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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爱情

    (插图008)

    *

    月租一万日圆的超便宜宿舍里没有冷气。就算想要装什么设备,每层楼可使用的电力上限也很低,电流高一点就会导致跳电。

    宿舍每个楼层都有一整排五坪的大房间,其中只要有两个以上的房间同时使用电子锅煮饭就会发生跳电。在这个宿舍里,住宿生之间经常会互相交换「大约什么时候会煮饭」这样的情报。

    当然,房间里没有浴室和厕所。不过有共用厕所,还有大浴场和淋浴间。大浴场只能在晚上的限定时间里使用,而淋浴间则是随时都可以使用。每个房间都配有单人床、书桌,还有冰箱。

    而我们的房间里,由于我对室内装潢无感,鸣海甚至还帮我决定了床单的颜色。深棕色的地毯、炭黑色的床单和灰色的窗帘,全都是沉稳的配色。他还放置观叶植物和装设嵌灯,导致建筑物外侧看起来有如废墟,屋内却成为一个很有品味的空间。

    早上七点。

    当鸣海按下电子锅的开关时,刚起床的我正拿着毛巾准备去淋浴间。虽然窗户全开,昨晚没有风,屋内闷热难耐。不知是谁搞到跳电,导致电风扇也停了。

    「你怎么啦?」

    他犀利的话语说得我内心一惊。

    「……没有啊。」

    「抱歉。毕竟空野也是男人嘛。」

    「你在取笑我吗?」

    「不过是在和女生见面前冲个澡就露出这么纯情的样子,真是让人羡慕。」

    「你果然在取笑我。」

    鸣海挥挥手否认。

    「你喜欢她什么地方?」

    「我才没有喜欢她。」

    「哎呀,真可爱。」

    「你就是在取笑我嘛!」

    鸣海大笑着否认。

    「冬月只是想找个人陪她。」

    我先这么说,然后姑且作个确认:

    「你要一起来吗?」

    鸣海皱着眉头看向我。

    「唔哇,你这个胆小鬼。」

    「吵死了。」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不过我今天有打工啦。」

    「你是上晚班吧?」

    「你不是想跟冬月交往?一般来说别人都会这么觉得吧。」

    「咦?我们只是聊过天,而且我也没有那种想法。」

    「这样啊~?」

    「问题还是在眼睛上吧,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应该说,我没有自信像鸣海那样互动得宜。」

    「说什么应对啊。」

    鸣海罕见地以微带愠色的声音回答。

    「抱歉,我这样讲不好。该怎么说呢,就是能不能正常地和她相处。」

    「只要你也表现得很正常不就好了?」

    「我就是不懂怎么样才算正常啦。」

    我不知道聊天时是否最好别提及她的眼睛,不知道是否该选择方便对方走的路,不知道是否该用手靠着她;还是说应该把这些问题全部先提出来,确认她的意愿。

    趁着这个机会,我把在意的事情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紧接着鸣海简单地这么回答:

    「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我怕气氛会变得很尴尬啊。」

    鸣海搔着头回答:

    「我也有过经验。那就是别人那么客气反而会很难受。」

    *

    离开宿舍后,我立刻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熟食区的炸鸡。刚才被鸣海喊做胆小鬼(注:原文中的胆小鬼与炸鸡是同一个字)时,我就想吃这个了。

    我吃着炸鸡朝月岛的方向走去。天空一片蔚蓝,云朵缓缓流动。走过相生桥时,我望向广阔的水面。在隅田川注入大海的河口处,一条鱼跃出水面。水面波光粼粼,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我在故乡下关看过的关门海峡海水流速很快,无论是好东西还是不好的东西,全都会被冲走,给人一种爽快的感觉。然而东京这片悠闲的海,让我觉得彷佛留住了一切。原来啊。就是因为如此,人们才会聚集于东京吧──我沉浸在这种毫无根据的感慨之中。

    见面的时间是九点,我打算提早五分钟抵达。

    当我提议到公寓前接冬月时,她反驳说:「那样不就不像约会了吗?」我回答:「我们只是一起去买东西而已。」她就笑着说:「那就叫做约会啊。」最后,冬月坚持在相生桥的桥头等我,完全不肯让步。

    我走在相生桥上,望向闪耀着银光的大海,差点被海面的强烈反射光照瞎。当我眼睛酸痛地抬高视线,就看到冬月已经在桥头等候了。

    种在桥头的树木营造出柔和的树荫。和煦的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冬月身上。她穿着白色衬衫与稍微透光的裙子,肩上挂着皮革包。在被强光照得模糊的视野中,静静站在那里的冬月看起来透澈无瑕,让我觉得她美得……令人倒抽一口气。

