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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

    6

    窗外的天色还很亮,但已经将近傍晚五点了。陆真和纯也坐在像是会议室的房间内。

    那个女人自我介绍说,她叫羽原圆华,是这家研究所的职员。虽然不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工作,但似乎和永江母女的关系很密切。她和羽原全太朗的姓氏相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她刚才说的内容很震撼。虽然陆真隐约察觉到克司有关系特别的女人,听到永江多贵子就是克司的女友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孩子。

    「你似乎很震惊,所以今天还是先回去比较好,」羽原圆华说,「虽然你们以后必须见一面,但要不要等你冷静之后再说?今天就突然见面,你也会觉得很尴尬吧?」

    她说的话也许有道理。陆真意识到自己心慌意乱,当需要做出判断时,没有自信能够冷静地回答。

    但是,他身旁有一个可以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可靠朋友。他征求了纯也的意见。

    「你可以自由决定,但如果是我,就会今天见面。」纯也语气坚定地说,「即使延后见面,也只会让自己陷入烦恼。我觉得会胡乱想像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会一直往坏处想。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早见面,了却一桩心事。」

    陆真觉得很像是纯也得出的结论,而且也很合理。

    「我想和她见面。」陆真对羽原圆华说,「我看了存折,爸爸汇了很多钱给永江多贵子小姐,我想我有权利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钱。」

    羽原圆华听了陆真的话之后,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然后站了起来说:「你们跟我来。」她把陆真和纯也带进了这个房间后说:「我去问一下多贵子小姐。」说完之后,就走了出去。

    「陆真,感觉你之前就见过那个女人。」纯也说。

    「我刚才不是说,在图书馆遇到了那个坐轮椅的男生吗?当时就是她和轮椅男生在一起。」

    「这样啊。虽然很漂亮,但感觉个性很强。」

    「虽然个性很强,但她有超厉害的本事。」

    「什么本事?」

    「比方说,剑玉。她的剑球没有绑上绳子,然后把剑球抛向空中,她可以用剑头接住剑球,一次就成功。」

    「原来是这种事。」纯也发出冷笑声,「YouTube上有太多无绳剑玉高手的影片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上网查过了,所以很清楚。你说的那些影片,剑球都没有旋转,而且最多只是往上丢几十公分而已,但是她可以用剑头接住丢到天花板高度的球,而且是我丢的球。我什么都没想,只是随手往上一丢。剑球当然会旋转,而且还撞到天花板才掉下来。她用剑头接住了剑球的洞……不,不是,她不是用剑头接住剑球,而是把剑头朝上,等在那里,然后剑球就掉落,剑球的洞就刚好套进她手上的剑头。普通人有办法完成这种事吗?」

    「怎么可能……」纯也的脸上仍然带着怀疑的表情,「是不是巧合?」

    「那天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因为是坐在轮椅上的男生说,她有办法做到这种事,这不就代表她以前曾经表演过很多次吗?」

    纯也发出低吟说:「我无法相信。」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说谎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不可思议的事。」

    陆真把那天电梯门即将关上时,有一颗球滚过来,刚好卡在电梯门中间的事告诉了纯也。那颗球就是她丢的。

    纯也歪着头说:

    「我觉得这应该并不难,只要抓对时机……」

    「问题在于要抓对时机不是很难吗?你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况,所以会说这种话,那根本是奇迹。对了,还有,她还完美预言了下雨的情况,几分钟后雨会停,几分钟后会再下雨,又过几分钟后会再次雨停,多亏了她,我那天没带伞,也完全没淋到雨。」

    「她可能看了网络的天气预报吧?」纯也仍然深表怀疑。

    「网络上哪里有以分钟为单位预报天气?」

    纯也似乎想不到反驳的话,一脸凝重的表情,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下巴。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她的确不只是个性很强的美女而已,那她到底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陆真也只能歪着头。

    咚咚。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陆真说:「请进。」

    L字型的门把转动,门打开了,羽原圆华探头进来说:

    「永江母女来了。」

    「是。」陆真回答后站起身,直直地站在原地面对着门。纯也也站在他的身旁。

    一个瘦削的女人和矮小的女孩在圆华的示意下走了进来。永江多贵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脸上没什么化妆,相貌平平,微微低头站在墙壁前片刻,才终于抬头看着陆真他们,但又立刻垂下双眼。

    那个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真和纯也,一双大眼睛和微翘的鼻子令人印象深刻。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克司的影子,陆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虽然母亲不同,但这个女孩和自己有血缘关系——

    门关上后,圆华站在永江母女和陆真他们之间。

    「这两位是永江多贵子小姐和照菜。」她对陆真说完后,又对着她们母女说:「这位是月泽陆真,旁边是他的朋友宫前纯也。」

    陆真调整了呼吸,自我介绍说:「我是月泽陆真。」

    多贵子深深鞠了一躬。

    「你父亲很照顾我们,这次发生这样的事,真的很难过,也很遗憾,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声音很小声。

    陆真感受到内心涌起复杂的感情。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们,而且父亲克司和她们共度了好几年特别的时间。

    父亲有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世界,而她们就是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

    圆华看着陆真说:

    「我把你刚才说的事告诉了多贵子小姐,因为有关金钱的疑问,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多贵子小姐也和我的意见相同,所以下定决心和你见面。总之,大家先坐下再说。——多贵子小姐,你请坐,照菜,你也坐下吧。」

    永江母女一起坐在椅子上,陆真和纯也见状,也坐了下来。

    「多贵子小姐,请你向陆真说明。」圆华催促道。

    「好。」多贵子回答,她吞了几次口水后,微微看向陆真的方向。

    「我是在一场东京都内举办的研讨会上认识了克司,研讨会的主题是如何关怀末期癌症病人,每个月举办一次。因为我当时在安宁病房工作,所以是协助举办研讨会的工作人员之一。克司也参加了那个研讨会,他太太罹患了乳癌末期,在日常照顾期间,有很多烦恼。」

    那是自己五、六岁的时候。陆真心想。他当然不知道克司曾经去参加这样的研讨会。

    「不久之后,他太太去世了,于是克司来告诉我这件事。那次之后,我们有时候会见面。」

    听到她叫父亲「克司」,陆真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也未免太快了吧。陆真忍不住在心里吐嘈。妈妈才刚死,爸爸就马上去找其他女人了吗?通常不是会暂时克制一阵子吗?

    「当我发现怀孕时,感到不知所措,也犹豫要不要生下来。但是我告诉克司后,他说希望我生下来,所以我也就下了决心。」多贵子看向坐在她旁边的女儿。

    照菜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不知道她是否能够理解眼前的状况。不,七岁的孩子不可能无法理解。

    「陆真,」圆华叫了一声,「我可以问多贵子小姐一个问题吗?」

    「好,请便。」

    圆华转头看向多贵子。

    「你们没有讨论过结婚的事吗?」

    多贵子又吞了一次口水。

    「我们曾经讨论过,我说由他决定就好。因为我真的并不在乎,他说孩子出生后,他会认领。因为我知道克司很关心他儿子的想法。」

    终于提到自己了。陆真心想。因为刚才好像在谈论陌生人的事。

    「所以是月泽先生决定你们不结婚吗?」

    「克司说暂时不结婚,等到儿子长大之后,再好好向他说明,如果他也同意,希望可以办理结婚。」

    圆华点了点头,转头看着陆真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她是代替陆真问了这个问题。陆真的确想知道这件事。

    「等我长大之后是什么意思?」陆真嘀咕着。「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他曾经说,差不多是时候了。」多贵子回答,「他说你要考高中,现在不希望你为这种事分心,所以等你考完之后再说。」

    所以是明年春天。爸爸打算向自己这个儿子坦承一切,然后提出想和多贵子结婚吗?如果爸爸这么问,自己会怎么回应?陆真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多了母亲和妹妹,自己能接受吗?

    「请问……你和我爸经常见面吗?」

    多贵子微微歪着头说:

    「算是经常吗?差不多两个星期见一次。」

    「他来这里吗?」

    「不,通常都是我和他约在外面后,然后一起来这里。」

    「呃……」陆真看着圆华问:「我一直很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医院的一部分吗?」

    「不是医院,但可以说是相关设施。」圆华将视线移向多贵子后说:「接下来可以由我说明吗?」

    「好,麻烦你了。」多贵子欠身说道。

    圆华再次转头看向陆真和纯也。

    「虽然数理学研究所这个名字听起来枯燥无味,但这里针对人类的本质进行研究,尤其从各个方面研究智能到底是什么。其中之一,就是换禀者相关的研究。」

    「啊,这个名词……」

    「你知道?」

    「我看了这家研究所的官网,是开明大学医学院脑神经外科的羽原全太朗写的论文。」

    「羽原全太朗是我爸爸,我也以助理的身份协助研究工作。这种事不重要,你们听过天赋异禀吗?」

    陆真不太清楚,身旁的纯也说:

    「我知道,就是天生具有高度智能的天才,像是小学生就会解高等数学的题目,或是学会好几种语言。」

    「没错,」圆华点了点头,「英文称为『gifted』,就是『天赋的礼物』的意思,在欧美国家,会让这些人接受特别的教育,但还有很多不解之谜。这家研究所也在研究这些有特殊才华的孩子的智能,尤其从医学的角度加以分析。研究对象并不是一般的天才,而是天生有脑部疾病的孩子,是建立在『障碍是否对大脑功能产生了影响』这个假设上进行研究。」

    「像是学者症候群之类的吗?」纯也问。

    「你似乎很博学多闻。没错,学者症候群也是其中的一种,最近发现,在罹患脑神经疾病的孩子中,有许多人具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在这家研究所内,称这些孩子为换禀者,就是用有某种障碍作为交换,得到了异禀的意思。」

    陆真想起了在开明大学医院看到的那几个孩子。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生也是换禀者吗?」

    「没错,他就像刚才宫前所说的,具有理解高等数学的能力,瞬间就能回答出代数方程式的答案,但是身体缺乏平衡能力,无法顺利行走。外出时很危险,所以都坐在轮椅上。」

    「所以,该不会……」陆真看向照菜。

    「照菜具备了优秀的记忆力,」圆华说,「她能够过目不忘,完整地记住所有看过的文字和图像,但是她无法发出声音。」

    陆真大吃一惊,看着少女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他慌忙移开了视线。

    「不仅无法发出声音,而且天生手脚的活动不灵活,很容易跌倒。」多贵子开口说道,「虽然我们去了很多家医院,但医生都说找不出原因,我们差一点放弃,幸好在三年前,请开明大学医院的羽原医生诊察,结果发现脑神经有先天性疾病,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会恶化,需要及时动手术。于是就请羽原医生为照菜动了手术,现在她的手脚都可以自然地活动,但是仍然无法发出声音,而且她的先天性疾病并没有完全治愈,今后需要长期观察。有一天,羽原医生说,希望照菜接受智力测验,然后就听说了换禀者的事。」

    「在持续观察的过程中,我爸爸发现照菜可能是换禀者。」圆华在一旁补充说明,「在进行测验后,爸爸发现他的预测正确,照菜的确具有特殊的记忆力,于是研究所正式向永江母女提出协助研究的要求。照菜基本上在这里生活,由我们照顾她的饮食和日常起居,但要成为研究所的实验对象。」

    「就像白老鼠吗?」

    圆华听了纯也的问题笑了起来。

    「如果你想像的是动物实验,只能说并不算是太大的误解,但我们完全不会伤害实验对象的身体,只是根据每个孩子的能力做测验,分析他们如何使用大脑,每天一次,每次差不多两个小时左右。」

    「听我女儿说,并不会太累。」多贵子补充说明,「还说很开心。」

    陆真听了之后,内心产生了疑问。

    「你们怎么交谈?用笔谈吗?」

    「即使她无法发出声音,我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多贵子语气坚定地说,「因为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爸爸……呢?他有办法了解吗?」

    永江母女听了陆真的问题,立刻脸色大变。陆真在她们的脸上看到了紧张。多贵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问照菜:「你觉得呢?你觉得爸爸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吗?」

    照菜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一双大眼睛看着陆真。她的眼神中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愧疚。也许对她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克司就是她的「爸爸」。

    「陆真,」纯也叫了他一声,「存折的事呢?」

    对喔。差点忘了重要的事。

    「我今天去银行补登了爸爸的存折,发现爸爸曾经汇钱给你。呃……」陆真从书包中拿出存折。「两年前的二月九日汇了一百万,然后……同年十一月又汇了五十万。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多贵子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用力吐了一口气之后点了点头说:

    「我尽可能避免在生活上接受他的援助。因为克司要养儿子,而且我自己也有工作,但是照菜的手术费很贵,我无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我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手术费,结果克司突然汇钱给我。我问他哪来的钱,他说是赛马赢的钱。」

    「赛马?」

    「对,他说以前当警察时经常去赛马场,现在偶尔也会去那里当作散心,结果随手买的马票赢了一大笔钱。」

    「不,那不是赛马赢的钱,是别人汇给他的。」

    「别人汇给他的?」

    陆真低头看着存折说:

    「一个叫弘田直树的人汇了一百万,五十万是一个叫田中良介的人汇的,爸爸每次都在收到钱的两天后,汇入你的帐户。」

    「弘田直树和田中……」多贵子想要重复这两个名字。

    「田中良介。你不认识他们吗?」

    多贵子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

    「这样啊……」陆真再次低头看着存折。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汇这么多钱给克司?

