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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露天座位

    (插图007)

    *

    或许因为这里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我住的学生宿舍是如今很罕见的双人房。

    当然,对于得和别人共用房间这件事,我有些不满。

    不过这是出于某个让我无法抗拒的原因。

    那就是便宜。

    位于东京市区,仅需一万日圆的超便宜房租。

    我实在无法抗拒如此破格的条件。

    另外室友完全是随机抽选,我必须与大一时的室友住在同一个房间,直到其中一方退宿为止。听说这里的人往往会与室友一起生活四年。

    尽管鸣海这个人有些不讲理,我觉得他骨子里是个好人。像是我快要睡过头时,他会叫醒我,让我非常感谢他。

    「空野,你第一节不是有课吗?昨天又熬夜了吧?」

    鸣海这么说着。当我睁开眼,就看到他拿了杯即食味噌汤问我:「要喝味噌汤吗?」

    睡眼惺忪的我接过味噌汤喝了一口,感到一阵暖意。

    「不对,你是我老妈吗!」

    我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染上鸣海那种关西的调调。

    *

    星期一的第一节课最难熬。

    尤其是度过睡整天的周末之后,人在星期一时精神上会特别痛苦。

    或许是因为上星期五参加迎新会消耗过多的精神,结果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我都在睡眠中度过。在如此放松到极点的精神状态下,我被迫从早上八点五十分开始听课,简直就是一种苦行。

    我这么想着打呵欠,将四月底的冷空气吸入肺里。

    从宿舍出发,走过一段短短的人行道。步行一分钟,大学就在宿舍的对面。

    从后门进入大学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茂密的树林。树林底下的空气凉爽,能闻到泥土的气味,还能听到小鸟的鸣叫声。清新的空气振奋了我的心情,让我加快脚步朝大学的大讲堂走去。

    能够容纳一百人的宽敞大讲堂充满了喧哗声。大讲堂的出入口左右两侧各有一段短短的阶梯。走上阶梯面向教室的前方就能看到黑板,整个教室的地板高度向着黑板的方向下降。

    就算进到教室,我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我避开他人的视线,走向自己的固定位置。

    虽然这堂课并没有指定学生的座位,一个月下来大家似乎各自都有了「固定位置」。不过这天有人占走了我的固定位置,我只好另寻座位,然后发现最后面还有空位。

    当我向那个座位走去时,就发现冬月正坐在长桌的另一端。

    我只有在心里「啊」了一声。当然,我并没有向她打招呼。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发现LINE上有一条讯息,是早濑发来的。

    我从对话列表中阅读那条讯息,避免让对方看到已读的标示。

    优子 【小春就麻烦你喽。】

    真是厉害。死缠烂打到这种程度反而令人佩服。

    我算了一下,假设早濑和冬月是在开学典礼上相遇,到现在也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竟然愿意介入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的生活到这种地步。不知道该说是有强烈的正义感还是怎样。

    我看了一下冬月,她正在用指尖轻抚着一本书。

    那本书从封面到内页都是一片雪白,页面上看起来没有印上黑色的文字。

    冬月翻页时,可以看到里头夹着一张应该是塑胶制的黄色书签。她拿起书签,又开始用指腹抚摸雪白的页面。仔细一看,白色的页面上有着凹凸不平的起伏,应该是点字书吧。

    射入教室的晨光照在冬月身上。

    看着这一幕,让人感到开始上课前的教室喧嚣声变得无比宁静。

    她在读什么呢?

    那是什么书呢?

    我有些好奇。不过,我并没有上前搭话的打算。这样的话,就只能偷看书名了。然而点字书连书名都是点字,让我无从得知书上写了什么。

    没办法,就当作没看到吧。

    就在这个时候。

    冬月正要将书签插入下一页时,书签被书页边缘弹开,滑向我这边。

    她似乎没有发现。

    我拿起书签向她使了个「这是你掉的吗?」的眼神,不过她当然不可能注意到。

    我轻轻将书签滑向冬月,但是她连书签在我手上都没有注意到。

    经过一番挣扎后,我终于下定决心。

    「早安。」我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虽然我鼓起勇气开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冬月仍然静静地读着书。