    「冬月,我是空野,让你久等了。你等很久了吗?」

    这是约会时常见的台词,不过男女的角色对调了。

    「我已经等两个小时了。」

    「那是你的错吧?」

    「不对,是你的错,驱同学。」

    「开玩笑的啦。」冬月笑着说,然后催促我们出发。

    「那么,从这边去月岛站吧。」

    「这边是哪边?」

    「抱歉,是右手边。」

    通常我只要指一下方向,对方就能明白意思,但是这么做不适用于冬月。

    又或者是我走路时一直盯着她的侧脸看,冬月也察觉不到。

    『你不是想跟冬月交往?』

    鸣海的话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

    和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交往。

    我直觉地认为那会是很辛苦的事。

    所以,我从来没有把冬月当成恋爱对象。

    我明白这样的想法有多么失礼。

    可是啊,我所能给予的好意也许没什么价值吧。

    我给自己找了这样的借口,良心感到一阵刺痛。

    「你知道在哪里吗?」

    「啊,嗯。」

    「好期待喔。」

    冬月这么说着,突然间轻轻一跃。

    ──没错。她做了小跳步。

    「咦?」

    「怎么了?」

    冬月朝我的声音转过头。

    「你可以小跳步啊?」

    「驱同学应该也能闭着眼睛小跳步吧?」

    看着冬月开心得令人惊讶的模样,我不禁哈哈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冬月皱了眉头,我赶紧说声「抱歉、抱歉」,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一起放烟火吧。』

    以赔罪来说,这个要求太过特殊了。

    我们搭乘都营地铁大江户线,前往位于浅草桥的烟火专卖店。

    我计划先坐大江户线到大门,然后换乘浅草线前往浅草桥。考虑到冬月的情况,我没有选择最短路径,而是比较容易换乘的路线。

    而我到今天才知道,即使是拿白手杖的人,在电车上也不一定有人会让座。

    正当我感慨世态炎凉时,一位老奶奶站起来打算将座位让给冬月。

    冬月露出笑容表示:「我站习惯了。」

    我带着冬月来到电车门边的空间,自己则站在她的面前。

    「谢谢你带我过来。」

    「哪里,不用客气。」

    冬月默默地望着我。

    「怎么了?」

    「我在想,驱同学真是个绅士呢。」

    「哪里绅士?」

    「你特地把我带到没那么挤的地方吧?」

    「才不──!」

    尽管她没说错,我还是想否认。

    我正想发出声音,冬月就已经笑了出来,害我错过否认的时机。

    面对冬月时,我都会莫名地感到害羞。

    不知道纯粹是因为她太美,还是她拥有我所没有的性格,让我心生尊敬。总之,每次看着冬月时,我的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电车发出「喀登喀登」的行驶声。每当以等距设置的地下铁灯光从窗外照进来时,冬月的脸就会稍微被照亮。我提高音量,用不输给电车行驶声的嗓音询问: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想放烟火呢?」

    「因为我从以前就很喜欢烟火喔。」

    冬月甜甜一笑。

    「可是你现在眼睛看不见,这点就让我很好奇。」

    「烟火不只能用眼睛欣赏喔?」

    「呃,是这样没错啦。」

    「『砰』的爆炸声,飘散的火药味,大家『哇~』地惊叹。你下次试试看闭上眼睛欣赏烟火吧。一定可以让你用全身去体会那种感觉喔。」

    「那种欣赏方式太有格调,我就不用了。我只要蹲在地上静静观看仙女棒就很满足。」

    「啊,仙女棒也不错呢。要是那边有卖,我们就买一点吧?」

    「你还真是喜欢这种东西耶~」

    我对她的反应感到佩服。冬月则微眯起眼睛,语气柔和地说:

    「以前我经常和家人一起去看喔。」

    「看烟火?」

    「我的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会和妈妈和爸爸一起去看烟火。」

    「所以是因为你有那样的回忆,才会想放烟火啊。」

    当我如此表示理解时,冬月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在看不见东西之后,才有想放烟火的强烈念头。」

    「什么意思?」

    「嗯,该怎么说呢,就是想要努力做点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

    一头雾水的我不禁吐槽。这时电车停在汐留站,乘客鱼贯而入,车厢越来越拥挤,将我整个人往前推。

    我和冬月一下子缩近距离。

    「车里是不是很挤?」

    听到冬月这么问,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心想她明明看不见,怎么有办法掌握车厢里的状况。

    「喔,因为你的声音靠过来了。」

    冬月的脸就在我面前,那双眼睛眨呀眨地。

    「还好啦。」

    「谢谢你保护我。」

    她在几乎能呼气在我脸上的距离对我露出笑容。

    在电车到站之前,我尽可能地屏住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呼出的气碰到冬月。

    这段路程一般只需要三十分左右就能到达,但是因为冬月走得不快,大概花了一个小时才到浅草桥。

    「累了吗?」

    「我没事喔。」

    「……我累了。」

    「你说什么?」

    「我们走吧。」

    冬月手持白手杖敲着地面,走在黄色的导盲砖上。我闭上眼睛,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那样走,不过立刻就作出不可能的结论。

    「要往左转喔。」

    我已经事先调查好目的地。我拿着智慧型手机为冬月带路。

    正前方有名男子走了过来。他一边看智慧型手机一边走路,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当我大感不妙、准备拉住冬月手臂的瞬间,男人就猛然撞上冬月。

    结果男子只瞥了冬月一眼就离去。

    啥?