    「照菜,你怎么了?」

    听到圆华的声音,陆真抬起头,发现照菜不停地挥动双手,向她妈妈说着什么,而且不时指向陆真手上的存折。

    「怎么了?」一旁的纯也担心地问。

    「啊?是这样吗?那名刑警的名册上?是这样吗?」多贵子问照菜,少女注视着母亲的眼睛,用力点了好几次头。

    「多贵子小姐,照菜说什么?」圆华问。

    「是关于陆真刚才说的那两个名字,她说昨天刑警给我们看的名册中,有这两个名字。」

    「就是有很多照片的名册吗?」圆华问。

    「对。」多贵子回答。

    「啊?照片?你们说的名册,」陆真瞪大了眼睛,「该不会是我爸爸以前当追逃刑警时的通缉犯名单?」

    「对。」多贵子点了点头,「昨天,刑警给我们看了那本名册,问我们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我们从头到尾看了一次,照菜也在旁边一起看。她刚才说,在名册倒数第三页和第四页上,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人的名字。虽然姓名是用汉字写的,但是下方标了读音。」

    「怎么可能只看一次就……」

    「你没有听我刚才说的话吗?」圆华露出严肃的眼神看着他,「我不是说了,照菜是换禀者吗?她有特殊的记忆力。」

    陆真倒吸了一口气,和纯也互看了一眼之后,拿出了手机。他之前用手机拍下了名册上所有的内容。

    他找出了照片确认之后,发现照菜果然说对了。在倒数第三页上有『弘田直树』的照片,第四页中间有『田中良介』的照片。两个人的名字都标了读音,但字很小。光是听了刚才的说明,很难相信在瞬间可以连读音都记住。

    弘田直树在五年前肇事逃逸,根据生日计算,目前三十三岁。田中良介因为诈欺罪遭到通缉,今年应该五十岁。两个人的照片旁都没有贴上红色贴纸。

    陆真拿着手机嘀咕着:「该怎么办才好……」

    「我表达一下我的意见。」圆华举起了手,「我认为应该马上联络刑警脇坂先生。」

    陆真没有理由反对。多贵子也说:「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谁打电话?也可以由我来打电话。」圆华举起手机说。

    「麻烦你了。」陆真说。多贵子也异口同声地说。

    圆华打了电话。电话似乎马上接通了。圆华开始说明情况,她的说明简洁易懂。挂上电话后,她对其他人说:「他会马上赶来这里,但可能超过三十分钟。你们打算怎么办?有时间等他吗?」

    陆真和纯也互看了一眼。肥仔朋友用力点了点头。陆真见状,对圆华说:「我们在这里等。」

    「我们可以回房间吗?」多贵子语带迟疑地说,「照菜有点累了……」

    「你们回房间休息吧。」圆华不加思索地回答后,征求陆真的同意:「没问题吧?」

    「没问题。」陆真回答。

    多贵子母女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原本以为她们会直接走出去,没想到照菜看着陆真,轻轻挥了挥手向他道别。她天真的脸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邪念,陆真茫然地看着她们母女离去。

    「我也先离开一下。」圆华说:「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有卖饮料,如果口渴,可以去那里买。出去后往左就是厕所。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不,没有了。」

    「那就先休息一下。」圆华说完,也走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陆真和纯也两个人时,陆真感到浑身疲惫。他趴在桌子上说:「啊,真是被打败了。」

    「这样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纯也虽然这么说,但说话的语气很悠闲。

    「每一件事都令人难以置信,我脑袋已经一片混乱。突然冒出来一个妹妹,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爸爸,这也太扯了吧?」

    「但是她很可爱啊。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他们叫换禀者?她是天才儿童这件事也很有趣。」

    「哪里有趣?你不要觉得事不关己,就乐在其中。」

    纯也没有吭气。陆真好奇地转头一看,发现他一脸生气的表情。

    「我并没有觉得事不关己,你觉得有人会因为好奇心,来这种地方吗?」

    纯也尖锐地反击,陆真无言以对,坦承地向他道歉说:「对不起。」

    「因为事情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糟,所以我松了一口气。」纯也说,「我很好奇汇钱的原因。我原本担心你爸爸欠了一大笔钱,所以才汇钱还债。这样一来,你就会有还债义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你必须放弃继承,到时候就只能放弃你爸爸帐户里的钱了。」

    陆真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还有这种可能性。

    「纯也,你对银行还有继承的事知道得真清楚。」

    「家里做生意的话,就会经常聊到这些事。」

    应该不是只有这个原因。纯也基本上很博学多闻。

    「我问你,你觉得那是怎么回事?」陆真很难以启齿地开口问道。

    「你问哪一件事?」

    「就是汇钱给我爸爸的人,刚好在通缉犯的名单上。」

    「你说那件事……」纯也有点尴尬地抓着脸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种人为什么会汇钱给爸爸?」

    「我也不知道。」纯也歪着头回答,但动作很不自然。

    「纯也,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不是啦,也不是说有什么想法,只是刚好想到一件事,但我并没有自信,所以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不要吞吞吐吐,真会吊别人的胃口。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我并没有想说什么。好吧,如果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吗?」

    「我不会生气,你说看看。」

    「嗯。」纯也应了一声后端正了坐姿。

    「我猜想,你爸爸会不会在路上看到了那两名通缉犯,因为他还是保持了以前的习惯,而且还叫住了对方。通缉犯一定吓到了,但是得知你爸爸现在已经不当警察了,于是就提出交易,只要你爸爸愿意放过他们,他们可以付钱。」

    「于是就汇了那一百万和五十万吗?」

    「这只是我的想像,是不负责任的想像。也许事实完全不一样。」

    陆真握紧右拳,用力敲向桌子。

    纯也一脸害怕的表情抖了一下,「你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

    「我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对你生气。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是像你说的那样。果然就是这样,这是唯一的可能。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前的工作就是抓通缉犯,但是不当警察之后,竟然收钱放人吗?他身为追逃刑警的自尊心去了哪里?简直太可耻了。」

    「现在还没搞清楚是不是真的如此,即使真的是这样,我觉得也不是什么罪该万死的事。因为对方是通缉犯,拿他们的钱有什么问题?而且你爸爸并不是把钱拿去赌博或是花天酒地,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父母为了孩子,愿意去做任何事。」

    「孩子……」

    陆真发现自己内心的怒气急速消失。想到父亲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想要保护的生命,许许多多的回忆似乎顿时褪了色。

    两个人沉默片刻。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安在内心扩散。

    「你会不会口渴?」纯也嘟哝着,「刚才说,外面有自动贩卖机,我们去买饮料。」

    「好啊。」陆真站了起来。

    来到走廊上,立刻看到了自动贩卖机,但是饮料的种类很少,只有水和无咖啡因的茶,无奈之下,只好买了保特瓶装的麦茶。

    「哇,这个超猛。」纯也抬头看着旁边的墙壁叫了起来。

    那里有一幅巨大的风景照。长度超过一公尺,宽也有八十公分左右。看起来像是某个城市的风景,好像不是日本。

    「好漂亮的照片。」陆真说,纯也瞪大了眼睛说:

    「你在说什么啊,你仔细看清楚,这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画。」

    「啊?」陆真惊讶地走过去,定睛仔细看,发现的确是一幅画,「也太逼真了……」

    「这幅画使用的是油性彩色笔,总共有一百八十四种颜色。」后方传来说话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圆华正向他们走来。「这是一个十岁的女孩画的,她的爸爸是英国人。几个月前,她和父母一起去了伦敦,这幅画就是她从当时的饭店窗户看到的景象,回国之后,她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完成了这幅画。」

    「她也是换禀者吗?」陆真问。

    「对。」圆华回答,「她只要看到令她印象深刻的景象,就会完整地记在脑海中,而且具备了能够用绘画表现出来的能力。如果说,这是上天赋予她这种能力,她就是用对语言的理解能力和上天交换。她和照菜不同,虽然可以发出声音,但是无法说话,也不认得字。」

    陆真重新看着墙上的画,这幅画不仅很精致,而且色彩很丰富,无法相信有人能够只靠记忆,而且是用画笔画出这幅画。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孩子。我不知道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具有这些特殊能力是不是幸福,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防止他们走向错误的路,这也是我们的职责。」圆华将视线从墙上的画移到了陆真他们身上,「而且也必须疗愈照菜内心的创伤。」

    「内心的创伤……」

    「她的爸爸被人杀害了,她的内心当然会受到伤害。」

    「但是,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很难过。」

    「很多换禀者的孩子都不擅长表达感情,照菜也一样,但是她很难过。听多贵子小姐说,她从昨天开始就完全没睡,这就是她表达悲伤的方式。」

    陆真的心一沉。这种悲伤方式比泪流不止更令人震惊。

    「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她,让她能够安然入睡。」圆华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又继续说,「脇坂先生快到了,我们去会议室等他。」

    脇坂走进会议室后,脱下了西装,挽起了衬衫的袖子,脖子上的领带也松开了。他一定是火速赶来这里的。

    他带了那本名册,然后比对着陆真交给他的存折,发出好几声低吟。

    「接到电话时,我还半信半疑,但的确没错,两个人都在名单上。我来这里之前确认过了,这两个人都还没有逮捕归案。他们汇了一大笔钱到克司先生的户头,其中显然有什么蹊跷。」脇坂自言自语般说道。

    「通缉犯可以有自己名义的帐户吗?」圆华不解地问。

    「应该不行,」脇坂立刻回答,「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别人名义的帐户,但汇款时,又在汇款人栏内填上自己的本名。」

    「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月泽指示他们这么做,要求他们用本名汇款。虽然我不了解其中的理由。」

    「会不会并不是通缉犯汇的款,但只是在汇款时用了他们的名字?」

    脇坂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感到很意外。

    「虽然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觉得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圆华说完,瞥了陆真一眼。

    脇坂摸着下巴说:

    「是啊,的确需要考虑到各种可能性。谢谢你宝贵的意见。——陆真,我可以影印存折的内容吗?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对外透露。」

    「好,没问题。」

    「谢谢。请问这里有影印机吗?」脇坂问圆华。

    「当然有,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影印。」

    「可以吗?那就拜托你了。」脇坂鞠躬道谢后,把存折交给了圆华。

    圆华离开后,脇坂看向陆真和纯也。

    「没想到你竟然会找到这里,可以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

    「纯属巧合,而且是好几个巧合聚集在一起。」

    陆真向他说明了来到这里的过程,所以也必须说明之前在图书馆遇到圆华等人的事,但是陆真省略了剑玉的事。

    脇坂听完之后,感叹地摇着头说:

    「原来是这样,话说回来,你的行动力太惊人了。」

    「脇坂先生,听说你昨天来过这里。」

    「是啊,在离开你家之后。永江小姐似乎并不知道月泽先生去世的消息,所以有点吓到她了。」脇坂看向多贵子后继续说道。照菜还在房间内休息,并没有来这里,「所以,那个……你当然已经听说了永江多贵子小姐和你父亲的关系吧?」

    「我听说了,也知道他们有一个孩子。」

    「这样啊。」脇坂说完,摸了摸人中,「老实说,想到下一次和你见面,我就很忧郁。我昨天也说了,我们不能轻易透露个资,但假装不知道也很痛苦。」

    「现在不必烦恼了。」

    脇坂默默点了点头。

    圆华走回会议室,把存折还给陆真之后,把手上的一叠A4影印纸递给脇坂说:「给你。」

    「谢谢,太好了。」

    「希望有助于抓到凶手。」圆华说。

    「我也希望。」脇坂把影印纸放进皮包后站了起来,「那我就先告辞了,感谢你们的协助。」

    「不必谢我们,但是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圆华说,「就是发现月泽克司先生遗体的时间和地点,我想知道尽可能正确的资讯。」