    当我再次说出「早安」时,冬月茫然地发出「咦?」的一声。

    那是「咦?啊,是在叫我吗?」的反应。

    我刚开始也感到不知所措,不过渐渐明白了。

    这样啊。她没办法根据别人脸面对的方向或视线来判断那个人是在跟谁说话啊。

    「冬月,早安。」

    这次我明确地喊出名字,冬月这会儿才疑惑地偏头过。不过她并没有完全把脸转过来,而是耳朵朝向我回答:「空野同学?」

    「为什么是疑问句?」

    「对不起。如果不说出名字,我就没办法辨认对方是谁。」

    原来如此。因为看不见,她很难认出说话者的身分吧。

    「这次我是根据声音的音色猜的。」

    「声音的音色?」

    「空野同学的声音有点高。」

    「是这样吗?」

    「嗯。大家的声音多半在Do的音域,但是空野同学的感觉像是Mi。」

    「你有绝对音感啊。」

    「我从小就在学钢琴喔。」

    冬月做出弹钢琴的手势,开朗地回答。看到她的样子,我松了口气。

    仔细一看,冬月的手指又长又细。虽然这里用「果然」这个词听起来可能不太好,我还是觉得这个人果然很漂亮。

    当我提起那个书签时,冬月愣了一下。对喔,她看不见嘛。

    我拿起书签碰了碰冬月的指尖。她似乎明白状况,于是笑着说:「是你帮我捡回来的吗?空野同学是个好人呢。」

    那突如其来的笑容让我心跳加速。

    我不想让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将视线从冬月脸上移开。

    之后,教授进到教室开始上课。

    不知为何,文组科系的课程里竟然有计算机结构和演算法。连十进制的世界都没办法完全理解而逃到文组的人怎么可能理解什么二进制啊。「以位元组成的位元组依照位址储存在记忆体内」让我陷入混乱,拜托请说日语吧。

    大学的课程基本上不会管学生的个人状况。校方的态度是「如果想要理解,就自己去查吧」。就算是为了让学生学会自立,这样未免太虐待人了。

    九十分钟的时间实在很难熬。

    我看了一下智慧型手机,发现才过四十分钟。如果是高中,再过十分钟就能下课了。

    此时专注力已经到极限,我只能望向旁边窗户的天空。无垠的蓝天一望无际,让人的心情不禁开朗起来。接着目光往下移,就看到冬月就在那里。

    冬月正以认真的表情直视前方。她将耳机插上附有键盘的小型机器,一只耳朵塞着耳机,用另一只耳朵专心听讲。

    我用智慧型手机查了一下,那台机器似乎叫做点字显示器,是用点字来做笔记的设备。

    漫长的九十分钟结束后,教授离开教室,教室里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下一堂课是第三节,而第二节到午休之间有将近三个小时的空闲时间。每个星期这个时候,我都会回宿舍睡觉打发时间。我今天也打着回去睡觉的打算,站起身来。

    我瞥了一眼冬月,发现她正在收拾桌面上的物品。只见她一件一件将东西塞进包包里,每一次都很小心地进行确认。或许是不能随便将物品乱塞进包包,所以每个动作都花了很多时间。

    看起来好辛苦。

    我不禁这么想。

    我讨厌心生这种想法的自己。

    也讨厌因为察觉到这种心态而感到受伤的自己。

    ……回去吧。

    正当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喀啷──底下传来一个声响。

    我回头望去,看到冬月不小心撞倒靠在椅子上的白手杖。白手杖滑了下去,停在下面一层的阶梯上。

    冬月蹲下身子摸索地板,慢慢地寻找白手杖,然而她看起来似乎找不到。

    那是当然的。如果要我闭上眼睛找那根手杖,也不可能找得到。

    环顾四周,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冬月。

    糟透了。

    我讨厌在这种时候还会犹豫那么一下的自己。

    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需要依赖别人的丑陋生物。

    另一方面,有一部分的我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而松了一口气。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在意旁人的目光,这让我觉得自己更加丑陋。如果是早濑,如果是鸣海,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捡起来,那样的画面不难想像。

    「冬月,你等一下。我去捡。」

    「谢谢。」

    「我捡到了。」

    「谢谢。」

    不过是帮忙捡起掉落的东西,她为何得这么卑躬屈膝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要是挂个铃铛就好了呢。」

    「呃,如果它停在地上,不就不会发出声音了吗?」

    「啊……说得也是呢。哈哈。」

    当她这么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是,当我看到冬月倚着白手杖走路的样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她的视力问题。

    「空野同学,你第二节有课吗?」

    「没,我没选。」

    「那有什么计画吗?」

    我让电梯门开着等她,冬月进去后才按下按钮。

    我没办法老实地表示自己要回宿舍睡觉,感觉好像错过了道别的时机。

    在这种气氛下,我实在说不出「那我就先回去了」这样的话。

    「要不要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刚刚优子联络我,她说有事没办法来。」

    「联络是指打电话吗?」

    「不是,是LINE。」

    「咦?你会用LINE吗?」

    我吃了一惊,让冬月呵呵笑了笑。

    她说等一下会告诉我怎么做到,接着我们便一起前往学生会馆。

    学生会馆的露天座位旁边摆了一排自动贩卖机。另外还有用铁板搭成,不知是用来遮阳还是阻挡视线的围栏。围栏挡掉部分日照,让那里成为一处充满柔和阳光的舒适场所。

    在自动贩卖机前问她「要喝点什么吗?」时,冬月回答:「我自己可以买。」她凭着手指的触觉将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熟练地按下略多加糖和奶茶的按钮。

    「你刚刚是怎么选的?」

    「呵呵,很好奇吗?」

    「你不是眼睛看不见吗?」

    「这台自动贩卖机可是专属于我的贩卖机呢。」

    「……难道冬月小姐是自动贩卖机业者?」

    她的家族该不会是透过自动贩卖机的收益坐拥亿万豪宅的贩卖机富翁吧?