    这下让我火冒三丈了。

    这家伙撞了人,竟然只是瞥了一眼。

    你难道没注意到她的眼睛看不见吗!

    就在我差点破口大骂时,冬月紧紧拉住我的袖子摇摇头说:「没关系啦。」

    「可是──」

    「没关系。」

    ──反正这种事经常发生。

    冬月如此接着说。

    「可是──」我实在气不过,还想说些什么。

    「那个人不是拿着智慧型手机吗?他一定在跟很重要的对象联络啦。」

    冬月笑了笑。她笑着说:「你声音都变得沙哑喽。别那么生气嘛。」

    为什么冬月这么坚强呢?

    我感觉彷佛被训了一顿,只能含糊地回答一声:「我明白了。」虽然我不明白自己明白了什么。

    怒气感觉逐渐散去。

    与此同时,我也对自己险些喊出「她的眼睛看不见」这句话感到羞愧。

    只因为一时冲动,我差点就脱口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看到冬月有些疲惫的样子,我提议休息一下说:「要不要到咖啡厅坐坐?」

    我们来到附近一家来自爱知县的连锁咖啡店。走进店里时笑脸迎人的店员说着:「欢迎光临~」带我们到座位上。入座之后,另一位挂着笑脸的店员前来点餐。不过就在与那位店员对上视线时,我当场愣住了。

    「早濑?」

    那是头绑着三角巾,身穿围裙的早濑优子。

    「咦?咦?你今天怎么来了?」

    早濑瞪大眼睛。

    「啊~小春~」

    「啊,是优子啊。早安。」

    听到那个声音,冬月微笑着回应。她的声音变得比平时高了一阶。

    「空野同学和小春在一起啊……」

    我对一脸彷佛了然于胸的早濑交代:「冰咖啡和C套餐。」

    「不用那么急着点餐啦。」

    「你不是在打工吗?」

    听到我这么说,冬月便嘻嘻笑了出来。

    早濑只好说着「是是是」,写起点菜单。

    「你们今天要做什么啊?」

    「她说想放烟火。」

    当我如此回答,早濑就疑惑地反问:「烟火?」

    会有这种疑问也很正常。

    「优子要不要也来放烟火呢?」

    「咦~我也想放!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

    「是什么时候放啊?」问题不知为何被丢给了我。

    「咦?这问题要问我吗?」

    冬月将手轻靠在嘴边,温柔地笑着。她的笑容让人心跳加速。

    「我们今天是来买最壮观的烟火。」

    我对干劲十足的冬月吐槽。

    「她说预算有一百万。」

    「可别小看冬月财团喔。」

    「咦?」「真的吗?」

    我和早濑同时喊出声,冬月则哈哈哈笑了笑。

    这种与平时无异的对话让早濑惊讶地瞪大眼睛。

    「话说你们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

    「我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吗?可是空野同学不是经常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吗?」

    「不,现在他的嘴角可是翘得很高喔。」

    早濑这家伙竟然扭曲事实。

    「是这样吗!让我摸摸看你的脸!」

    「我不要!别再说那些了,赶快点餐啦。」

    虽然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想要摸我的脸,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早濑一直待在这里。

    「不好意思,我看不见菜单。」

    当我帮她看菜单时,早濑就推荐了冰奶茶。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爱知风格,店家非常慷慨,这种奶茶给的分量大概是一般的两倍。

    「这么大一杯,你喝得完吗?」

    我指着菜单上的照片,但是冬月给了我一张疑惑的表情。

    我说了声抱歉,接着又换来另一张疑惑的表情。

    「啊,抱歉。」

    ……就是这样啦。

    每次用错应对方式都让我感到尴尬。我不喜欢这样。

    「热奶茶就是正常大小了哟。」

    听到早濑这么说,冬月微笑着表示:「那么就点那个吧。」

    之后早濑拿着我们点的东西过来,她还招待我水煮蛋。桌上摆着咖啡、奶茶、厚厚的吐司、抹吐司用的奶油和红豆泥,还有水煮蛋。我对她道谢,早濑则挥手要我们慢慢享用后就走了。

    冬月缓缓朝桌子伸出手。

    「奶茶在你的正前方喔。」

    我一边涂抹吐司上的奶油一边说,她回答:「我没问题喔。」只见冬月慢慢地触碰杯子的托盘,将手指穿过杯子的把手,双手慢慢地捧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奶茶。她吐了吐舌头说:「好烫。」

    「要小心喔。」

    「很好喝呢。」

    冬月嘿嘿嘿笑了笑。那样的她……该怎么说呢……感觉好犯规。

    为什么呢?我明明不曾和冬月发生「目光相会」这种事件,然而有时候我仍然会觉得我们对上了视线,每次都让我胸口紧绷、紧张不已。

    我专心地在涂满奶油的吐司上抹红豆泥,不知不觉间红豆泥堆成了一座小山。

    「冬月,你不吃吗?」

    「不用、不用。你别在意,我没关系喔。」

    「要不要尝一口?」

    「你要喂我吗?」

    「不要。」

    「小气鬼。」

    「那你今天午餐怎么办?」

    「其实我不太喜欢在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吃东西。」

    「啊~我曾经听说很多女生都是那样。」

    「呃,那种──」

    她话说到一半,便「呵呵」一声露出笑意。

    「那种被当成女孩子的感觉,还真让人开心。」

    看到冬月的笑容,我不禁有些害羞,只能大口咬着吐司来掩饰。在我吃完吐司之前,冬月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就是这样啦。