    「时间和地点?是七月十日上午,地点在多摩川。」

    「我刚才说了,我想知道正确的资讯。你身为办案的刑警,应该知道吧?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你为什么要知道?」

    「因为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推理。侦查工作当然交给警方,但即使是外行人,或许也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今天我们也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即使你知道了正确的时间和位置,又能够推理出什么呢?」

    「你需要在意这种事吗?发现遗体的时间和地点,应该并不算是侦查上的秘密吧?因为遗弃尸体的凶手,也无法预测尸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人发现,并不算是揭露在审判时可以作为有罪证据之一、只有凶手知道的秘密,难道不是吗?」

    陆真无法完全理解圆华一口气说的内容。揭露只有凶手知道的秘密是什么?但是他发现脇坂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也就是说,他无法反驳圆华说的话。

    「我觉得知道这种事,也完全无法有任何帮助。」脇坂又重复表达了和刚才相同的意思,但他甚至失去了用敬语说话的从容。

    「你不用管这么多,请你告诉我。我刚才不是帮你影印了存折吗?」

    脇坂皱起眉头,不甘不愿地拿出手机,操作之后,递到圆华面前说:「这样就行了吧?」萤幕上出现了数位地图,「警方是在七月十日上午八点三十八分接获报案。」

    圆华立刻用自己的手机拍了照,说了声「谢谢。」

    「你满意了吗?」脇坂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圆华露出严肃的眼神看着刑警说:

    「只有抓到杀害月泽克司先生的凶手时,我们才会满意。」

    脇坂听了圆华这句话,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说:

    「我知道,我们会全力侦办,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向所有人鞠了一躬后,走出了会议室。

    陆真看着纯也说:「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我没问题啊……你可以吗?」纯也似乎在意多贵子的事。

    「嗯,今天就先这样。」陆真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多贵子说:「那我们也告辞了。」

    多贵子默默点了点头。

    「等一下。」当他们走向门口时,圆华叫住了他们,「你们明天有事吗?」

    陆真转过头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那你要不要陪我?可能会稍微活动一下身体。」

    「要做什么?」

    「你刚才没有听到我和刑警的对话吗?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推理,首先要查明月泽克司先生是在哪里被人杀害。」

    「要怎么查?」

    「你跟着我就知道了。如果你有此意,明天就来这里。」圆华出示了手机萤幕。

    上面是刚才从脇坂那里问到的地图。

    7

    脇坂回到特搜总部,发现茂上正在电脑前抱着头烦恼。电脑萤幕上有一整排姓名和地址。

    「这是什么名单?」脇坂在茂上的身后问。

    茂上一脸忧郁的表情转过头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名单?」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

    「这是科警支援局的回答,他们分析了D资料组送去的大约一百二十件DNA样本,发现是八十八个人的DNA。因为像是烟蒂,同一个人可能丢了好几个,所以有重复。这八十八个人的DNA中,有四十九个人和资料库内的DNA一致。」

    「八十八个人中有四十九人一致?」

    「没错,你看吧,果然超过半数。我不是之前就说了吗?」

    脇坂再次看向萤幕。

    「这些人都有犯罪记录吗?」

    「将近一半都有某种程度的犯罪记录,但几乎都是轻微的犯罪或是交通违规,有两个窃盗犯,但都是偷东西,也有一个人犯了诈欺罪,但其实是吃霸王餐。还有一个人犯了伤害罪,这个家伙曾经入狱服刑。这些人看起来都和这次的被害人没有交集,但也许需要确认一下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偷东西和吃霸王餐——该不会是在多摩川附近打转的游民?脇坂这么猜想。

    「既然是没有犯罪记录的人的DNA,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查出他们的身份?」

    「不知道,这次也同样附上一句,有关资料库的详细情况无法公开。」

    「听起来很有问题啊。」脇坂皱起眉头,「他们绝对用了某种方法,搜集了和犯罪完全无关的人的DNA。」

    「我也这么认为,问题是他们用什么方法搜集?很久之前,国会曾经审议过为了防止犯罪,要登记所有国民的DNA资料的法案,结果遭到大多数国会议员的反对而废案。那次之后,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一直以来,DNA被认为是终极个资,最近以协助办案为由,向关系人要求采集DNA也变得很困难。」

    「我当然知道这些事。以前大家都担心一旦拒绝,自己会遭到怀疑,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会配合,但是现在很少有人愿意配合。八成是因为网络上流传,一旦被警方采集了DNA,相关档案就会一直留在警方,但是我身为刑警,也渐渐觉得那并不是传闻而已。」

    「正因为这样,所以更觉得搜集不特定多数国民的DNA是不可能的事。你倒是想一想,如果有人捡起自己刚丢掉的烟蒂,或是刚喝完咖啡的空罐,不是会觉得很恶心吗?搞不好还会报警,但是目前并没有发生这种事。」

    脇坂忍不住咂着嘴说:「不知道科警支援局的那些家伙是怎么搜集的。」

    他又想起了伊庭那张像古代高官的脸。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撕下伊庭的假面具?

    「你现在想这种事也没用,你必须关心这份名单上的人和被害人之间是否有关系。明天早上的侦查会议之前,把这份名单传给所有调查被害人交友关系的人。明天也会很忙。」

    脇坂听了茂上说的这句话,心情忧郁起来。下药让被害人昏睡,然后推进河里溺死的凶手,会坐在河边抽烟、嚼口香糖吗?但是,既然送来这份名单,当然就必须查证。

    脇坂拉了椅子,在茂上身旁坐了下来。他打量四周,发现满脸疲惫的侦查员都坐在电脑前。他们应该都在写今天工作内容的报告,但显然都没有获得出色的成果。

    「目前还没有掌握被害人死前的行踪吗?」脇坂小声问道,「和各种监视器连线的监视系统,不是早就应该发现了吗?」

    「顾名思义,监视系统的专长就是监视,也就是即时进行分析,但是要从过去的影像中筛出想要的内容就会很耗费时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即时就是当下这个瞬间,但过去就有庞大的资料。目前已经有被害人的脸部辨识和步容认证的资料,所以已经由AI开始解析七月四日到五日期间,整个东京的监视器影像,迟早会发现。」

    「虽然听起来好像还要很久,但大致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这种事别问我,先不说这个——」茂上露出冷静的表情伸出右手说:「给我看那本存折的影本,只要重点部分就好。」

    脇坂打开皮包,拿出了月泽克司存折的影本。茂上刚才一如往常地监听了他在数理学研究所和月泽陆真、羽原圆华的谈话,所以不需要向茂上报告见面的状况,可以直接进入正题。

    「通缉犯汇了很大一笔钱给他,两天后,他又把这笔钱汇出作为女儿的治疗费吗?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运用以前当追逃刑警时的眼力,在街上发现了通缉犯,但是,月泽现在已经不再是刑警,于是就走到对方面前,以不报警为条件,向对方索取金钱——是不是这样?」

    「也可能是对方提出这项交易。既然能够汇一百万和五十万,可见那两个人手头很宽裕。这两个人之前犯了什么罪?」

    脇坂拿出记事本。

    「弘田直树是肇事逃逸。五年前,由大阪府警发出了通缉令。他的职业是上班族,在电脑相关的公司任职。目前三十三岁。田中良介是诈欺罪,今年五十岁,他骗了有钱人的钱,带了超过三亿圆的钱逃走了。」他问了行动装置中的AI,AI立刻告知了结果。

    「两个人都只汇了一次钱吗?」

    「存折上只有一次的记录。」

    「这代表他并没有一再要钱吗?」

    「也可能即使想再要钱,也没办法做到。因为对方一定会躲起来,不再和他联络。」

    「如果只要求一次,我不认为会成为杀人的动机。」

    「通常是这样。」

    「虽然是这样,但还是要调查一下这两个通缉犯。虽然他们应该使用了别人名义的帐户,但也许可以从使用记录中发现什么线索。如果用来扣房租,就可以循线找到住址,要派人去查一下。」茂上好像在自言自语般嘀咕后,打开了放在一旁的记事本写了起来。他的表情淡然,显然觉得这项作业对破案的帮助不大。

    茂上写完后抬起头说:

    「虽然目前不知道这两名通缉犯和命案有没有关系,但月泽克司身为前刑警,做出了不该有的行为似乎是事实。这件事怎么样?你认为和命案有什么关系吗?」

    「虽然无法很有自信地说,一定有关系,但我认为可能性相当高。听月泽的儿子说,他在失踪之前看了那本名册,也许他发现了新的通缉犯,正准备向对方索取金钱。」

    「然后,他就去和通缉犯接触,向对方提出交易后,被对方干掉了吗?」

    「不可能吗?」

    「不,」茂上摇了摇头,「不仅有可能,而且可能性相当大。如果是这样,嫌犯的范围就一下子缩小了。」

    脇坂再次从皮包里拿出月泽的名册,放在茂上面前的桌上说:

    「你所说的范围,就是这本名册上贴了照片,但还没有遭到逮捕的通缉犯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不能武断地认定,但我会在下次侦查会议之前告诉股长,应该就可以多派几个人手给我们。」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如果月泽发现了通缉犯,你认为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茂上听了脇坂的问题,轻轻摊开双手说:

    「我怎么可能知道?八成是在哪里的路上,追逃刑警的工作,就是从路上的行人中发现通缉犯。」

    「这我当然知道,但月泽先生已经不是刑警了,即使站在路上找出通缉犯,也不会有人付薪水给他。但是,他在辞去警视厅的工作后,从事了相似的工作。」

    「是啊,」茂上露出完全了解的表情说:「他去当了警卫。」

    「但不是普通的警卫,而是潜伏监视员,工作的内容是把摄影机装在身上,把周围的人都拍下来。」

    「所以他不仅用摄影机拍下周围的人,而且还用自己的眼睛看周围,然后和名册上的照片进行比对吗?」

    「他儿子说,他离开警界,开始做警卫的工作后,也曾经发现过通缉犯,然后顺利逮捕了那名通缉犯。」

    茂上立刻露出了锐利的眼神。

    「所以这次也是在做潜伏监视员的工作时发现的吗?」

    「如果是这样,监视器和月泽拍的影像中很可能都有那名通缉犯的身影。」

    「但是,月泽不是每天都去工作吗?影像的数量会很惊人。」

    「虽然是这样,但是如果我的想像正确,就可以缩小范围。」

    「你想像什么?」

    「假设月泽在以潜伏监视员的身份工作时发现了通缉犯,但他没有报警,而是打算向对方要钱,接下来会怎么做?」

    「一定会查明对方的身份。」

    「怎么查?」

    「当然就是跟踪对方啊。」茂上说到这里,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继续做监视员的工作,就无法跟踪。」

    「所以会怎么做?月泽是不是会找某个理由翘班?至少必须离开工作岗位一阵子。」

    「只要确认他在工作时,有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就好……」

    「这个推理不合理吗?」

    「你的脸上写着,非但很合理,而且这是唯一的可能。赶快派人去查一下。」

    「现在才七点,我去跑一趟。那种性质的公司,应该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脇坂不等茂上的回答就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月泽克司生前任职的警备保全公司总公司位在中央区日本桥茅场町,根据曾经去那里了解情况的侦查员回报,有一个姓濑户的人是和警方联络的窗口。之前也从月泽陆真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打电话之后,发现濑户还在公司上班,说晚上十点之后就有空。

    脇坂决定去警察局附近的定食屋吃晚餐,这是辖区警局的刑警介绍的店。虽然特搜总部准备了便当,但他希望吃饭的时候能够离开工作的地方。

    定食屋看起来像是木造民房改造的,散发出昭和年代的气氛。天花板附近有一台电视,正在播放老人综艺节目。店内有几个客人,但没在看电视。

    脇坂在四人桌旁坐了下来,看了墙上的菜单,点了味噌鲭鱼定食。虽然很想叫一瓶啤酒,但等一下还有工作,所以就忍住了。

    他拿出记事本,喝着店里免费提供的茶水,回想着在数理学研究所的对话。昨天和今天都去了那里,确认了几件事实。

    在向月泽陆真了解情况时,就猜到永江多贵子可能是月泽克司的女友,永江照菜可能是他们的孩子。因为通常不会细心保存和自己无关的人的血液检查结果,看了报告的详细内容后,发现病人是七岁的女孩,而且月泽克司在八年前向妇产科付了诊察费,而且也小心保管了当时的收据,所以当时就猜想那是女孩的母亲怀孕时的诊察费用,然后留下来作为纪念。这就意味着月泽得知有这个孩子后很高兴。