    冬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

    「才不是~」

    「可是你不是主张那台自动贩卖机专属于你吗?」

    当我有礼地这么说完,她回答:「空野同学原来会开玩笑呢。」

    「咦?难道你以为我是个连玩笑都不会开的阴沉男吗?」

    看来我戳到了她的笑点,只见冬月笑个不停,嘴里念着:「阴沉、哈哈哈、哈哈哈。」

    冬月轻拭眼泪,每个动作都充满了优雅的气质。

    「所谓的专属贩卖机,是一个人经常使用的自动贩卖机的意思啦。陌生的贩卖机对我们来说跟俄罗斯轮盘没两样。那就像是『明明想喝奶茶,却掉出了红豆汤!』的感觉。」

    我回答:「听起来感觉很好玩呢。」不过就在我这么说之后,立刻补上一句:「那个,抱歉,我把你的困扰说成好玩的事。」

    「不用道歉啦~这种事有时也很有趣。可是如果每次都这样,我会喝不到想喝的饮料,所以就指定一个经常使用的自动贩卖机,当成──」

    「当成专属贩卖机?」

    听到我讲出她要说的话,冬月微微一笑表示:「没错。」

    「优子之前告诉我每个按钮的饮料是什么,我就背起来了。」

    「你该不会记得所有饮料的按钮吧?」

    「抱歉,我只记得加糖跟奶茶的按钮。」

    「那你吹什么牛。」

    「玩点文字游戏嘛~」

    她与我对话时身体会面向我,说话的方式也很自然,所以聊天时我会忘记她的眼睛其实看不见。然而即使我望向冬月,也没办法与冬月对上视线,这点让我重新意识到她真的看不见东西。

    「对了,你是怎么用LINE的?」

    听到我这么问,冬月就轻轻放下装着奶茶的杯子,之后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向我解说。据她所述,似乎大部分的智慧型手机都搭载了萤幕阅读器的功能。只要启动那个功能,点一下萤幕可以让智慧型手机读出触碰的文字,点两下可以选择该段文字。只见她兴致勃勃地对我讲解。

    「操作智慧型手机也不容易呢。像是用两根手指和用三根手指的效果就不一样。」

    「哦~感觉很复杂耶。」

    「其他还有滑动四根手指或点三下的手势,让我花了很多时间练习。尽管很辛苦,有句话说得好,人在必要时刻会变得无所不能。」

    冬月开心地讲述自己吃过的苦,彷佛不觉得那些事有多么辛苦。

    「那么你用LINE之类的东西时是怎么输入文字的?」

    「我用语音输入。所以偶尔会出现错字,还请多多包涵。」

    她如此愉快地笑着说。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她这个人实在是非常开朗。

    「鸣海同学之前也问过我这种问题喔。」

    我记得她的LINE上有鸣海的头像。

    接着,脸上挂着笑容的冬月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们这些瞎子做的事,其实跟大家差不多。」

    我的心脏突然变得很冰冷。

    听到她直接称自己为「瞎子」,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只要她愿意,明明就可以改用「眼睛看不见的人」或「视障者」等其他称呼。然而她如此轻松且直截了当地说出「瞎子」两个字。

    换作是我,可能无法如此开朗地说出「我家是单亲家庭」这种话吧。或许是因为那种经历在我心中留下了某种阴影。

    冬月过去到底经历了多少挣扎呢?

    一想到这里,我就暗自寻思询问冬月「你是怎么做的」或者「你能做到吗」这样的问题,会不会很没礼貌?

    我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做。

    问题可以深入到什么程度?

    什么样的话语会伤害到冬月?

    我该怎么办?只要用普通的方式和她相处就好了吗?

    说到底怎么样才算普通的方式呢?