    那个笑容有够卑鄙。

    「唉。」

    我下定决心开口说。

    我感觉现在应该可以了,提出之前一直很在意的某个问题。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

    离开咖啡连锁店后,我们两人一起逛了烟火专卖店。

    店里陈列各式各样的手持烟火,还有至少五十公分长的家庭用大型烟火,真不愧是专卖店,品项很齐全。

    我们逛了几家店,只要是冬月想要的我都买了。结果买了不少,塞得塑胶袋沉甸甸的。

    「真的可以请你帮忙带回去吗?」

    「没问题。反正说不定可以在大学放,那么摆在宿舍比较近。」

    「谢谢你。」

    我们在浅草桥的烟火批发店前聊了一会儿,之后为了不妨碍其他客人,便移动到行道树下方。

    「唉,什么时候要放烟火啊?」

    身旁的冬月看起来高兴得就像要跳起来似的。

    「话说回来,在大学放烟火需要获得许可吗?」

    冬月在我身旁大声地说:「我们问问优子吧。」我本来想说:「我知道你很开心,不过还是先冷静下来吧。」可是看到她仰望天空、眼睛闪闪发亮的模样后,我只能把话咽回去。

    「那么,既然烟火也买好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咦?你愿意继续陪我约会吗?」

    「就说这不是约会……」

    「开玩笑啦。先不说那些,烟火很重吧?我感觉对你的负担已经相当大了,今天我就先乖乖回家吧。」

    我的一只手提着满满刚买来的烟火。她大概察觉到这点了。

    「带着这么多烟火走来走去,确实可能会被警察以携带危险物品为理由拦下来。」

    「我难道会被当成共犯吗?」

    「以这种情况来说,冬月应该是主谋吧?」

    「真是的,你老爱开这种玩笑。」

    冬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能逗笑冬月,让我莫名地感到很开心。

    「那么,要不要搭水上巴士回去?」

    「水上巴士?」

    我的老家就有与对岸门司港接驳的渡轮,没想到东京也有那种水上交通手段。

    据冬月所说,有从浅草出发,行经隅田川航行到东京湾台场的水上巴士,她以前坐过。而且从这附近可以搭乘那种水上巴士回到月岛附近,所以她非常想坐坐看。

    你能坐船吗?

    我差点就这么问出口,不过还是忍住了。

    即使眼睛看不见,也应该可以坐船吧。感受船只划过水面的声音、感受风,那或许也是一种享受乘船的方式。

    「等等,我查一下。」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搜寻乘船地点,发现码头其实就在附近。

    「啊,过了藏前桥后,两国那边有个码头。看起来船会开到大学附近。」

    冬月露出笑容说:「谢谢。」我问她:「谢什么?」

    「我觉得你好温柔,还会帮忙查资讯。」

    由于她这么一笑,我变得没办法正视她的脸。

    「不不不,这很普通吧?」

    「能把这种事说成普通,就代表你已经拥有温柔检定二级证照了哟。」

    「那是什么证照啊?」

    我带着呵呵笑着的冬月,前往水上巴士的码头。

    我们边走边嬉闹,很快就抵达那个地方。接着在水上巴士服务处买了票,然后从服务处后面的登船处登上水上巴士。

    水上巴士的登船口设在船尾,设有通往船内的向下斜坡和向上楼梯。斜坡通往的船舱内摆着成排的座位,走上楼梯后应该能看到可以一览隅田川的观景甲板。

    「你要走哪边?」听到我这么问,冬月毫不犹豫地回答:「观景甲板!」

    为了爬上狭窄的船梯,我必须先走在前面牵起冬月的手。

    「驱同学的手真的很温暖呢。」

    「别废话了,要是踢到脚会很痛喔。」

    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冬月呵呵呵笑着。

    观景甲板上没有座位,而是围着正方形的扶手。

    其他乘客似乎都进入船舱,我们幸运地独占整个观景甲板。

    「好了,你前面腰部高度的地方有扶手,抓着那里吧。」

    船只发出「嘟嘟嘟」的低沉引擎声。我感受到船身似乎正随着水波微微摇晃。

    我引导冬月站到甲板前方面对船头的位置,让她握住扶手。

    「谢谢你。好期待喔~」

    「看来你真的很期待坐船呢。」

    「是很期待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愿意陪我来坐船。」

    「喔,要是你──」

    这么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要是你不嫌弃,我随时可以奉陪。

    我意识到自己差点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歪了歪头。是我想要和她在大学以外的地方见面吗?还是我想要和冬月有更多的交流呢?