    只不过当时并没有把自己的推理告诉陆真。因为这只是自己的想像,不希望影响少年的心情。但是去研究所听了永江多贵子说明的情况后,发现自己果然猜对了。

    永江多贵子对这起事件毫无头绪。她已经有将近两个星期没有和月泽见面,月泽在七月三日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她,之后她就联络不到月泽了。她说不知道这起事件的供词没有任何不自然,现在有很多人只看自己有兴趣的新闻。

    接着是今天,发现通缉犯名册和存折之间的交集是意外的重大收获。那两名中学生是很厉害的侦探。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脇坂想起了羽原圆华端正的脸。

    她自我介绍说是研究所的职员,似乎负责照顾永江照菜,永江母女很信任她,在脇坂去向她们了解情况时,永江母女也希望她在场。当时她并没有插嘴,当脇坂向永江母女发问时,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脇坂。她的眼神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被她双眼注视的部分似乎有点微微发热。

    昨天离开时,羽原圆华送他到门口,中途突然转过身,指着他的脚下说:「你的鞋子该换新了。」

    「鞋子?」脇坂一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的鞋底磨损很严重,而且左右两只鞋子的磨损程度不一样,如果继续穿这双鞋子,可能会引起腰痛。」

    「啊……没错,之前去修鞋时,店里的人也这么说。」

    「那最好赶快去修鞋。」

    「我会找时间去修。你真厉害,光看我走路的样子就知道了。」

    羽原圆华的嘴角露出笑容,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看,只是听到而已。」

    「听到什么?」

    「脚步声。」

    「啊?」脇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光听脚步声就知道吗?」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恭敬地鞠躬说:「今天工作辛苦了,路上请小心。」

    今天在临别时,她又提出了奇怪的要求。即使知道发现月泽克司遗体的正确时间和地点,到底能够推理出什么事?

    脇坂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但也希望有机会再见到她。这个女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味噌鲭鱼定食送了上来。辖区警局的刑警说的没错,的确很好吃。脇坂拿起免洗筷,暂时专心填饱肚子。

    他在吃饭时,不经意地看向电视。电视正在播放新闻报导,男性主播正在报导新闻。

    『本月七日,大田区发生了一起某家电量贩店仓库遭窃事件,住在东京都内的一名十九岁的专科学校学生遭到了逮捕。他因为缴不出学费而烦恼,于是就接了网络上的非法打工,据该名学生说,他并没有想到是协助他人窃盗。根据警方公布的消息,是从掉落在现场的一顶针织帽上采集到的DNA,查出了这名专科学校的学生。』

    脇坂猛然停下了手上的筷子,凝视着电视,但这则新闻并没有后续的深入报导。

    从DNA查到?怎么查到的?

    从针织帽上验出DNA这件事很容易理解,可能帽子上附着了毛发或是皮脂。难道资料库中有分析出来的DNA型吗?十九岁专科学校学生的DNA型为什么会登录在资料库中?如果这名学生曾经遭到逮捕,应该就是当时登录的资料,但是听刚才新闻报导的内容,那名学生过去似乎并没有犯过罪。

    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多,感觉只要现场有遗留物品,转眼之间就可以抓到歹徒。不,实际就是如此。科警支援局的DNA侦查网的威力实在太可怕了。

    他在吃饭的时候思考着这些事,转眼之间就把菜肴吃完了。原本放味噌鲭鱼的盘子空了,他根本不记得是什么味道,感觉亏大了。

    走出定食店,搭上了地铁,在茅场町下了车,走出车站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警备保全公司就在车站旁,单行道上的公司大楼很气派,有几扇窗户仍然亮着灯,但大门的灯已经暗了。

    他打电话给濑户,濑户请他绕去夜间出入口。夜间出入口位在大楼的左侧角落。

    他走过去一看,发现有一道小门。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削男人站在警卫室前。

    「请问是濑户先生吗?」

    「我就是。请问……」

    「我是脇坂。」脇坂在说话时,出示了警徽。「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

    「没关系,请戴上这个。」濑户递给他一张系在绳子上的出入证。

    濑户带他来到一个像是休息室的空间。休息室内有简单的桌椅,墙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虽然已经很晚了,但仍然有几个人在那里。

    「大家都工作到这么晚,真辛苦啊。」脇坂说。

    「没有没有,」濑户摇着手,「只是错开上班的时间而已,我今天晚上是棒球场的监控员,所以就上晚班。」

    「监控员是什么?」

    「就是在这里的监控室内,监控监视器和潜监摄影机拍到的影像,同时向潜监发出指示。因为一直停留在相同的位置,能够拍到的影像有限,而且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必须通知他们,以便搜集更多现场的资料。」

    「不好意思,请问潜监是什么?」

    「啊,不好意思,就是潜伏监视员,呃,潜伏监视员就是……」

    「这我知道,就是身上装摄影机,拍下周围的情况,对吗?听你刚才的说明,我猜想每次办活动,都会拍摄大量影像,对吗?」

    「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濑户用得意的语气说,「虽然我们被归类为保全公司,但我们的卖点并非只是防止犯罪。为数庞大的影像就是大数据,分析这些大数据,运用在行销上也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功能。比方说,可以分析活动会场的人潮,验证什么活动会如何吸引人,会场的配置是否适当,以及动线设计是否合理这些防止犯罪以外的项目提供给客户。也可以锁定某个参加活动的客人,观察他怎么逛,在哪里花钱,对哪个区域完全不感兴趣。如果有需要,还可以观察客人什么时候上厕所。」濑户就像业务员般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公司业务。

    「这些分析会使用脸部辨识吗?」

    「也会使用脸部辨识。」濑户点了点头,「所以会要求潜伏监视员尽可能拍到更多人的脸,不需要在意拍摄角度或是手抖的问题,能拍多少是多少,其他问题都可以交给AI处理。」

    「听说月泽先生也是潜伏监视员?」

    濑户立刻露出愁容。

    「是啊,他是我们同组的成员,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那个、我也对上次来这里的刑警先生说了,我和月泽几乎没有私交,即使问我对这起命案有什么线索,我也完全无法回答。在工作上,也只是潜伏监视员和监控员之间的关系。」

    之前来向他了解情况的刑警似乎问了他很多问题,可能是因为克司的发话记录上有濑户名字的关系。月泽七月四日请假,所以打电话告诉濑户。

    「今天我并不是来打听你和月泽先生的私人关系,敬请放心。」脇坂露出亲切的表情说,「我想了解月泽先生工作的状况。」

    「什么意思?」

    「潜伏监视员从活动开始到结束,都必须一直留在会场吗?」

    「基本上是这样,但有些活动的时间太长,这种时候就会轮流。」

    「会不会中途离开?」

    「可以离开去上厕所。盛夏季节的户外活动时,也会请潜伏监视员适度休息,以免中暑。」

    「如果不是上厕所或是休息,突然不得不停止工作时该怎么办?比方说,身体突然不舒服,或是接到家属发生不幸的通知时该怎么办?」

    「喔喔,」濑户开了口,「发生这种情况就没办法了,只能请潜伏监视员先离开,也就是所谓的早退。」

    「月泽先生最近曾经早退吗?」

    「月泽吗?」濑户皱起眉头,用拳头抵着下巴,「你这么一说,他最近好像的确曾经早退。他说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希望可以提早离开……」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查一下就知道了。」

    「可以麻烦你确认一下吗?」

    「没问题,可以请你稍等一下吗?」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不会影响你。」

    濑户一脸懒得拒绝的表情点了点头。

    「可以啊,反正这么晚了,也没什么人了。」

    「谢谢。」脇坂向他鞠躬道谢。

    他们搭电梯前往其他楼层。挂着监控室牌子的房间用玻璃围起,里面有很多监视器。

    濑户在看起来像是他座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敲打着键盘。眼前的萤幕上出现了日程表,那似乎是月泽克司的出勤记录,但脇坂不知道要怎么看那张表。

    「啊,我想起来了。」濑户看着日程表说,「就是那天,是汽车展的最后一天。」

    「汽车展那一天?确定吗?」

    「千真万确。月泽在下午五点二十分早退。他说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对他说,先离开没有关系。」

    「日期是六月二十七日,对吗?」

    濑户瞥了萤幕一眼回答说:「没错。」

    中了。脇坂很想打响指。不愧是父子。月泽陆真的直觉完全正确。那天果然发生了什么状况。月泽克司在那天发现了某个人。

    「濑户先生,我还有一个要求,可以请你帮忙吗?」

    「什么要求?」濑户露出了警戒的表情。

    「我想借用那一天拍到的影像,就是在车展上拍到的所有影像。」

    「啊?所有影像?」濑户的脸颊抽搐着,「这无法由我决定……」

    「你们公司应该有和警察厅合作,否则不可能知道通缉犯和服刑期满出狱的人的详细资料,你们提供即时影像给警察厅作为回报,我没说错吧?」

    「不,这,呃……」汗水从濑户的太阳穴流了下来。

    「如果需要相关公文,我改天再送过来,请你把那天拍的影像借给我,拜托了。」脇坂深深鞠了一躬。

    真伤脑筋啊。头顶上传来这句嘟哝。

    8

    陆真被陌生的电子闹钟声吵醒,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强烈的阳光穿越窗帘照了进来,但窗帘也很陌生。

    看到放了书的书架,才想起是在纯也的房间。昨天晚上住在这里。当然还在纯也家吃了晚餐。昨晚吃的是咖喱。

    电子闹钟声停了下来,听到「早安」的声音。往床下一看,发现纯也躺在被褥上,正在把闹钟放回地上。

    「喔,早安。」

    「睡得还好吗?」

    「睡得超好,不好意思,我抢走了你的床。」

    「你不必介意,偶尔睡地上也不错,我也睡得超熟。」

    「我们昨天都很晚才睡。」

    昨晚准备睡觉前,两个人聊了很久。除了第一学期的回忆,还一起说老师的坏话,聊了心仪的女生,都是一些平淡无奇的事,只是几乎都没聊命案的事。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即使聊了,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现在几点了?」陆真问。

    「七点半,只剩下两个半小时了,赶快起床吧。」

    看到纯也坐了起来,陆真也下了床。

    宫前家的巨大餐桌上,已经准备了早餐。陆真看到烤鲑鱼、萝卜干丝、蛤蜊味噌汤的日式早餐,不禁感动不已。克司在世的时候,家里的早餐几乎都是土司加荷包蛋。

    「多吃点。」纯也的妈妈说,于是陆真添了两碗饭。

    「今天的天气也很热,你们都要小心别中暑了。纯也,冰箱里有保特瓶装的水,你和月泽各带两瓶水。」

    「不用两瓶啦,一瓶就够了。」

    「一瓶很快就喝完了,要多带一瓶。」

    「唉,好啦。」

    今天他们两个人要骑脚踏车出门,昨天已经告诉纯也的母亲了。

    他们当然不是单纯骑脚踏车去玩,而是答应了羽原圆华的邀约,要去克司的遗体被发现的地方,距离陆真他们住的地方有将近十公里,但圆华要求他们骑脚踏车去,而且还向他们说明,因为骑脚踏车行动比较灵活。

    虽然陆真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决定听从圆华的指示。昨天来纯也家之前,他先回了自己的家,准备了今天要用的东西后,还把停在停车场的脚踏车骑了过来。

    吃完早餐,已经八点多了。他们在纯也母亲的目送下出了门。他们和圆华约在上午十点在现场见面。

    「我骑在前面,你跟着我。」纯也说。他的手机可以架在脚踏车把手上,能够随时确认路线。陆真完全没有意见。

    好久没骑脚踏车了,但是踏板很灵活,煞车也没有奇怪的声音。因为纯也的爸爸昨天特地保养了这辆脚踏车。

    在风中骑着脚踏车,就连夏天的烈日也变得很舒爽,最近发生的很多事都变得不再重要,就连克司的死,好像也是遥远的过去发生的事。毒品等造成茫茫然的欣快感在英文中称为「trip」,陆真觉得自己目前的感觉差不多。而且「trip」还有旅行的意思,骑脚踏车就是一种旅行,所以自己目前的确是「trip」的状态。