    我感觉撞到了一堵透明墙。

    那是我自己造出来,看不见的墙。

    我明白。

    只要好好地倾听、好好地对话就可以了。

    我明白。我认为我自己明白这一点。

    然后冬月说:「空野同学也告诉我吧。」

    有一瞬间,我不知道她要我告诉她什么。

    冬月在智慧型手机上显示出QR码。我这下才慢慢理解她要和我交换联络方式,嘴里却只能发出「啊」或「嗯」之类的声音。

    「空野同学可以帮我扫一下吗?」

    冬月继续这样自说自话,接着我的智慧型手机里就多了标示着「小春」的冬月头像。

    那个头像是我从未见过的花朵照片。

    *

    那是下个星期一第一节课结束后的事情。

    这位名为冬月的女生竟然又把白手杖弄掉了。

    我心里暗自期待有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情况,可是似乎谁也没有察觉。

    由于就这样放着她不管很让人过意不去,于是我问了一句:「你还好吗?」紧接着她回答:「谢谢,这个星期又麻烦你了。」虽然冬月向我道谢,脸上却挂着苦笑。

    在我搭话之后,一切都像上次那样,我们又到那个露天座位打发时间。

    冬月仍然小口小口地喝着她那杯略多加糖的奶茶。我们闲聊了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彼此都觉得不必刻意找话题,双方的对话突然就结束了。

    然而即使陷入沉默,我也不会感到气氛尴尬。从冬月的表情来看,她似乎也不会感到不自在。所以我放下心,和她各自在座位上发呆。

    微风吹过,周围的树木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沐浴在沁人的阳光中,让我差点想打呵欠,但是又觉得直接发出声太失礼,于是忍了下来。

    就在那个时候。

    「喂~」

    早濑挥着手走了过来。

    「啊,是优子。」冬月将脸转向声音的方向说。

    「一听到那个声音,我就知道是早濑了。」

    我心里隐约有个想法。如果闭上眼睛,我可能无法辨别出那个声音是谁吧。

    「优子的声音很可爱,所以很容易听出来喔。」

    「是这样啊。」

    我曾经听说失去视力的人听觉会变得敏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很想问,但是又觉得这样似乎问太多,会很没礼貌。

    早濑一过来,就满脸失落地说:「第二节课因为教授有事,所以取消了~」

    「你们在聊什么呀?」

    我本来要回答没什么,冬月却抢先回答:

    「我们刚刚在聊优子的声音从远处也很容易听出来。」

    「咦?真的吗?」

    早濑坐在我和冬月之间的座位上,背对着我面向冬月。

    「难道眼睛看不见之后,真的会使人的耳朵变灵敏吗?」

    早濑轻松问出我犹豫是否可以问的问题。我不禁佩服起她的神经有多大条。

    「啊,不是。我觉得应该没有那种事喔。」

    「但是我听说盲人能利用回声听出什么东西在哪里耶。」

    「不可能、不可能。」

    冬月笑着在脸前挥手。

    「大概是我一直都在练钢琴,所以才听得出来吧。」

    「原来小春会弹钢琴啊。那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早濑和冬月继续开心地聊天,我则独自在一旁看天空。我望着缓缓流动的云朵心想,如果能躺在那些云朵上该有多么舒服。

    换句话说,我在这阵温柔的阳光中已经想睡得不得了。

    我侧眼瞥了她们一眼,早濑和冬月看起来聊得正开心。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离开。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宿舍了。」

    我试着若无其事地表达离开的意愿,打算回去好好休息。

    不过这个尝试似乎澈底失败了。

    「啊,不好意思,空野同学,你可以顺便帮忙带个路,告诉我们纪念会馆在哪里吗?」

    早濑突然跟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带什么路?」

    「刚刚不是说了吗?」早濑皱着眉头说。「校庆的爵士乐音乐会要用到宿舍区纪念会馆里的钢琴,你也知道,我是校庆执行委员,必须确认钢琴能不能正常使用。小春说,她可以帮忙检查钢琴的声音有没有异常。」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早濑加入了校庆执行委员会,不过我脑中首先想到的是──

    「……所以,为何要我带路?」

    听到我这么问,早濑就愣愣地说:「你不是要回宿舍吗?」

    为什么「回宿舍」就等于「带路」啊……

    「宿舍区那边有『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告示牌,你不觉得有种住宿生以外的人不能进入的感觉吗?拜托啦~」

    唉,就算拒绝大概也只会招来负面观感。我表示:「反正都在回家路上。」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赶快回去睡觉吧。应该能睡个两小时。

    我怀着这样的想法和她们两人从大学的后门离开,就在踏入宿舍区的时候──

    早濑的智慧型手机似乎接到电话。从反应来看,应该是学长打来的。

    「是的,是的。」早濑讲了一小段电话之后说:「抱歉,校庆执行委员那边要集合。」说完就表示要回到学校。她离开之前握着冬月的手说:「不好意思,小春,能麻烦你检查一下钢琴吗?」然后精神十足地挥了挥手说:「那么空野同学,就拜托你了!」

    虽然我在心中对她全力吐槽,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会显得很不会看气氛。我在内心叹了口气说:「我们走吧。」与冬月前往目标地点。

    我时不时提醒她「这边有楼梯喔」、「这边有高低差喔」、「要往右手边走」、「要往左手边走」,同时将冬月带往放置钢琴的纪念会馆。看着冬月边走边使用白手杖确认障碍物,让我很在意就在旁边的自己该不该把手借给她。虽然直接把手借她牵会比较安全,我又不太敢碰触冬月。