    我不知道。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时,我不经意地望向前方,隅田川一整片的辽阔河面映入眼中。

    盛夏降雨后的潮湿水气里混入了石油的气味,应该是船只燃料的味道吧。

    尽管有点难闻,隅田川的水面倒映着天空的蓝色,让我纯粹地感受到景色好美。

    「风景漂亮吗?」

    冬月的声音传来,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说话。这段沉默让我想到眼睛看不见的冬月无缘目睹倒映这片天空的水面,不禁为她感到惋惜。

    「对喔,你看不见这片景色呢。」

    「虽然看不见,我很开心喔。我还看得见的时候,应该在同个地方看过这片景色。刚才回想起了那时的画面。」

    「那时候是什么样的景象?」

    「嗯~好像是阴天。」

    「今天是大晴天,天色很蓝喔。那种蓝色倒映在水面上,看起来很美。」

    冬月转过身来面向我。

    「你好体贴喔。还会告诉看不见的我这些不用说也知道的事。」

    「毕竟我今天得到了温柔检定二级证照嘛。」

    我这么说完,冬月便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船内播放起出航的广播。

    「要抓紧扶手喔。」

    「包在我身上。」

    冬月一只手松开扶手,比出握拳的手势。我忍不住吐槽:「就说要抓紧扶手啦。」惹得冬月又笑了出来。

    水上巴士以比我想像还要快的速度划开隅田川的水面前进。强风迎面扑来,引擎轰隆作响。船只随着自己制造的波浪缓缓地左右摇晃,偶尔还有小小的水花飞溅起来打在脸颊上,让人感觉很舒服。

    「这种风真的很舒服呢。」

    「是啊。谢谢你带我坐船。」

    水上巴士在宽阔的隅田川上前进。两岸树立着高楼大厦,时不时还可以看到河边公园的绿意。太阳高挂天空,船只穿过桥梁,又从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经过。

    我将所有川流而过的景色全部说给冬月听。将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感,全都以冬月能听懂的方式说明。

    「哦哦!」

    「怎么了吗?」

    「我们前面的桥上侧面写着永代桥这几个字,那应该叫做永代桥吧。可是它比其他桥还要矮,可能会撞到头,快蹲下!」

    冬月抓着扶手蹲了下来,我也跟着蹲下。永代桥随后从头顶上方经过。

    「抱歉,那座桥没有我想得那么矮,根本不会撞到头。」

    我们蹲在地上面对彼此,发现双方的脸比我想像得还要近。

    「你在说什么嘛。」

    冬月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看到她这么开心,让我心生下次还要再来的念头。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我突然明白了。

    人们应该很容易受笑口常开的人所吸引吧。

    我觉得她好了不起,竟然能在眼睛看不见的状况下笑得如此开心。

    不知怎么回事,冬月在我眼里看起来十分闪亮耀眼。

    冬月的笑容近在咫尺。水上巴士分开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我的心脏也怦通怦通跳个不停。冬月身后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着光。

    一股害羞的感觉涌上心头,让我移开视线站了起来。

    「到东京湾了吗?」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海面,空气中泛起海水的味道。

    「差不多快到了吧。」

    「不过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大学就是了。」

    船只打了左舵,应该快要抵达越中岛了。

    就在那个时候。

    水上巴士撞上波浪,船身微微晃动。冬月差点要站不住,我连忙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冬月的肩膀好柔软,简直就像抱着棉花一样。

    「呀!」

    「啊,抱、抱歉。」

    我为自己突然碰触她道歉。

    冬月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这么说:

    「真的好开心呢。」

    看见冬月在自己的怀里这样笑着,我的心脏不禁猛跳一下。

    ♪

    「我回来了~」

    回到位于月岛公寓四十六层楼的住家之后,我脱口说出:「玩得好开心喔!」我沿着扶手从玄关开始数起,来到第二扇门的自己房间。

    离开咖啡厅后,我和驱同学一起逛了好几家浅草桥的烟火店。

    即使走得筋疲力尽,最后甚至还要他陪我坐水上巴士,他让我整天都笑得很开心。

    我摸索墙壁找到开关,打开电灯。就算房间的灯亮了,我在视觉上也无法辨识。

    这只是一个习惯。一想到房间的灯被打开,就隐约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欢迎回家~还没吃饭吧?」

    妈妈的声音传来。

    「我回来了~今天吃什么?」

    「我打算做天妇罗。」

    「太好了!」

    走了一整天,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我会像正常人一样肚子饿。

    尽管会觉得饥饿,我就是不喜欢在他人面前吃饭。

    当然,在家里吃饭时,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妈妈告诉我料理的位置后,我会摸到盘子的位置,将食物送进嘴里。

    虽然已经习惯了,一想到可能会弄脏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在意。

    而且在驱同学面前时,我会更加在意这种事。

    「约会成功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约会?」

    「你不是比平时更用心化妆,还换了好几套衣服吗?」

    我会依循自己的脸部构造和记忆来化妆。利用手指上的布料质感和妈妈教我的搭色方式,自己给自己换衣服。虽然最后还是会请妈妈帮我确认,我有办法妆点自己。

    今天我比平时更加用心。

    为了让驱同学看到更好的我,我比平时更早起床。应该说,我是自然醒的。

    我洗了个澡,花费很多时间进行准备。

    我并不觉得这样很麻烦。

    倒不如说,一想到能让他看到自己更美好的一面,我就雀跃无比。

    仅仅是准备工作就让我这么愉快,实际见到驱同学之后会有多开心呢?