    多摩川出现在前方时,纯也放慢了速度,大声问他:「要不要休息?」陆真也大声回答:「OK。」

    横跨河面的大桥前有一片树丛,刚好形成了阴影。他们坐在树荫下的水泥砖上,从后背包中拿出保特瓶补充水分。

    「不知道圆华到底想干嘛。」纯也看着多摩川说。

    「不知道。」陆真歪头回答后,看着朋友的侧脸说:「你刚才叫她圆华?」

    「对啊,她不是叫圆华吗?」

    「虽然是这样,但通常不会直接叫名字吧?」

    「为什么?即使这样叫她也没问题啊,因为叫她羽原小姐有点太严肃了,而且我觉得她也希望别人叫她的名字。」纯也脸上带着笑容,看向了远方。

    「纯也,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纯也听了,立刻一脸生气的表情转过头。陆真以为他会否认,没想到这个肥仔朋友竟然说:

    「不行吗?我喜欢她啊,她那么漂亮,喜欢她很正常啊。谁都会喜欢她,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我没喜欢她,她比我们大很多岁唉。」

    「年龄不是问题,而且也没大很多啊,差不多十岁左右。这种年龄差距的情侣多得是。这样啊,原来你没有喜欢她,太奇怪了。」

    「你才奇怪吧?」

    「但是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因为至少你不会成为我的情敌,太好了,太好了。」

    这家伙果然是怪胎。陆真再次体会到这件事,但他心里很清楚,纯也的独特拯救了自己。

    休息之后,立刻感到全身充满了电。他们再次骑上脚踏车出发。在大桥前左转,河边的道路禁止车辆通行。因为只有一条路,所以这次由陆真骑在前面。

    陆真轻快地踩着踏板,不时看向右侧的多摩川。有小孩子在河岸玩球,每个人都似乎在充分享受暑假。

    也许在别人眼中,自己也一样。他不希望别人同情自己,也不希望别人觉得自己可怜。

    以后——暑假结束后,也许生活会发生改变。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接到儿少福利课的电话,被送去育幼院。到时候可能要转学,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整天和纯也见面了。

    即使真的变成这样,也绝对不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少年。要笑着转学,也要笑着向纯也道别。

    他看着右侧的足球场和网球场,继续踩着踏板。轮子下的柏油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变成了泥土路,有很多人在慢跑和散步。

    中途,河岸变得很狭窄,禁止脚踏车通行。他们改在车道上骑了一阵子,再次回到了河岸旁的路。钻过桥下后,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河岸对面是川崎的一片大楼。

    「陆真,停下来。」

    身后传来叫声,陆真握住了煞车。纯也骑到他身旁。

    「应该就在这附近。」纯也跳下脚踏车,把手机从把手上拿了下来。

    陆真打量周围,这里没有可以踢足球或是打棒球的空间,也没什么人。气候宜人的季节,或许会有很多人在这里散步,但目前天气这么炎热,应该不会有人想在这里散步。

    陆真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河边。她戴着粉红色帽子,穿了一件薄质连帽衫的背影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看不到女人的脸,但陆真确信她就是羽原圆华。

    「是羽原小姐。」陆真嘀咕道。

    「啊?在哪里?」

    「那里。」

    「啊!」纯也在发出叫声的同时跑了过去。陆真也跳下脚踏车追了上去。

    纯也似乎叫了一声,女人转过头。她戴着运动太阳眼镜,但果然就是羽原圆华。

    「早安,你们很准时。」圆华说。

    「是不是超准时?因为我们很拼啊。」纯也立刻邀功。

    「早安。」陆真也向她打招呼,「你在看什么?」

    圆华微微偏着头说:

    「你问我在看什么,我也很难回答。简单来说,就是看各式各样的东西,像是地形、水流、水位、风向,还有其他的各种情况。」

    「还有多少人在玩吗?」纯也问。

    「那没有关系。」圆华回答后,转头看向河面的方向,「七月十日,月泽克司先生的遗体在这里被人发现,但是,他并不是在这里溺死。如果是在这里遭到杀害,他的尸体会出现在更下游的地方。」

    「所以是被河水冲走吗?」纯也问。

    「没错。」她点了点头,「溺死的情况,在被推入河中的当下很可能还活着。因为肺部有空气,所以会暂时浮在水面上,但时间一久,就会沉入水中。身体整体的比重比水重,遗体会沉入河底,然后暂时留在那里,不太会移动。当身体开始腐败时,才会发生变化。在目前的季节,快的话可能隔天就开始了。一旦开始腐败,就会产生气体,当气体渐渐积在体内,就会产生浮力,遗体就会从河底浮上来。浮上来之后,就会随着水流移动。」圆华看着陆真问:「你爸爸是在七月四日晚上下落不明,对吗?」

    「对。」

    「他的遗体在十日上午被人发现。如果是在四日夜晚遇害,就代表经过五天的时间移动到这里。你爸爸的身高和体重是多少?」

    「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体重大约六十五公斤。」

    「如果遗体浮在水面,应该会更早被人发现,所以应该是在水面下移动,才会直到十日才发现。在腐败的同时随着河水漂流,在七月十日,终于浮出了水面。」

    「太厉害了,」纯也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我不是知道,只是整理了目前发生的现象,接下来要根据这个事实,查明月泽先生是在哪里被人推下河。」

    「要怎么查?」

    「我刚才在观察各种情况,就是为了查明这件事。那我们走吧。」圆华迈开了步伐。

    「要去哪里?」纯也追上去问道。

    「跟我来就知道了。」

    「我可以叫你圆华吗?」

    「喂!」陆真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这样很没礼貌,而且你从刚才就没说敬语。」

    圆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说:

    「叫我什么都没关系,也不必用敬语,但是有一个条件。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问我私人的事,知道吗?」

    圆华说话的语气很严肃,陆真忍不住一惊。纯也可能也有相同的感受,用毕恭毕敬的语气回答说:「知道了。」

    圆华的脚踏车就停在旁边,是一辆很有时尚感的粉红色公路车。她骑上脚踏车时,陆真看到了她短裤下露出的大腿,不禁有点心慌意乱。

    圆华英姿焕发地骑了出去,纯也和陆真也都跟着她。他们沿着刚才来这里的路线往回骑,刚才出现在右侧的风景换到了左侧。

    骑了几分钟后,圆华停了下来。看到她下了车,陆真他们也跟着下车。

    河流太远了,在目前的位置无法看到。圆华停下脚踏车,走进棒球场和足球场之间的小路。陆真他们跟了上去。

    走过球场后,河流出现在一片杂草前方。圆华踩着杂草往前走,走到河边后拿下了太阳眼镜,转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犯案现场吗?」陆真问。

    「不是。」圆华回答,「遗体应该在被人发现的前一天晚上经过这里。」

    「是吗?」

    「河面和河底的水流速度不同,河面的流速比较快,但其实水面稍微下面一点的位置流速最快。遗体还没有浮到水面时,应该以相当快的速度在移动。」

    「你怎么知道?」

    纯也问,但圆华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一动也不动。

    「圆华,」纯也叫着她,「你在干什么?」

    但是,她没有回答,轻轻举起右手,似乎示意纯也不要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手,睁开眼睛,重新戴上了太阳眼镜。

    「你刚才在干什么?」纯也又问了一次。

    「我在听声音。」

    「什么声音?」

    「各式各样的声音,风声、水声。」

    「为什么要听这些声音?」

    「当然只有一个原因啊。走吧。」圆华快步转身离开。

    「风声、水声。」纯也嘀咕着,然后看向陆真问:「你有听到吗?」

    陆真默默摇头,然后跟在圆华的身后。

    又走了几分钟后,圆华又停下脚步。不远处就有一个水渠。

    「这里的水流有点复杂。」圆华站在河边嘟哝着,「但是四日到十日期间并没有下大雨,水位应该很稳定。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六十五公斤……嗯,没有问题。」她点了点头,似乎同意自己得出的结论。

    「犯案现场也不是这里吧?」陆真向圆华确认。

    「对,不是这里。」圆华回答后,转身离开了。

    圆华一路上都这样走走停停,慢慢走向上游。陆真和纯也只能跟在她身后。

    中途看到一群警察正在搜索。刚才和纯也一起经过时,并没有看到这些警察。总共有超过三十个人,手拿着棍棒之类的工具,在草丛中寻找着。

    圆华停下脚踏车,看向警察的方向。

    「他们在干什么?」纯也问。

    「应该在找遗留物品。」圆华叹着气说,「只可惜犯案现场并不是在这里,还在更上游的地方。」

    「你可以去告诉他们啊?」

    「要对他们说什么?叫他们要相信我吗?」

    「我就会相信你。」

    「那是你啊,反过来说,你无法当警察。走吧。」圆华说完,又骑上了脚踏车。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二子玉川。后方是一片集合住宅。

    圆华环视河面后,用力点了点头说:「终于到了。」

    「这里就是犯案现场吗?」纯也问。

    「对。」圆华回答后,用力张开双手,「就在前后一百公尺的区域,月泽先生就是在这里遭到杀害。」

    「啊!」纯也的身体向后仰。「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啊?」

    圆华双手扠腰,瞪着纯也说:

    「你想了解我为什么知道吗?我只能告诉你,我就是知道。如果你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那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因为我是魔女,这样行了吗?」

    圆华一口气说道,纯也愣在原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最后无力地回答说:「我知道了。」

    圆华抱着双臂,转身看向河面的方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刚才说是前后一百公尺的区域,就代表总共有两百公尺。」陆真说,「范围很大啊。」

    「可以想像一下凶手的心理。即使用安眠药让月泽先生陷入昏迷,但要把一个男人推入河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应该会避开周围没有任何障碍物,不知道别人会从哪里看到犯案现场的地方。」

    陆真听着圆华的话,打量周围,视线很快就停了下来。

    「我知道了,就在那里。」他指着一座大桥,桥下就可以避人耳目。

    「看来和我的意见一致。」圆华笑了起来。

    他们下了脚踏车,一起走去桥下。虽然长了草,但路并不算太难走,所以很快就来到河边。

    「我认为就是这里。」圆华说,「凶手让月泽克司先生昏睡后带来这里,然后丢进河里。我认为应该就是这样。」

    「这种地方……」

    陆真注视着桥下照不到阳光的河岸,心情也阴郁起来。他至今仍然无法相信,克司在这种地方溺水身亡。克司以前是刑警,腕力应该并不输人。

    圆华和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陆真转头一看,发现他们两个人蹲在地上,注视着长了杂草的地面。

    「你们在干什么?」陆真走过去问道。

    「我们在看有没有拖行的痕迹。」

    「你是说,凶手把我爸爸拖来这里吗?」

    「也许是这样,但也可能有其他方法。总之,我不认为月泽先生是自己走来这种地方,更何况虽然是溺死,但并不一定是活着的时候被推进河里。也可能是在其他地方,比方说是在浴室溺死,搬来这里时,可能已经死了。」

    这样的想像令人难过。陆真很不愿意想像这样的画面。

    「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我向你道歉,但是必须思考各种可能性,才有办法了解真相。如果你不想面对,可以先回去。」

    「不,没关系,我也一起找。」陆真弯下腰,瞪大眼睛注视地面。

    但是,这里真的是命案现场吗?多摩川很长,流域范围很广,总觉得聚焦在这样的定点毫无意义,也不认为他们三个外行人能够帮上什么忙。侦查工作还是应该交给警方处理——

    「月泽。」陆真听到叫声吃了一惊,他感受到圆华锐利的视线。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刚才就在观察你,你根本意兴阑珊。」

    「不,没这回事。」

    圆华大步走了过来。

    「你就老实说吧,你是不是觉得做这些事是在浪费时间?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抱希望?」

    陆真皱起眉头,咬着嘴唇,看到纯也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不认为凭我们几个外行人就能够找到线索,因为大批警力展开搜索,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我刚才已经说了,他们根本找错了地方。」

    「虽然是这样……」

    「好吧,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那也没办法勉强你。OK,那就随你的便,你们可以走了,留在这里反而碍事,你们快走吧。」