    钢琴孤零零地放在一间满是灰尘的房间。

    纪念会馆的这个大房间此刻静悄悄的。尘埃受到光线的照射,使得室内闪闪生辉。

    大厅的一角孤单地放着一架大型三角钢琴,黑亮的钢琴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带着冬月来到钢琴前,冬月抚摸了一下琴键。

    「哇~」

    她就像个小孩子,发出一声惊叹。

    「你有办法坐下吗?」

    「谢谢。我没问题。」

    冬月坐在钢琴用的椅子上,我在旁边看着她伸出食指按下琴键。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晚,可是看不见东西还能弹钢琴吗?」

    「如果是以前看得见时背过的曲子,我还是能弹喔。」

    「也是,毕竟世上有盲人钢琴家嘛。」

    「那些人已经是另一个层次了。一旦看不见,我也没办法记住新曲子。」

    冬月笑了笑。

    「其实我还留有很多看得见时的记忆或习惯喔。像是弹钢琴时会下意识地朝乐谱的方向看,有人搭话时会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烟火升上天空时,也会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偶尔会让别人以为我看得见东西呢。因为还留有看得见东西时的印象,让我觉得还好曾经经历过那段时期。」

    望着看不见东西微笑着说出「还好曾经经历过看得见东西的时期」这种话的冬月,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确的反应是称赞她很厉害吗?可是这种话会不会听起来像我有成见,认为盲人通常不会如此乐观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感觉自己整个人愣在原地。

    突然一道清脆的高音响起,使我回过神来。

    「哦,是三角钢琴呢。」

    「你听得出来啊?」

    「按下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三角钢琴的琴键回弹速度很快。」

    「这样啊~」

    冬月说着:「一想到要接受空野同学的提问,我就紧张起来了呢。」一边熟练地试弹几下,然后调整椅子的位置和自己的姿势。

    「那么,我可以开始弹了吗?」

    「请便。」

    冬月将修长的指尖放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然后在呼气的同时,慢慢地按下琴键。

    柔和的旋律传遍寂静的大房间。

    她以宛如轻抚琴键的手势奏出丰富的音色。

    我讶异于她的高超琴技。不知怎么地,我感觉冬月弹奏的曲子就像一片大海。

    我彷佛置身于蔚蓝的天空下,脚踝浸在海水中,海浪来回拍打着脚边。我茫然地望向大海,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和飞翔的海鸟,这时一阵白浪突然涌来,脚边的波峰闪烁着耀眼的水光。

    冬月那轻缓的演奏就是给人如此的感受。

    「怎么样?」

    曲子结束后,冬月询问我的感想。

    问我怎么样……这要我怎么回答呢?

    「嗯。巴哈的曲子果然很棒呢。」

    我随便敷衍了一句,冬月便哈哈大笑。

    「不是巴哈。」

    「那么是莫札特?」

    「可惜……也不算可惜啦。」

    「那就是萧邦了!」

    冬月哈哈哈笑着。

    「空野同学果然很有趣。这首曲子是三善晃的〈波浪的阿拉伯纹样(暂译)〉。」

    「那我就没听过了。」

    说起来,对于没有学过古典音乐的人而言,我们只会认识学校里学过的贝多芬、巴哈、莫札特和萧邦这些音乐教室里挂有照片的音乐家。

    「这是经常在钢琴比赛中选用的曲子,我在小学五年级时弹过。从那时起我就很喜欢这首曲子,经常弹它。我喜欢弹得比乐谱规定的速度慢一点。」

    「老实说我觉得你弹得真的很厉害。」

    我一边惊讶于她在小学时就能弹奏这首曲子一边赞美她,让冬月满意地笑着道谢,然后开心地表示还想再弹一会儿。

    我回答「请便」,于是冬月又弹了大约三十分钟。

    「这架钢琴可能需要稍微调一下音,可是我认为还在可接受的范围。」

    弹到尽兴的冬月走在我的身旁愉快地说。

    「你经常弹钢琴吗?」

    「我在家里经常弹喔。不过弹的是电子钢琴。」

    由于已经完全没有时间睡觉,所以我跟冬月决定回大学到学生餐厅吃饭。我们离开宿舍,来到大学后门前等待红绿灯。

    「谢谢你。」

    「这没什么啦。」

    不只是钢琴的事──冬月继续说。

    「刚才白手杖掉在地上时,我一边捡一边心想,或许应该挂个铃铛之类的东西。然后不知怎地突然感觉空野同学会帮我捡起来,结果你真的帮我捡了!让我好开心呢。」

    这个意想不到的告白让我吃了一惊。

    「不过……捡的人不一定就是我吧?」

    「可是你就是捡了呀。」

    冬月笑了笑。

    「听到空野同学在课堂上有被点到名,我就知道你有来,心想还能不能再一起去露天座位喝杯饮料,只是不好意思直接在教室里喊空野同学的名字。不过,幸好我们能像这样再聊聊天。」