    我的心中有股这样的感觉。

    「你的脸一直笑笑的呢。」

    妈妈笑着说。

    看来我因为想到和驱同学的约会,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一股羞涩感涌上心头,我只好用「我才没有在笑~」这种话敷衍过去。

    我们找到许多连驱同学也没见过的烟火。那些烟火长什么样子,上面写了什么说明与注释,驱同学全都一一为我作了说明。最后他还因为说太多话,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我觉得那就是他体贴的地方。

    虽然不过是一场不到半天的短暂约会,

    他能抽出时间来陪我,就已经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驱同学偶尔会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话。

    那种语气就像深怕伤害到我。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如此感觉。

    你的眼睛看不见,感觉生活应该很不方便。

    你有办法出门喔?

    世上有些人会说出这种话。

    虽然很遗憾,就是有这样的人。

    尽管如此,我想这代表失明的人很少见。

    大家觉得我还不习惯看不见的状况。

    对于那样的人,我想说:「没什么啦。」

    确实,当知道自己失明时,我很震惊。

    这是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渐渐习惯,渐渐接受的事。

    我有办法吃饭,有办法洗澡。

    既能使用智慧型手机,也能透过有声书阅读书籍。

    化妆和打扮都没问题,连裙子也会穿。

    因为导盲砖不好走,我没办法选细跟高跟鞋。

    可是我仍然能穿靴子和凉鞋。

    其实我过得意外地普通。

    尽管有很多事情无法独立完成,总会有办法解决。

    真的不行的时候,我学会老实向人求助。

    也因此与某些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那么担心。

    即使是看不见的我,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然而人们总认为我过得很辛苦。

    被当成生活很辛苦的人,与我保持距离。

    那是最让人伤心的事。

    这么一想,驱同学就不同了。

    「那个,看不见是什么样的感觉?眼前是一片黑暗吗?」

    他试着理解我。

    我发出「嗯~」的声音时,他立刻就犹疑地说:「如果真的不想说也没关系。」害我忍不住笑了。

    「大家都以为会是一片漆黑,可是我的情况相反。」

    「相反?」

    「感觉就像在接近白色的透明雾气中吧。」

    「哦~」

    又出现「哦~」了。那是他的习惯吗?真可爱。

    他会发出「哦~」,认真地思考该怎么回应,我觉得那种态度很不错。

    「下一个问题我也不强求,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不会,尽管问吧。」

    「你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被发现得了癌症。

    医生说我的脑中有一个小指甲大小的肿瘤。

    第一次手术很快就完成了,让我怀疑地想着:「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

    国中三年级时,检查发现癌症转移了。

    病灶出现在两只眼睛的视网膜上。

    我面临了抉择。

    摘除双眼。

    或是保留眼球,然后动手术与做化疗。

    我选择保留眼球,做了手术,又做了化疗。

    那段时间住了一阵子医院,没能参加毕业典礼。

    「化疗真的很辛苦。不但会让头发掉光,脑袋也昏昏沉沉,记忆变得很模糊。」

    我隐约有种想向驱同学倾诉一切的想法。

    所以全部说出来了。

    「在那之后,我失去了视力。学习点字、努力读书,然后花了四年的时间取得高中学力证明。其实我比驱同学大一岁,你得尊敬我喔。」

    我说出一切,最后还开了个玩笑。无法忍受沉重气氛的其实是我。

    那是一次很需要勇气的坦白。之后我偶尔会后悔,觉得当时或许不该说自己比他还要大一岁。驱同学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用温柔的语气提问:

    「冬月,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三月二十八日。」

    「我是四月二日。没差多少嘛。」

    你不过比我早出生五天,用平辈说话的口气就够了。

    驱同学这么对我说。

    你很辛苦吧。

    你很努力呢。

    我不是想要被人用那样的话同情。

    我不是想要让人觉得自己可怜。

    我只是想要与他人对等地谈话。

    我觉得驱同学是真正理解这点的人。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

    这份温柔让人无法抗拒。

    「驱同学~」

    「嗯?」

    「你很温柔呢。」

    我这么说完,驱同学连忙以沙哑的嗓音否定。

    那种慌张的声音好可爱。

    我喜欢他那种地方。

    喜欢他理所当然似的默默关心我。

    喜欢他温暖的手。

    喜欢他尖细的声音。

    喜欢他逗乐我的样子。

    喜欢他的温柔。

    要是能看到他的脸就好了,这让我有点遗憾。

    我一定会──即使见到他的脸,也一定一定会喜欢上他。

    我喜欢驱同学。

    可是……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害怕坦白自己的爱意。

    他会不会其实很讨厌残障人士呢?我这么想着。

    驱同学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我这么想,还是会感到强烈的不安,感到强烈的恐惧。

    然而──

    要是我的眼睛能看见,又会如何?

    要是我的身体健全,又是如何?