    「我要留下来。」纯也嘟着嘴说,「只要圆华不走,那我也不走。」

    「我当然会留在这里调查,因为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答应……谁?」

    「照菜。我答应她,一定会找出杀害她爸爸的凶手。」

    陆真听到这句话,内心感受到沉重的冲击。

    圆华目前做的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只是为了保护研究所的孩子。

    纯也也一样。对考生来说,这个暑假很重要,照理说不该把时间耗费在这种事上,但是他仍然陪陆真来这里,因为他觉得陆真是重要的朋友。

    圆华和纯也再次蹲在地上寻找着。陆真看到他们的样子,感到无地自容。

    「圆华,」他叫了一声,「对不起,我会认真找。我会努力不去想,我们在做的一切可能是徒劳,所以,请你同意我也一起加入。」他双手放在身体前方,深深地鞠躬。

    「我说啊,」圆华说,「你和我说话为什么要用敬语?你可以像纯也一样,说话轻松点。」

    「哇,圆华刚才直接叫我的名字。」纯也兴奋地合起双手。

    「那我以后会注意。」

    「不是以后会注意。」

    「啊……我现在就会注意。」

    「很好,这样就对了。侦探不需要有上下之分。」圆华说完再度看着地面慢慢移动。

    侦探吗?——陆真拨开脚下的杂草,玩味着这句话。自己追查父亲死亡的真相,简直就像是推理小说的情节。

    三个人在附近找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克司在七月四日失踪,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即使凶手真的曾经把克司拖到这里,能够找到拖行痕迹的可能性也很低。

    「算了,这里的搜索就暂时告一段落吧。」圆华似乎决定放弃。陆真和纯也早就满身大汗,她的皮肤也因为微微流汗而发光,但她仍然没有脱下连帽衫,似乎是为了预防紫外线。

    「太遗憾了。」纯也依依不舍地说,「真希望可以找到什么证据,证明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即使没有证据,这里绝对就是现场。」圆华指着地面说,「更何况即使在这里发现拖行的痕迹,也无法成为证据。」

    「那倒是。」纯也垂头丧气地说。

    圆华走向散步道,纯也跟在她的身后。陆真有点不舍地回头看向桥下。由于太阳的位置改变了,所以阴影部分减少了。

    正当他打算移回视线时,发现地面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那是什么?

    因为很好奇,所以走过去看了一下。那里的杂草比较少,刚才在这里寻找时,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他粗略地看了一下,果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他感到很奇怪,正准备转身时,又看到有东西闪着光。

    陆真再次仔细注视地面,终于发现是什么在闪光。心脏在胸膛内用力跳了起来。他缓缓蹲了下来,把手伸向那个东西。

    但是,在手即将碰到时,他又缩了回来。因为之前曾经听克司说过,这种时候,不能随便用手碰。

    「喂!」纯也叫着他,「你在干嘛?」

    陆真举起右手向他们招手,纯也和圆华互看了一眼之后跑了过来。

    「怎么了?」圆华问他。

    「这个。」陆真指着地上说。

    「啊!」纯也叫了起来。

    有一把放大镜掉在地上。直径五公分左右,边框是银色,握把是白色。镜片并没有破碎。因为是玻璃,所以很透明,刚才没有发现。

    「这是爸爸的放大镜。」陆真说,「绝对不会错。」

    「月泽先生平时都带着放大镜吗?」

    「平时并不会带在身上,但以前当警察时都会随时带着。」陆真继续看着圆华的脸说:「他在看那本名册上的照片时,就会用这个放大镜,用它放大照片,记住通缉犯的长相。」

    圆华连续点了好几次头,似乎了解了状况。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条粉红色手帕。「结果是你到最后关头都没有放弃呢。」

    陆真默默接过手帕,盖在放大镜上,小心翼翼捡了起来。

    9

    茂上听了脇坂从多摩川回来后报告的情况,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皱起眉头,露出了苦笑。

    「太丢脸了,警方真是颜面无光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外行人瞎猫撞到死老鼠,竟然发现了被害人遗留的物品?怎么会有这种事?」

    脇坂确认周围没人后,耸了耸肩说:

    「鉴识课的人都很尴尬,然后说没想到四、五天的时间,竟然从那里冲到那么远的地方。」

    茂上冷笑着说:「那根本是在找理由。」

    「但是包括D资料组在内,所有人都士气大振,全力展开搜索。无论如何,确定了案发现场应该是很大的收获吧?」

    「不光是很大的收获,如此一来,可以缩小寻找目击证人和监视器的范围。」茂上看了周围后,压低声音说,「股长刚才打电话给搜查一课的课长,说话也变得很大声,连我这里都听到了。」

    「真希望侦查工作可以有所进展。」

    「是啊。」茂上拿起装了咖啡的纸杯。

    今天正午过后,脇坂边吃着三明治,边用笔电写报告时,手机响了。是羽原圆华打来的。昨天也在接到她的电话后,去了数理学研究所,今天又有什么事?脇坂边纳闷边接起电话。

    听了羽原圆华说明的情况,脇坂大吃一惊。她和那两名中学生一起去了多摩川,结果发现了被害人的物品。那是一个小型放大镜,月泽陆真说,那是他父亲以前当追逃刑警时使用的东西。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他们没有理由说谎,于是脇坂立刻和鉴识人员赶往现场。

    现场位在二子玉川的一座桥下。鉴识当场调查了他们找到的放大镜,将握把上留下的指纹图像传回总部后,确认的确是月泽克司的指纹,于是立刻召集了在更下游的位置搜索的侦查员。

    令人纳闷的是,他们究竟用什么方法找到那个放大镜。羽原圆华针对这个问题回答说:

    「因为我想调查月泽先生遇害地点,就和陆真他们骑车来到这里。因为凶手一定想要避人耳目,猜想可能会在桥下。于是我们就在这里找了一下,最后陆真发现了这个放大镜。」

    「不是有很多座桥吗?为什么会在这座桥下找?」脇坂问。

    「没什么,」羽原圆华冷冷地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凭感觉。」

    脇坂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但即使坚持己见,也问不出名堂。

    他问了两个中学生,他们的回答也一样。他们只是听圆华的指示,然后开始在这里找,但他们也不知道圆华为什么选择这里。

    这个女人太不可思议了。脇坂想起羽原圆华的脸。她昨天提出想要知道发现遗体的正确地点时,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吗?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脇坂怔怔地回想着这些事时,茂上突然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手机。有人打电话给他。

    「我是茂上。……喔,这样啊,那就带去三号会议室。……嗯,我马上过去。影像已经准备好了吗?……好。」他简单说了几句后,便挂上电话,然后喝完了纸杯中的咖啡。

    「谁来了?」

    「警视厅的小仓副警部。」茂上把纸杯捏扁后问:「现在刚到,你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啊,也不想一想那些影像是谁拿到的。」

    「既然这样,这件事就由你负责说明。」

    「好。」

    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小仓副警部是月泽克司以前在侦查共助课时的同事。月泽陆真在提到和父亲交情不错的朋友时,也提到了「小仓先生」的名字。

    昨天晚上,脇坂透过警备保全公司的濑户拿到了汽车展的影像资料,在今天早上的侦查会议上报告此事后,股长高仓指示,要委请专家确认。所谓专家,当然就是追逃刑警,专家应该能够从影像中找到月泽克司发现的通缉犯。

    原本就需要找人了解月泽克司生前情况,茂上认为可以发挥一举两得的效果,于是联络了小仓。小仓回答说,他可以来特搜总部。小仓似乎也很关心这起事件,正在等待警方的联络。

    走进三号会议室,女警正在设置电脑和萤幕,随时都可以播放影像。

    女警离开后,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走了进来。他卷起衬衫的袖子,上衣挂在手臂上。虽然发际有点后退,但黝黑的脸看起来很健康。

    男人看着脇坂和茂上问:「请问哪一位是茂上副警部……」

    「是我。」茂上说完,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请问是小仓副警部吗?今天谢谢你特地来这里。」

    两人交换名片后,脇坂也递上了名片,向他自我介绍。

    脇坂、茂上和小仓面对面坐在会议桌旁。

    「请问你什么时候听说这起事件的?」茂上问小仓。

    「在了解遗体身份后就知道了。资料组内的朋友告诉了我,我当时难以相信。因为我一直以为他离开警界之后,每天过着平静的生活。」

    「言下之意,你对这起事件毫无头绪?」

    「完全没有,如果问我对月泽的近况了解多少,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小仓咬着嘴唇。

    「你和月泽先生认识很久吗?」

    「他离开侦查共助课之前,我们一起工作了四年。」

    「所以你们一起追缉通缉犯。」

    「对,我们在同一组。」

    「你们的私交也很好吗?」

    小仓无力地点了点头。

    「因为一起工作,交情自然会变好。在街上持续盯着行人的脸这项工作,比想像中更加耗神。了解这种痛苦的人,会很自然地产生强烈的集体意识。」他这番话很有说服力。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知道你们会问这个问题,所以我来这里之前,确认了我的行事历。今年一月,我们曾经见面。四个老朋友说要举办新年会,于是就聚在一起。」小仓拿出记事本,说出了自己和月泽以外,另外两个人的名字。那两个人目前也已经调至其他部门。

    「当时月泽先生看起来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并没有特别令人在意的地方,和以前一样。」

    「所以也没有说什么让你感到不对劲的话?」

    「应该没有,我们每次聚会时,聊天的内容都差不多。」

    「你们都聊些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告诉我们?」

    小仓听了茂上的问题,露出了自虐的笑容。

    「说白了,就是在抱怨,应该说是在批评。」

    「批评?」

    「批评AI,」小仓吐了吐舌头,「因为受到警察厅的防犯警备系统——也就是监视系统的影响,许多追逃刑警都失去了工作,所以大家至今仍然为这件事感到不满,觉得这种行为太愚蠢了。警察厅洋洋得意地认为,在引进这个系统之后,通缉犯的逮捕率持续提升,但绝对因为裁掉了追逃刑警,导致很多通缉犯成为漏网之鱼。问题在于他们不愿承认这个现实,简直太离谱了。虽然我刚才说是在批评AI,但机械没有人格,所以其实是在批评过度肯定AI的高层。」虽然小仓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眼中带着怒火。

    「月泽先生平时也经常这么说。」脇坂在一旁插嘴,「他儿子告诉我,他曾经说,AI根本无法取代追逃刑警。」

    「是啊,你们是否知道,月泽在离开警界之后,也曾经发现了通缉犯?」

    「知道,听说他是在当潜伏监视员时发现的。」

    「既然他在当潜伏监视员,至少保全公司的监视系统在运作,却没有发现那名通缉犯,而是由月泽发现,这就代表AI根本是有眼无珠。」小仓发泄着内心的怨气。

    「听说你目前仍然在侦查共助课,请问目前的工作内容是?」

    「主要业务就是和其他道府县警合作,但也会被派去辨识人脸。」

    「辨识人脸……你的意思是?」

    「当警察厅的监视系统发现通缉犯,就会联络管辖该地的警察总部,由那里的刑警前往逮捕,有时候会请追逃刑警协助最终确认。这就是我说的人脸辨识。因为警察厅的人也很清楚,AI可能会认错人。」

    「所以,你目前仍然是追逃刑警。」茂上说话时充满了敬意。

    小仓听了之后似乎心情愉悦,眯起眼睛说:「就像快濒临绝种的动物。」

    「脇坂,」茂上叫了一声,「你向小仓副警部说明一下那些影像的事。」

    「好。」脇坂回答后,转头看向小仓说:「月泽先生在遇害不久之前,曾经在工作时早退。我们手上有当时的影像,可以请你看一下吗?因为我们认为,月泽先生很可能在那时候发现了通缉犯,为了跟踪对方确认身份才早退。」

    「这样啊。」小仓双眼发亮,「真是太令人好奇了,请问你们是基于什么理由这么认为?」

    「不好意思,关于这个问题——」

    脇坂说到这里,小仓立刻举起右手制止说:

    「侦查不公开,对吗?那就不用说了。」

    「不好意思。」脇坂鞠躬道歉。即使小仓是警察,现在也不能告诉他,月泽克司曾经两次收了通缉犯的钱。

    「可以请你协助我们看一下影像吗?」

    「好。」小仓点了点头。

    脇坂用键盘操作后,液晶萤幕上开始播放影片。设计新颖的车子、衣着性感的车模,还有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

    「喔,这个是——」小仓探出身体,「好像是车展。」

    「这是上个月举办的展览,月泽克司先生是潜伏监视员,拍摄这些参观的民众。」

    脇坂又操作键盘。画面切换,出现一个身穿Polo衫的男人后,按下了暂停。

    「是月泽。」小仓小声嘀咕。

    「这是月泽先生向保全公司要求早退后的影像,是附近的监视器拍到的。我们将几个监视器拍到月泽先生离开会场之前的影像都剪接在一起,如果月泽先生在跟踪通缉犯,那个人应该会出现在他的前方,我们希望你可以协助我们找到这个人。」

    「好,那我就来试试。」

    脇坂继续播放影片。月泽缓慢移动。前方有很多人。为了能够确认脸部,在剪接时只挑从前方拍摄到的影像,但是光看剪接完成的影片,仍然不知道月泽在跟踪谁。因为刑警在跟踪时,不可能一直凝视跟踪对象。

    设置在会场出入口的监视器拍到了月泽最后的身影。当月泽离开会场后,脇坂按下了停止键问:「有没有看到?」

    小仓露出沉思的表情后竖起食指说:「我可以再看一次吗?」

    「当然没问题。」脇坂又从头开始播放影片。

    即使播放完第二次,小仓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他微微偏着头,发出了低吟。

    「有没有看到?」茂上问。

    「刚才的影片中,没有出现刺激我记忆的人,也就是说,并没有看到通缉犯。只是有一个但书,那就是在我记忆范围内。」虽然他说得很委婉,但可以从话语中感受到他的自信。

    脇坂感到很失望。难道猜错了吗?