    「我们都已经交换过LINE了,直接联络不就好了?没必要在教室里喊名字。」

    因为她突然笑容满面地庆幸我们能再次聊天,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便作出这种敷衍般的回答。

    一听我这么说,她就惊讶地表示:「咦?可以吗?」

    「……是可以啦。」

    看到她莫名其妙地露出笑咪咪的表情说「我知道了」,让我觉得她真是个奇怪的人。

    行人灯号转绿,红绿灯传出鸟叫声。

    大概是听到那个声音,冬月说:「我们走吧。」

    不知为何,冬月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红绿灯传出的鸟鸣声那般轻快。

    *

    时间来到五月底,认识冬月已经一个月了。

    我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如果下课有空,就会和冬月在露天座位打发时间。

    部分原因是那天我同意她可以用LINE联络我之后,她就会特地在课堂前一天传来讯息说:【要是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露天座位喝杯饮料?】让我很难拒绝。

    这天,我又和冬月在露天座位打发时间。

    我点了学生餐厅的拉面来吃,冬月则像往常一样喝着略多加糖的奶茶。

    冬月平时不吃午餐。

    似乎是因为她母亲做的早餐经常让她吃得很饱。

    据冬月所说,她和妈妈两人就住在那栋公寓。她们好像固定会去某间医院处理眼睛的问题,所以在医院附近买了第二间房子。当她理所当然地提到「第二间房子」时,我震惊地说:「我竟然遇到真正的富翁啊。」让冬月鼓起脸颊半开玩笑地假装生气。

    吃完拉面后,我沐浴在阳光下发呆。

    初夏的风徐徐吹来,这天是个舒爽的晴天。

    「驱同学?」

    「嗯?」

    「我还以为你走掉了。」

    「因为我隐藏了气息嘛。」

    「驱同学好欺负人。」

    根据冬月的说法,只要我静悄悄地隐藏气息,就会像真的不见了一样。我隐藏气息的方式似乎与他人有所区别。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种以「驱同学?」开头的对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冬月某次突然问我:「我们要不要直呼对方的名字?」

    我最多只能直接称呼别人的姓氏,所以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冬月却开始单方面地叫我「驱同学」。

    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冬月成为可以彼此聊天、互开玩笑的关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双方很合得来,这种相处让我莫名地感到相当舒适。

    和女生聊天很愉快,我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对了,你平时在读的那本是什么书啊?」

    「这本吗?」这么说着,冬月从包包里拿出一本书。

    「对,就是那本。」

    「标题就写在这里喔?」

    「我不会读点字。」

    「是《安妮日记》。」

    「哦~是《安妮日记》啊~」

    「咦!你读过吗?」

    「从来没读过。」

    「咦!那你刚刚那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啊!」

    我问笑出来的冬月:「好看吗?」

    「看到书中描述坚强且永不放弃的生活态度,不知怎地让人涌起想要努力下去的想法。而且我很喜欢里头的一段章节,经常会反覆阅读那段。」

    对于从未读过那本书的我来说,她的话没办法让我产生什么感触,不过看着冬月爱怜地抚摸那本书的样子,我隐约体会到一点──

    那一定是让她深有同感,对她非常重要的书吧。

    我盯着那本白色的书。

    「阅读点字会很困难吗?」

    「尽管已经习惯了,确实很花时间。最近多了有声书之类的产品,所以我也会用那些方法听书。不过能摸到纸张也有其独特的魅力喔。」

    「这样啊~」

    「驱同学要不要也来读读看点字?」

    冬月递出那本白色的书。我接过书后摸了一下。

    「哦~」

    「不要只是『哦~』啦。」

    「我会考虑考虑。」

    「啊,那就是不打算读的意思嘛。」

    看穿我的冬月哈哈哈笑了起来。

    「对了,这是什么?」

    我拿起夹在书里的黄色书签。是那天的书签。

    「哪个?」

    冬月这么说着,然后伸出手。我让她触摸书签,她便回答:「原来是这个啊。」

    「这是我做的书签。」

    那个书签上印着点字。

    「上面写了什么?」

    「我真的很希望驱同学能试着读读看喔。」

    「等我哪天有兴趣再来解读吧。」

    「啊,你果然不打算读嘛。」

    冬月喃喃说着「驱同学真是个有趣的人」,停了一下又接着问:

    「你喜欢烟火吗?」

    「为什么突然聊到烟火?」

    「因为我喜欢啊。」

    「你之前也曾经说过呢。」

    「我说过吗?」

    我记得在与冬月相遇的那个夜晚,她曾经说过有朝一日想和朋友一起去看烟火。

    我脑中又冒出「你不是眼睛看不见吗?」这个疑问,但是没有说出口。

    「我的老家下关那边啊~因为我搬过很多次家,就算说是老家,其实也只是最后一次搬家搬到下关而已。」

    我的脑海中浮现下关的关门海峡湍急的海流。

    「那边有个叫做关门烟火大会的活动,是下关和福冈的门司港隔着关门海峡同时施放烟火的活动。」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看的烟火大会。

    接着我说出当时的想法。

    「那个活动超多人的。」

    听到我说出这么老实的感想,冬月就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感人的故事而等着你说,那是什么搞笑的感想啊。」

    「不是,那里的人潮很夸张喔。听说是日本人气第二高的烟火大会。」

    「还真像是驱同学会说的话呢~」冬月笑着表示。

    「真想去看一看。在海峡两岸连续施放烟火,那种场面一定很壮观吧。」

    「可是人很多喔~」

    当我如此表示,冬月就突然冒出一句:

    「烟火大会人很挤是坏事吗?」

    「什么?」

    我不禁反问了一声。

    紧接着冬月夸张地张开双手。

    「大家都在抬头仰望夜空,都兴奋地露出笑容。一想到周围有这么多那样的人,不觉得放烟火是很棒的活动吗?」

    「呃……」我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只能愣在原地。

    冬月还真是厉害。

    她看见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目盲的她所见到的世界,肯定与我不同吧。

    我感到有些自卑,不禁低下头。

    即使我低下头,也不会被冬月看到,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爱怎么低头都没关系。可是,我不希望因为对话中断而让她关心我。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摸了一下刚好看到的书签。

    「只要有特殊的印表机,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出来喔。」

    当然,我不是在读点字。虽然我用手指摸着书签,我非但无法读懂上面的意思,甚至无法仅凭借指腹分辨凹凸处。这样使我佩服她读得懂点字的同时,再次意识到冬月的眼睛看不见,并且深深体会到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我都不知道有办法能够制作这种点字书签。」

    「这是我上大学之后做的。你没列过这种『死前想做的事情清单』吗?」

    我思考了一下自己死前想做的事情。顶多就只有中乐透,然后一直窝在家里看书度日这种程度的想法吧。不过那与其说是死前想做的事情,不如说是普通的欲望罢了。

    「人啊,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喔?」

    冬月轻轻一笑。

    我完全无法理解那抹微笑的意义,只能愣在原地。这种黑色幽默开得未免太过头了。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反应,冬月急忙澄清:「对不起。我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啦!」

    「拜托饶了我吧。」

    就在我想擦掉手汗,把书签放到书本上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带着夏日湿气的强风忽然吹过。

    几张露天座位的椅子就这么被吹倒。

    摆在桌上的书页被吹得不断翻动,书签……随风飞走了。

    尽管我伸出手,书签却滑出手心。

    「咦、咦!」

    只见书签轻飘飘地在半空中飞舞。

    我冲上去想抓住它,然而书签已经飞离露天座位,落在学生合作社建筑的屋顶上,不见踪影。

    「咦?」

    我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怎、怎么了?」

    听到我的慌张语气,冬月也慌了。

    于是我说明刚才发生什么事。

    「抱歉。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这样啊。」

    冬月陷入沉默,明显露出失落的样子。

    「没关系啦。反正书签上写的东西我都记得。」

    虽然冬月表现得很坚强,我还是有点愧疚。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你知道吗?」

    我无法拒绝冬月接下来提出的邀请。

    *

    「学校里好像有个叫做烟火研究会的社团喔。」

    也许是因为大学里有培养航海士的课程,校园里有个被称作「池塘」的船只停泊处,那边也真的停放着小型船只。

    根据冬月所言,在那个池塘前的第一船库旁边,似乎有间贴着烟火大会传单的组合屋,而那间组合屋就是烟火研究会的据点。这件事似乎是早濑告诉她的。

    「可以的话,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毕竟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优子。」

    「我记得早濑今天上午有打工吧?」

    「是的。她现在好像正在咖啡店打工喔。」

    「打工啊~」

    要不要来打个工呢?

    我这么考虑了一下。

    因为我住在超便宜的宿舍,只靠奖学金也能勉强过日子,可是有钱可用也不是坏事。只是我完全提不起劲工作。

    「优子身上有咖啡香之后,就变得更迷人了喔。」

    「那有点让人憧憬呢。」

    「我也好想打工喔~」

    听到那句话,我不禁吃了一惊。那应该不是因为憧憬而嘴上说说想打工,而是真心想要这么做。如此积极的态度让我真的觉得她很厉害。

    我们从露天座位走向海边,很快便抵达池塘处。虽然入口处张贴写有「禁止垂钓」的告示,已经有三个人在钓鱼了。海面闪烁着波光,白云缓缓地流动。

    「就是这里吧。」

    「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对看不见的冬月解释眼前的组合屋。

    「该怎么说呢,这个地方好厉害啊。」

    「根本听不懂嘛。」

    冬月一边笑一边吐槽。

    比起组合屋,眼前的建筑物更像被弃置一段时间的仓库。

    组合屋上爬满了绿色的蔓藤。虽然整间屋子有一扇大窗户,却挂上了窗帘,让人无法看到屋内。门上用油漆胡乱写着「烟火研究会」,还贴着褪色的隅田川烟火大会的海报。组合屋的周围摆了一圈从二十公分到高度及膝的各式铁筒。

