显不同。年纪比较大的少年走路有点不自然,似乎有什么障碍。

    女人和几个少年走出医院。陆真看着他们。这时,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厢型车驶了过来,停在站在车道旁的少年身旁,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从驾驶座走了下来。

    陆真看向车身侧面,发现车身上写着『数理学研究所』几个字。

    另外两名少年和那个女人也跟着轮椅少年上了车。男人把轮椅折了起来,装在厢型车后方,回到了驾驶座上。

    陆真看着厢型车沿着车道离去。

    「那几名少年是怎么回事?」纯也歪着头纳闷。

    陆真拿出手机,搜寻了『数理学研究所』,很快就找到了官网,但官网上的内容很费解。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研究智能相关的最先进科学的地方。

    最新的新闻内容是『「换禀者相关报告(第二份)」已上线』。陆真点开那份报告,发现是一篇看不太懂的论文,他完全不想看,但看到标题旁的文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为那里写着『羽原全太朗 开明大学医学院脑神经外科』。

    陆真把手机出示在纯也面前,纯也兴奋地说:

    「永江照菜搞不好也在那里。」

    「我来查一下地址。」陆真操作着手机,也许因为太激动了,手指微微颤抖。

    数理学研究所就在离这里不到两公里的地方,但没有公车可以去那里。

    「只能走路了。」陆真嘀咕着。他看向户外,发现马路在烈日下发光。

    「要防止中暑。」纯也从书包里拿出帽子。

    大约三十分钟后,陆真和纯也站在一栋白色房子前。

    「终于到了。」纯也拿着在半路上买的瓶装水,热得脸都皱成一团。他们只是稍微加快脚步走了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但两个人都满身大汗。

    建筑物的入口挂着『独立行政法人 数理学研究所』的牌子。

    「辛辛苦苦走到这里,结果白跑一趟的话,就太令人伤心了。」陆真说。

    「不要还没有确认,就说这种丧气的话。」纯也迈开步伐,毫不犹豫地站在玄关前,自动门打开了。

    「你就这样走进去吗?」陆真也慌忙跟了上去。

    灯光微暗的大厅内,有一种冰冷的感觉,沙发和桌子排放在那里。后方有一道好像自动验票机的管制门,没有门禁卡应该无法进入。旁边的柜台有一名女性,正看向陆真和纯也。

    「不好意思,」纯也边说边走了过去,「请问这里有一位名叫永江照菜的女孩吗?」

    柜台小姐面带微笑,轻轻摇着头说:

    「研究所规定无法回答这种问题。」

    和刚才医院服务台的女人说的话完全一样。

    「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你只要向当事人确认一下,应该就可以知道了。」

    不能只靠纯也一个人。陆真也跑了过去。

    「我们真正要找的不是照菜,而是永江多贵子小姐。」

    「永江多贵子……」女人操作着手边的电脑后,抬起头问:「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中了。陆真确信一件事。永江母女就在这里。

    「我姓月泽,月泽陆真。」

    柜台小姐想了一下后,指着沙发说:「请你们在那里等一下。」

    陆真和纯也一起坐在沙发上,柜台小姐不知道打电话去了哪里。

    「我们似乎猜对了,」纯也向陆真咬耳朵说,「永江小姐就在这里。」

    「问题在于她想不想和我们见面。她听到月泽这个姓氏,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柜台小姐挂上电话后,走过来说:

    「相关人员马上就过来,你们再等一下。」

    「相关人员是谁?」陆真忍不住问。

    「等她来了,你就知道了。」柜台小姐的嘴角露出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永江小姐不会来这里吗?」陆真目送着柜台小姐的背影说。

    「我也不知道。」纯也歪着头。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后。是一个娇小的女人,但并不是刚才和那几名少年在一起的女人。她和柜台小姐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真和纯也同时站了起来。

    背对着他们的娇小女人转过头,然后走了过来。陆真看到她,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个女人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凤眼,她不是别人,就是之前在图书馆看到的女人——可以接住没有绳子的剑玉木球的女人。

    那个女人也马上发现了,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真的脸。当她走到他们面前时问:「请问哪一位是月泽?」

    「是我。」陆真回答。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抱起双臂,「我想确认一下,今天的重逢是巧合吧?还是你调查了我之后,找到这个地方?」

    「有一半是巧合。」

    「一半?」

    「我在开明大学看到了之前在图书馆遇见的那个轮椅少年,他们搭了这里的车子,所以我就想到也许我们在找的人也在这里,所以就来这里了。」

    「你们在找的人是永江照菜吗?」

    「对。」

    「但其实你们真正想见的是多贵子小姐。」

    「对。」陆真点了点头。

    娇小的女人吐了一口气说:「我们坐下来聊。」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陆真和纯也也坐了下来。

    「为了谨慎起见,我确认一下,」女人转头看着陆真问:「你是月泽克司先生的儿子吗?」

    「对,你认识我爸爸?」

    「不算很熟。昨天听说了事件的事,很惊讶,也很难过。」

    「是听谁说的?」

    「刑警,一名姓脇坂的刑警。」

    「喔喔。」陆真点了点头,「我认识他,他昨天上午也来找过我。」

    所以脇坂在昨天离开后来过这里。

    「脇坂虽然只想和永江母女见面,但我在多贵子小姐的要求下,也一起见了面。先不说这件事,你们为什么想见永江多贵子小姐?」

    「因为……」陆真正打算回答,纯也制止了他。「等一下。」然后看着那个女人问:「你是谁?你不是永江多贵子小姐吧?」

    「对,我不是。」

    「那可以让我们见永江小姐吗?因为陆真想和永江小姐本人谈事情。」纯也说完这句话,转头看着陆真问:「对不对?」

    真庆幸自己带这个朋友一起来。陆真再次体会到这件事。自己差一点把克司的事告诉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对,」陆真对那个女人说,「请让我和永江小姐本人谈。」

    女人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轮流看着陆真和纯也后,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们看起来不像坏人,所以我就实话实说了。永江母女的确在这里,但是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因为一直联络不到月泽克司先生,所以她很担心,结果刑警突然上门,说月泽先生被人杀害,任何人都会情绪不稳定,而且现在他儿子又找上了门,会陷入混乱也很正常吧?所以她就请我来了解情况。怎么样?你们现在了解了吗?」

    「听你刚才这么说,永江小姐似乎和我爸爸很熟……」陆真鼓起勇气问:「请问他们是男女朋友吗?」

    女人露出了柔和的眼神说:

    「你果然还不知道。多贵子小姐也说,克司先生应该还没告诉你。你说的没错,他们是男女朋友,但是严格来说,是更进一步的关系。」

    「更进一步的关系是什么意思?」

    「你的这位朋友可以信任吗?」女人指着纯也问:「他会保守秘密吗?」

    陆真看着纯也。纯也挺起胸膛,似乎在说:「你是在怀疑我?」

    「他可以信任。」陆真断言道。

    「好,多贵子小姐说,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把实话告诉你也没问题,所以我就告诉你实情。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永江照菜是多贵子小姐的女儿,而且——」她竖起食指说:「父亲是月泽克司先生,也就是说,照菜是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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