    「听说追逃刑警都会把通缉犯的照片汇整成册,每天都会过目。小仓副警部,你现在还会做这种事吗?」

    小仓似乎察觉了脇坂这个问题的意思,嘴唇露出了冷笑。

    「你似乎觉得因为濒临绝种了,所以现在可能不再做这种事,对通缉犯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

    「如果造成你的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那倒是不必。我知道刑警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现在和以前一样,只要有空,就会看这些通缉犯的照片。贴了通缉犯照片的名册,也都随时带在身上。我刚才也说了,因为现在仍然有脸部辨识的工作。」小仓从放在一旁的皮包中拿出了名册放在桌上说:「你们看,就是这个。」

    那是大约三公分厚的名册,一眼就可以看出使用了很多年。

    「我可以看一下吗?」茂上问。

    「请便。」小仓说完,主动递上了名册。

    脇坂坐在茂上旁探头看着名册。虽然和月泽的名册整理方式小有不同,但是都贴满了照片。

    「你看过月泽先生的名册吗?」脇坂问。

    「很久以前看过,有什么问题吗?」

    「我失陪一下。」

    脇坂站了起来,走去特搜总部,从证物中拿出月泽的名册,走回会议室。

    「可以请你看一下吗?」脇坂把名册交给小仓,「如果有什么发现,可以告诉我们吗?」

    小仓一脸好奇的表情翻开了名册,立刻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说:

    「我以前看过,的确是月泽的名册。他写下了通缉犯的脸部特征,但表达的方式很独特,像是黄瓜脸或是青椒脸。」

    小仓在中途微微偏了头,然后又继续翻阅着,看完最后一页,把名册放在桌上。

    「怎么样?」脇坂问。

    「他的资料停留在他离开警界的时候,只要和我的名册比较一下就知道,他的名册上并没有最近的通缉犯照片。」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发现吗?」

    「只有一张照片让我感到好奇。」小仓翻开中间的一页,指着一张照片说:「就是这张照片。」

    脇坂看到那张照片,忍不住一惊。那是『新岛史郎』的照片,月泽克司曾经对儿子陆真说「完全感受不到他过往人生」的照片。

    「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什么问题,而是很陌生。我以前没看过这张照片。」

    「啊?」

    小仓拿起自己的名册翻开后,和月泽的名册放在一起。

    「我们都是按照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贴这些通缉犯的照片。你们看,我的笔记上,并没有这张照片。」

    小仓说的没错,他的名册上并没有『新岛史郎』的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茂上小声嘀咕着。

    「如果我没记错,」小仓指着照片下方写的『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那行字说,「那起事件发生后,就因为线索太少,并不知道谁是嫌犯,所以根本不可能发布通缉令。」

    「你说的没错。」茂上表示同意。

    「和我同期进警界的人就在那个分局,我曾经听他聊过这件事。虽然当时成立了特搜总部,但最后无法找到凶手,特搜总部就解散了,成为多年的悬案。虽然有专人持续侦办,但是我没有听说查明了凶手,发布了通缉令这件事。」

    「那月泽先生为什么在这里会贴这张照片?」脇坂指着月泽的名册说,「而且旁边写了『A』这个字母,据说是代表AI监视系统发现的意思……」

    「不可能。」小仓摇了摇头,「既然没有遭到通缉,AI怎么可能发现他?」

    「我也和小仓副警部同感。我记得凶手是在几年前遭到逮捕,但听说是有人匿名提供线报,最后顺利破案,我没有听过遭到通缉这件事。」

    脇坂陷入了沉默。既然两名资深刑警都这么说,应该不可能有差错。

    「太奇怪了。」小仓再次指着新岛史郎的照片说,「为什么要把并没有遭到通缉的凶手照片贴在名册上……」

    「不,等一下,」茂上用指尖抵着太阳穴,「这个凶手好像并没有落网。」

    「什么?」脇坂看着茂上的脸。

    「脇坂,你查一下那起事件。」

    「好。」脇坂回答后,立刻拿起行动装置,设成搜寻模式后,对着麦克风说:「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

    液晶萤幕上立刻出现了详细的内容。搜寻到的内容显示——

    事件发生在十七年前的三月。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女儿在江东区T町的透天厝内遭到杀害,凶手抢走了屋内的财物。案情陷入胶着多年,五年前,警视厅接获了匿名线报,线报声称,住在池袋的一名酒保新岛史郎就是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的凶手。线报提供的地址的确有那个人,在详细调查那个人的身份后,发现他涉及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的可能性相当高。但是,新岛可能发现自己遭到监视,某一天逃亡就失去踪影。警察厅的防犯警备系统发现他试图在千叶搭渡轮,于是刑警急忙搭上同一艘渡轮,正准备逮人时,新岛在船内四处逃窜,最后跳进海里——

    「没错。」茂上打了响指,「他跳海了,之后展开搜索,但并没有发现他,于是就根据当时的状况判断,他应该死了。」

    「上面的确这么写。」脇坂注视着萤幕说,「从他的住家找到了遇害的太太的戒指等物品,而且验出的DNA和在命案现场遗留的DNA型一致,成为破案的关键,一年后移送检方,但因为嫌犯死亡,当然就不起诉。这就是事件的始未,之所以花了一年的时间才移送检方,应该是失踪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向法院声请死亡宣告。」

    「原来是这样,总算解开了几个疑问。」小仓抱着手臂,「警方应该是在有人告密之后,才拿到凶嫌的照片,监视系统是在他逃亡后发现了他。」

    「问题在于月泽先生从哪里拿到这张照片,而且为什么贴在自己的名册上。」茂上说,「如果在新岛逃亡期间,曾经请求追逃刑警协助追捕,事情就可以有合理的解释。」

    「不,我们并没有接到这样的请求。」小仓语气坚定地否认。

    三个人都默默看着新岛史郎的照片。

    「听说月泽先生和他儿子提到这张照片时说,」脇坂开了口,「从这张照片中,完全感受不到他过往的人生,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也无法想像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会变成什么样。即使拿到这张照片,月泽先生说他自己绝对不可能找到这名通缉犯。」

    「月泽这么说吗?那是什么意思呢?」

    小仓说了一声「不好意思」,把手伸进了内侧口袋。脇坂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的东西,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小仓拿出了放大镜。

    小仓把月泽的名册拿到自己面前,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新岛史郎的脸。小仓的表情很严肃,让人不敢打扰他。

    不一会儿,他抬起头,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样?」脇坂问。

    「我大概了解月泽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小仓把放大镜放进内侧口袋,「这张脸上的确没什么颜色。」

    「颜色?」

    「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资讯量太少了。很少看到这种照片,只是我并不了解月泽如此断定的理由。因为偶尔也会看到这种程度面无表情的照片,但是我对另一件事感到好奇。」

    「什么事?」

    「是关于新岛史郎的事,他死的时候几岁?」

    脇坂确认了行动装置的萤幕说:「上面写着五十岁。」

    「是吗?但是据我的观察,这张照片中的人并不到这个年纪,最多四十岁,不,不能排除更年轻的可能。」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这张照片并不是接获线报之后拍的,而是更早之前拍的。」

    10

    「哼嗯。」圆华一走进房间,就用鼻子发出了声音,「没想到整理得很整齐。原本听说只有你们父子两人生活,我还以为家里更脏乱。」她拿下运动太阳眼镜,打量着室内。

    「我爸爸很一丝不苟,」陆真用遥控器打开了冷气的电源,站在房间中央,轻轻摊开了双手,「你们随便坐。」

    「那我要坐这里。」纯也倒在沙发上,「唉,好累啊,我已经累瘫了。」

    圆华仍然站在原地。她拿下了背上的背包,一脸沉思的表情看着陆真。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浴室可以借我用一下吗?因为骑了半天脚踏车,浑身都是汗。」

    「啊,没问题啊……」

    「另外,可不可以借我一件T恤。」

    「T恤……你是说我的吗?」

    「对,我猜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所以带了毛巾和换洗的内衣裤,但忘了带T恤。既然洗了澡,不就不想再穿上被汗水湿了的T恤吗?我想你的T恤我应该穿得下。」

    「好……你等我一下。」

    陆真走去隔壁的自己房间,打开衣橱,看着衣橱中的架子。洗好的T恤都塞在里面,他随手抓了五件,走回客厅。

    「你可以挑喜欢的。」他把T恤排放在餐桌上。

    圆华打开每一件T恤打量后,挑选了一件用白色的字写了大大的『斗』字的红色T恤。忘了那是哪里来的赠品,陆真以前从来没穿过。他没想到圆华会挑选这件T恤,大吃一惊。

    「你真的要这件?」

    「对啊,这件很帅。那我先去洗澡,呃,是在那里吧?」圆华拿着背包和T恤走去浴室。

    陆真收起其他T恤,放回了自己房间内的衣橱。回到客厅时,纯也正在打电话。

    「……啊,我是纯也。……在陆真家里。……没为什么啊,来帮忙他整理他爸爸的遗物。……呃、嗯。……对啊。……晚餐之前应该会回家。……没事,我会想办法。……嗯,我会跟他说。那就先这样。」他挂上电话后,抬头看着陆真问:「陆真,你今晚要不要再去住我家?」

    「要不要去呢?我还没决定。」

    「我妈说,即使你来我家也没问题。」

    「是吗?谢谢。」陆真坐在地上,伸出双脚,「今天真的超累。」

    「我没想到会骑那么久,但是圆华好像完全不觉得累。她真的超神奇,而且还有体力去洗澡,我根本已经懒得动了。」

    「但是多亏了她,终于知道我爸爸遇害的现场了。」

    「嗯,那真的很厉害。」

    圆华打电话给脇坂后,大批警力很快就赶到现场。鉴识人员当场检查了放大镜,发现的确是克司的。

    脇坂苦苦追问,为什么会认为那里就是杀害现场。陆真回答说,他们只是听从圆华的指示,而且并没有说出找到那里的过程。因为圆华曾经叮咛他不要乱说话。

    脇坂似乎无法接受那样的回答。

    其他警察都开始调查河岸的草丛,他们手上拿着容器,把捡到的东西都丢进了容器。陆真好奇地看着,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圆华告诉他说:「他们在搜集D资料。」

    圆华告诉他,「D资料」就是烟蒂、口香糖、空罐和保特瓶之类的东西。

    「因为这些东西上都有人类的DNA,他们会进行分析,如果和警方资料库内的DNA型一致,不是就代表那个人曾经来过这里吗?目前警方在办案时,都会在犯罪现场搜集DNA。」

    「但是,不是只有那些有前科的人,才会登录在警方资料库内吗?」博学多闻的纯也问。

    圆华露出复杂的表情微微歪着头说: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只不过事实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有传闻说,警方也搜集了没有前科的人的DNA。」

    「啊?是吗?」

    「虽然只是传闻。」

    陆真听了他们聊天的内容,不由得感到不安。自己的DNA也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登录在警方的资料库吗?他突然觉得那些蹲在草丛内找东西的警察看起来很可怕。