    听我说明完眼前的景象,冬月开口的第一句话这么说:

    「话说驱同学在开玩笑吗?」

    「没有开玩笑喔。我就只是说出我眼前看到的状况。这里可能是个魔窟耶,怎么办?要敲门吗?」

    「拜托了。」

    我们屏住呼吸,敲了敲魔窟的门。

    没有回应,我又敲了一次。

    「看来没有人在呢。」

    「这样啊。」

    当我们两人转身时──

    一个背着钓竿、留着胡渣的消瘦男子站在我们眼前。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们不禁惊呼一声。

    我不由得抓住冬月的袖子,冬月也紧紧抓住我。她紧闭着嘴唇浑身僵硬。

    男人皱起眉头用低沉的声音说:「没必要叫成那样吧?」

    冬月紧抓着我的袖子不发一语。不行,她的脑袋当机了。

    「那个,请问您是烟火研究会的人吗?」

    「我是代表琴麦雄一……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就是了。」

    他无精打采地打开组合屋的门,将钓竿塞进去。

    「你们今天有什么事吗?」

    「我们只是来参观的。」

    「那边的女生呢?她眼睛看不见吗?」

    看到冬月的白手杖,学长粗鲁地问。

    「是、是的。」冬月终于能开口说话。

    「就算眼睛看不见,还是对烟火感兴趣。啊,就算看不见烟火也没关系,享受声音也是一种乐趣。」

    只见学长闭上眼连连点头,显得相当认同。

    就在这时,冬月突然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请问这里可以放烟火吗?」

    学长露出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大学这边好像有人在放烟火,我在想会不会是从这里施放。」

    我想起遇见冬月的迎新会那天看到的烟火。根据我的印象,那似乎是池塘附近施放的。

    「我也很想试试看放烟火。」

    「远远地和大家一起欣赏不行吗?」

    「可以的话,我想要在近距离放烟火。」

    「那有困难喔~烟火是危险物品,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接触烟火很危险。」

    学长这么说着,卷起自己的袖子。他的手臂上有些烧伤的痕迹。那一定是被烟火烫伤的吧。他应该是想表达这种事真的很危险,只要看到那只手就能明白。

    然而冬月只是呆站在原地。

    看到冬月的反应,学长发出「啊啊」的一声放下手臂。

    「怎么了吗?」冬月如此发问。学长有些冷淡地回答:「没什么。」

    「你就说嘛。」

    冬月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琴麦学长却已经转过身去。

    冬月似乎还想表达什么,不过我对她说:「我们走吧。」两人决定回到露天座位。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

    「你刚才一句话也没说,所以我猜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动作。」

    于是我向她说明刚才看到的烫伤疤痕。冬月听完之后低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知道别人放弃对自己说明事情,实在会让人感到很难过呢。」

    冬月的口气透露出她似乎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

    眼睛看不见──据说人类有七成的资讯透过视觉获得。像是眼神或肢体动作,人们可以仅凭那种看得见的资讯进行交流。如果有谁无法使用那些手段,其他人会认为无法与那样的对象好好沟通,于是放弃交流。那的确是很令人气馁的事也说不定。

    「真不想放弃耶……」

    冬月小声说着,然后就像想到什么一样大喊一声:

    「对了!」

    在绿意乍萌的小径上,冬月满脸笑容地转头望向我。她刚才还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现在却突然破颜而笑,让我吃了一惊。阳光穿过树叶,照耀在冬月端正的脸庞上。我不由自主地心想,这张笑容真是太可爱了。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我们来放烟火吧!」

    「我拒绝!」

    一听就知道很麻烦。

    「咦……」冬月愣住了。

    「你不觉得这样很让人不甘心吗?」

    我一点也不觉得,但是冬月仍然继续说:

    「对了!听说浅草桥有家烟火专卖店。」

    「我坚决婉拒。」

    「看来只差一点了!」

    「差什么一点啊。」

    「驱同学是个好人呢。」

    「咦?你把我当成同意去了吗?」

    冬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完之后又摆出笑脸这样说:

    「你可是把书签弄丢了喔。」

    「咦……」这次换我愣住了。难道我陷入无法拒绝的局面吗?

    「那就麻烦你喽。」

    她再次展露笑容。

    最后我屈服,低声下气地请示:「我们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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