    即使如此,我果然还是会害怕。

    这样啊。

    告白本来就是这么可怕的事。

    我不禁开心地放松脸颊。我好高兴能明白这种事。

    好开心。即使身体变成这样,我还是能尝到恋爱的滋味。

    驱同学是怎么想的呢?他会不会向我告白呢?

    是不是由我主动告白比较好呢?万一被拒绝的话该怎么办?

    即使交换了LINE,驱同学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

    呵呵。我笑了出来。

    好开心、好开心、好痛苦。心脏就像要炸开了。

    我开心得不能自已,难受得不能自已。

    「……驱同学。」

    心中充满各式各样的乱糟糟情绪,我哭了。

    *

    老实说我曾经遇过一件事,差点让我立刻搬离那个租金只要一万日圆的超便宜宿舍。

    双人房、经常跳电的断路器、房间没附浴室和厕所,我已经克服那些微不足道的问题。

    那么,问题是什么呢?

    划艇训练。

    那是被加油添醋说成延续了百年之久,自黑船来袭时期就存在,所有住宿生都得强制参加的训练。

    住宿生必须早上五点到晴海码头集合,登上被称为划艇的小型船只。然后在朝阳升起之前,一直喊着「嘿呀喝呀」的口号拼命划桨,不停地在东京湾岸边来回绕圈。据说有的人会划到手起水泡,有的人会划到屁股的皮被磨破,是一种时代严重错误的习俗。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住宿生在六月初的校庆中举办划艇体验活动。

    这个划艇体验活动,是将原本两人一组、总共六排的桨手减少到三排,剩下的座位给校庆来宾乘坐。划艇会从被越中岛、月岛和豊洲围绕的三角海域出发,穿过春海桥,然后绕一圈回来,是校庆中最受欢迎的活动之一。

    首先在桨手减半时,他们所承受的负担就已经难以估算。再加上乘船的来宾,船只将会沉重得像在铅海中划船。参加者必须在六日两天的校庆期间里,从早上十一点到下午四点,每小时划一次,一天总共四次。即使中间穿插午休时间,也仍然是超越苦行的地狱。手臂、肩膀和腰部绝对都会酸痛无比。据说如果能够撑过一连串的地狱,就能让体型更加健壮。然而对健美身材没有兴趣的我来说,岂只会因此退宿,甚至还会让我认真考虑要不要躲回老家从此不再出门。

    然后时间来到大学校庆当天。

    我已经快要撑过最后一趟了。真亏我能坚持到这步。

    终于要脱离这个地狱了……我如此带着安心感,进行最后一次划船。

    旁边是随着划船次数增加,身材越来越健壮的鸣海。前面座位则坐着两位身穿救生衣,面带笑容的女性。

    「驱同学,加油!」冬月这么喊着。

    「喂!我们是不是往右偏啦?」早濑这么说。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里。

    「空野!加油啊!」鸣海大喊。

    「是你用力过头了啦!」

    「呀!」冬月轻叫一声。

    「冬月,你没事吧?会不会害怕?」

    她的眼睛看不见,这样没问题吗?我还是会感到担心。

    可是当事人说:

    「超级好玩喔!」

    加油,加油,驱同学!加油,加油,驱同学!

    这家伙兴奋得让人傻眼。

    「你怎么开心成那样啊?」

    「海水的味道和风都让人家觉得很舒服嘛!这教人怎么不开心呢!」

    水花溅起。脸颊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强烈的潮水味扑鼻而来。

    细小的水珠在光线的照射中闪闪发亮。

    冬月就在那里。笑容满面的冬月就坐在那里。

    不知道为何,那个笑容深深吸引了我。

    「就是啊、就是啊!大海可是男人的浪漫!如果这样还不让人热血沸腾,那什么才让人热血沸腾!」

    鸣海大喊「嘿呀──!」,将船桨抬出海面,再猛力推动桨杆。我也做着相同的动作。我们在「喝呀──!」的口号中使尽浑身的力量将桨杆拉向自己。入水的船桨快速划动分开海水,获得推进力的划艇随即往前推进。

    冬月随着划艇的惯性前后晃动,笑着说:「好厉害喔~」

    热血沸腾的程度达到百分之百的鸣海大喊着「嘿呀──!」,我对他的冲劲很傻眼,同时无奈地跟着喊。

    「等到这场活动结束,我就要退学回老家种菜……」

    我一讲出这种像在立死亡旗标的玩笑,就听到冬月说:「你要退学吗!」眼前的纯真少女被唬到了。

    「小春,不是啦。不能跟着那种白痴玩笑起舞。」

    早濑从刚才就一直紧紧握着冬月的手,而且脸色显得很苍白。

    「喂喂喂,早濑(喝呀──!)好吗?」

    「你说什么啦!」

    大概是我关心她的话被鸣海的「嘿呀──!」盖过去,早濑一脸不爽地反问。

    「早濑!你还(嘿呀──!)」我的声音又被鸣海盖过去了。

    「什么!」

    「喝呀──!」鸣海你好吵。

    「我问你还好吗!」

    「(嘿呀──!)好!」又被盖过去了。

    鸣海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很大,一直盖过我们的对话。

    我让船桨与海片保持平行,向坐在船尾担任舵手的前辈提议:

    「有人晕船,我们放慢速度吧。」

    听到「全员停止划桨!」的号令,大家都举起船桨停止划船。

    「谢谢。」早濑表示。

    「你真体贴耶。」冬月这么说。

    「抱歉、抱歉,我太兴奋了。」鸣海说。

    划艇缓缓前进。从海面上看,月岛的高层公寓似乎更加高耸。阳光洒落海面,让海水像晃动的镜子般闪闪发光。微风轻轻拂过,冬月按住头发沐浴在风中。

    不知不觉间,那样的冬月让我看得出了神。意识到这点时,我感到羞赧不已。一想到自己是无意识这么做,脸颊就烫得简直要喷出火。

    「你知道吗?」

    冬月微微眯起眼睛,温柔地笑着说:

    「听说校庆每次都会在最后放烟火呢。」

    「我是校庆执行委员,所以想拜托你到时候陪一下小春。」早濑说。

    「我晚上七点要上夜班。」鸣海说。

    ……竟然在经历这场地狱后还要去打工,他脑袋里的疲劳传导神经都死光了吗……

    「好吧,我来陪你。等一下在合作社的露天座位那边等我。」

    「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冬月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话又说回来,我们还没放买来的烟火耶。」

    「就是啊。早知道校庆会放烟火,就不用买那么多了。」

    「什么跟什么嘛。」

    我无奈地笑了笑,早濑打趣地说:「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样就能和小春约会啦。」

    鸣海随即补上一句:「这家伙可是出门前还特地洗了个澡呢。」

    「是来真的耶。小春……你可要小心喔。」早濑边说边半眯着眼瞪向我。

    「要小心什么?」冬月一脸疑惑。

    「我说真的,别开这种玩笑啦。」

    我想要用生气掩饰过去。就在这时,划艇突然晃了一下。

    「呀!」早濑惊慌地尖叫一声。

    全船的人都被早濑的那声「呀!」逗得窃笑连连。

    「大家别笑啦。」

    尽管早濑害羞地这么说,反而更好笑了。

    划艇沐浴在夕阳之中,船头直指大学而去。随着大学逐渐接近,我们开始听到无法辨别歌词的歌声、吉他声、鼓声,以及人群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应该是某个翻唱乐团的演奏吧。

    *

    如果过度使用肌肉,该不会不用等到隔天,肌肉当天就会酸痛吧?

    我的手臂不停地颤抖,腰部痛得彷佛随时都会断掉。握力弱得连宝特瓶的瓶盖都打不开,双腿想站也站不稳,浑身上下疲惫不堪。

    或许是一直待在水面上,总感觉地面似乎不断在晃动,走起路来格外困难。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经常待的那个的露天座位。

    不知为何,一旦意识到将会和她「单独见面」,我就开始感到紧张。

    『我还有校庆执行委员的工作。』『我晚上七点有班。』

    当早濑和鸣海这样说的时候,我的脑袋停住。因为整个人开心得不得了。换句话说,应该是那么一回事吧。不,肯定就是那么一回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刚才看到冬月开心的样子时开始的吗?

    还是更早之前呢?

    我对于能和冬月「单独见面」感到雀跃不已。

    附设露天座位的学生合作社前只有零星几个人。校庆的会场位于正门附近的大草坪上,那里目前正在进行最后的活动,也就是浴衣选美大赛。可以听到早濑以麦克风放大的声音,她大概是主持人之类的吧。竟然还跑去当校庆执行委员,我开始尊敬起这位和我完全相反的人物。

    冬月待在老地方,喝着她常喝的奶茶。在这片逐渐染成橘色的世界里静静地等待着我。

    看到冬月的那个瞬间,我的心跳猛然加速。我按着胸口对她说:

    「抱歉,等很久了吗?」

    「不会~没关系。我没有等多久喔。」

    「奶茶都冷掉了吧?」

    「纸杯装的嘛,冷得很快。」

    这里正吹着以初夏来说有点寒冷的风。

    远处的浴衣选美大赛爆出一阵欢呼,早濑活泼的声音回荡在夕阳之中。

    「驱同学?」

    「嗯?」

    「我还以为你走掉了。」

    「因为我消除气息了嘛。」

    「你好坏喔。」

    我们进行一如往常的对话,两人一起笑了出来。我喜欢这样的气氛。

    冬月小声地说:

    「好想穿浴衣啊。」

    「冬月财团的浴衣应该很贵吧。」

    「以前妈妈穿的浴衣上有一条文殊兰花纹的腰带,我好想穿穿看喔。」

    「那你就该去参加浴衣选美嘛。」

    「我吗?」

    「要是冬月去参加,绝对可以拿第一名。」

    「如果我参加浴衣选美,你会投给我吗?」

    「当然啦。」

    「请你认真回答。」

    冬月突然严肃起来,声音中带有一丝紧张。

    「我当然会投给冬月喽。」

    「就算我的眼睛看不见也会吗?就算如此,你也会选我当第一名吗?」

    冬月的声音在颤抖。

    她以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声音这么说。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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