    之后,他们三个人骑着脚踏车在附近观察,试图了解克司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圆华对陆真说:「只要发现任何可能和你爸爸有关的东西,就马上告诉我。」

    但是他们绕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和克司有交集的东西,附近只有普通的住宅。

    他们来到热闹的街上,走进了汉堡店。因为纯也说他饿了。

    吃完汉堡后,圆华提出要来陆真家。她说检查克司的遗物,或许会发现什么线索。于是三个人又骑着脚踏车回到这里。

    浴室传来动静。圆华似乎已经洗完了。陆真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像她裸体的样子。

    圆华很快就出来了。她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宽松的鲜红色T恤上印了一个很大的「斗」字。陆真之前觉得很丑,所以一直没有穿,没想到穿在她身上,看起来很有型。

    「谢谢,舒服多了。」圆华坐在餐桌旁,从背包里拿出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我不抱希望地问一下,你们家有通讯录吗?」

    「通讯……?」

    「通讯录啊,就是写了亲朋好友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的本子。」

    陆真的脑海中终于浮现了『通讯录』这三个字,但是歪着头回答说:

    「我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

    「我想也是。」圆华翘着腿。她短裤下光着的腿令人目眩,陆真移开了视线。

    「那你们家有没有书信或是明信片?或是贺年卡?这些东西全都丢了吗?」

    「啊,这些都还留着。」

    陆真站起来,打开了矮柜的门。里面是克司整理的各种资料夹。之前也是从这些资料夹中发现了存折。现在回想,在发现存折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才知道克司在外面有女朋友和女儿。

    除了资料夹,还有几个四方形的箱子堆在一起,其中有一个用麦克笔写着『书信类』,于是陆真把那个箱子拉了出来。

    「找到了。」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里面塞满了书信和明信片,还有绑在一起的贺年卡。

    「确认一下寄信人的地址。」圆华说,「看有没有在命案现场附近的地址。」

    「附近是要多近?」

    「你们不是中学三年级的学生吗?这种问题要自己思考。」

    「因为每个人对远近的感觉不一样——对不对?」陆真征求纯也的同意,肥仔朋友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就问一下你们的距离感。你们认为走路几分钟算距离很近?」

    陆真和纯也互看了一眼。「五分钟吧。」「我也这么觉得。」两个人讨论着。

    「好,那就五分钟。在不动产业界,通常认为一分钟可以走八十公尺,五分钟就是四百公尺,所以就设定命案现场周围四百公尺以内的范围。」

    陆真用手机找出了命案现场周围的地图,从箱子内拿出装了信的信封,确认寄信人的地址。因为不是东京的地址,所以他没有看地图,就排除了那封信。

    纯也走到陆真身旁帮忙。虽然纯也身上的T恤一股汗臭味,但陆真无法抱怨。因为自己也一样。

    圆华走向矮柜检查抽屉里的东西。虽然家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陆真仍心神不宁。

    「这是谁的?」圆华从抽屉里拿出智慧型手机问。

    「是爸爸的旧手机。」

    「你爸爸什么时候换的手机?」

    「我不太记得了,可能两年前吧。」

    「两年……吗?」

    圆华从抽屉里拿出充电器,找到插座后,开始为旧手机充电。

    「你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不知道,看了手机之后再决定。」圆华又回到了餐桌旁坐了下来。

    陆真和纯也专心为邮件分类,也确认了每一张贺年卡,但是完全没有任何寄信人的住址在命案现场半径四百公尺的范围内。

    「太可惜了,白忙了一场。」

    纯也垂头丧气地说,但圆华否定了他的说法。

    「没这回事。你们知道删去法吗?逐一删去不正确的答案,最后就剩下正确答案。陆真,你爸爸以前不是刑警吗?有没有当时使用的记事本之类的东西?」

    「就是那本贴了通缉犯照片的名册啊,除此以外,还有用其他记事本吗?我不记得了。」

    「还是先找找看,你想一想,如果有这种东西,你爸爸会放在哪里?」

    「应该都放在那个矮柜……」陆真说到这里,想到一件事,「啊,对了,还有皮包。」

    「皮包?」

    「以前当追逃刑警时,有几个经常用的皮包。因为通缉犯名册很厚,而且还有其他要带出门的东西,所以出门时就会带皮包装这些东西。」

    「太好了,皮包放在哪里?」

    「八成在这里。」陆真说完,起身走到沙发后方。墙上有拉门,里面是壁橱,壁橱内有一根横杆,可以用来挂衣架,克司的西装和大衣都挂满了横杆。壁橱中间有隔板,分成上下两个部分,皮包都放在上层,有小腰包、肩背包和公事包。

    「他最常使用这个。」陆真把小腰包拿了出来。

    「没想到他都用这么休闲的包。」圆华说,「不像是刑警。」

    「因为追逃刑警要站在街上找人,所以尽可能不要引人注意。爸爸平时都不穿西装,而是穿便服出门,如果拿公事包,不是很奇怪吗?更何况一旦发现通缉犯就要上前逮捕,所以手上不能拿东西。」

    「原来是这样。你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东西。」

    陆真打开小腰包,里面虽然不是空的,但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东西。还没用完的面纸、便利贴、原子笔和咖啡因锭剂。咖啡因锭剂应该是用来预防工作时想睡觉。

    「再检查一下肩背包和公事包。纯也,你检查一下衣架上那些衣服的口袋,因为可能有随手放进口袋,然后就一直没有拿出来的东西,也不要忘记检查长裤和上衣的内侧口袋。」

    纯也站在壁橱前,逐一检查衣架上所有衣服的口袋。

    陆真开始检查背包和公事包,从背包里找出了名片夹,里面装了克司在警视厅时的名片。可见已经很久没用了。

    公事包内有几张印刷纸。陆真一看,发现是有关警察升等考试的内容。日期是好几年前。

    没想到爸爸也曾经考虑过这种事——

    发现克司对升迁有兴趣让陆真很意外,但随即想起克司曾经向他提过在警界的地位问题。

    「虽然是警察,但并不是随时都能够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相反地,大部分警察都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到底在做什么,其实就是听从上面的命令。一旦做其他的事,十之八九会遭到警告,有时候甚至会被上司讨厌。如果无论如何都想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就必须成为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难道父亲曾经遭遇什么不如意的事?陆真思考着,然后想起克司就是在说这番话后不久辞职离开了警界。

    「怎么样?」圆华问,「有没有发现什么?」

    陆真摇了摇头说:「没有,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也一样,」纯也无精打采地说,「只有在长裤口袋里发现手帕而已,而且几乎所有的长裤口袋都有一块手帕。」

    「喔,那是我爸的习惯。手帕洗干净之后,他不会收起来,而是直接放在长裤口袋里,所以并不是用过的脏手帕一直放在口袋里。」

    「是吗?但这搞不好是个好主意,这样就绝对不会忘记带手帕了。」纯也正在检查西装的上衣,发出了「咦?」的叫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说完,他把手伸进了内侧口袋。

    纯也拿出了意外的东西。圆圆、扁扁的,看起来像硬币。直径大约四、五公分,边缘有红色和白色的图案,中间写着『$5』。陆真觉得以前好像在哪里看过。

    「是筹码。」圆华说,「是赌场用的筹码。」

    听到圆华这么说,陆真也想起来了。以前曾经在外国电影中看过。在玩扑克牌时,可以用筹码代替现金赌博。

    「你爸爸去过赌场?」纯也问。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赌场不是违法吗?」

    「那这是什么?玩具筹码吗?」

    「给我看一下。」圆华摊开粉红色手帕,和刚才发现放大镜时一样,不希望沾到指纹。

    圆华仔细打量后,露出了陷入沉思的表情。

    「做得很精致,完全不粗糙,不像是市售的玩具。」

    「所以真的是赌场的筹码?」陆真问,「但是日本并没有赌场啊。」

    「没有合法的赌场,」圆华看了看筹码,又看了看壁橱问:「不知道你爸爸是什么时候穿这件西装。」

    陆真起身检查了西装,长裤口袋里没有手帕。

    「等一下。」陆真说完后走出客厅,浴室旁有一台洗衣机,旁边有一个专门放脏衣服的篮子。他最近都没有洗衣服,所以洗衣篮都满了。

    他把洗衣篮里的脏衣服都倒了出来,拨开衣服,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然后拿起那样东西走回客厅。

    「爸爸最近穿过这套西装。我在洗衣篮里找到这个。」陆真甩着灰色手帕说,「我认为这条手帕原本放在那套西装的口袋里,爸爸回家之后,把手帕丢进了洗衣篮。」

    「所以你爸爸最近去过使用这个筹码的地方。」圆华把筹码放在桌上。

    「但那里并不是合法的赌场,对吗?」纯也问:「所以是去了违法的赌场?这不太妙吧?」

    陆真沉默不语。克司去了违法赌场?他完全无法想像这件事。

    「不能因为你爸爸身上有筹码,就认定他曾经去过那里。」圆华用手帕包起筹码,递到陆真面前说:「你要好好保管,小心不要沾到你的指纹。」

    「好。」

    「那里应该快好了。」圆华走向正在充电的旧手机,拿下了充电器。她在开机的同时走了回来,把萤幕对着陆真问:「你知道密码吗?」

    「不知道,你试试0914。」

    「那是什么号码?」

    「我的生日。」

    「原来是这样。」圆华在说话时操作着手机,输入了陆真说的号码,但皱着眉头耸了耸肩说:「不对。」

    「那我就不知道了。」

    圆华想了一下后,指尖伸向萤幕。陆真在一旁探头张望,发现她输入了「0518」这个数字。输入这个密码后,手机果然打开了。

    「啊?为什么?这是什么数字?」

    「照菜的生日是五月十八日。」

    「啊……」陆真用力抿着嘴,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嘴角下垂。

    圆华斜眼看着他,她的眼神很冷漠。「你似乎感到很不满。」

    「老实说,心里不太舒服。」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请你先冷静思考。如果用儿子生日当密码,不是很容易被人猜到吗?但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照菜的存在,就不必为这个问题担心了,只是这么简单。」

    「我也这么认为。」纯也拍了拍陆真的肩膀,「我们赶快来看手机里有什么。」

    圆华开始操作手机,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显然结果并不理想。

    「电子邮件全都删了,讯息也一样。如果他打算丢掉这只手机,这也很正常。通讯录里也完全没有资料,虽然交给专家,就有办法把资料都找回来。」

    「是不是交给脇坂比较好?」陆真问。

    「如果你想这么做,我不会制止,只是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会发现什么,到时候你爸爸的所有隐私都会曝光。除了电子邮件和讯息的内容,甚至曾经在网络上查过什么都会被警方知道,你不会排斥吗?」

    陆真听了圆华的说明,立刻动摇起来。如果是自己呢?即使死了之后,也不希望警察这些陌生人看到自己所有的隐私。

    「那我还是再想一下。」

    「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圆华继续检查着手机,她的手指停了下来。

    「怎么了?」

    「虽然几乎所有的照片都删掉了,但还剩下一个档案,而且是影片。」

    陆真看向圆华的手,纯也也走了过来。

    影片中是某个商场,一个男人走过镜头前,然后画面就切换,变成电梯内的情况。刚才那个男人在电梯上。摄影机的角度很理想,可以清楚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男人走出电梯后,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是走出超市的场景。根据男人的服装,可以知道是同一个人。影片就到此结束。

    「好像是监视器的影像。」纯也说。

    「对。而且是很久之前的影像。」圆华再次播放了影片,在中途按了暂停。那是商场内的人走来走去的画面。「你看,这个男人使用的是折叠式手机,那几个在拍纪念照的女生拿的也是相同的手机。从他们的打扮来看,应该是十五年前,甚至是更久之前的影片。」

    「为什么要保存这种影片?」陆真问了内心的疑问。

    「月泽先生删掉了其他所有的影像资料,只留下这段影片,显然认为这段影片很特别。我认为是备份,他的新手机里也一定有这段影片。」

    陆真注视着手机萤幕,内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似乎见过影片中的男人。

    「借我一下。」陆真从圆华手上拿过手机,继续播放影片,在切换到电梯内的影像时,按下了暂停。

    他看到男人的脸,立刻倒吸了一口气。他想起在哪里看过那个男人。

    从这张照片中,完全感受不到他过往的人生——影片中的男人酷似克司说的那张照片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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