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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钢琴声

    (插图010)

    ◎

    「这个小白点,是恶性肿瘤。」

    当医生如此说明时,我觉得好像在听跟自己无关的事。

    因为除了些微的疲劳和头痛,我的身体状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或许是因为肿瘤只有小指甲那么大,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我做了一次不需要开刀的简单手术,手术很快就成功了。

    什么嘛,原来这么轻松。我以为整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几年后,发现癌细胞转移了。

    「我们来做化疗吧。」

    医生的一句话,成了地狱的开始。

    为了抑制癌细胞增生,我在自己身上注射猛药。

    虽然停止了坏细胞的增生,也减缓了正常细胞的活动。

    这样会怎么样呢?

    首先是出现严重的恶心感和腹泻。

    头发脱落。

    让我在室内也戴起毛线帽。

    渐渐地,我失眠了。

    可能是因为失眠,头脑昏昏沉沉的。

    记忆也开始混乱,这种状况似乎叫做化疗脑。

    我连昨天或几天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咦?我刚刚在想什么事?思绪无法集中,让人心情焦躁。

    渐渐地,那种感觉也日益稀薄,我开始无法思考。整个人化为无。脑袋一片空白。

    可是,我偶尔会突然感受到强烈的不安,每天一个人以泪洗面。

    那很明显是忧郁症的症状。

    为什么只有我得遭受这样的痛苦呢?

    我诅咒了命运。

    诅咒了自己。

    然后开始觉得不如就这样去死算了。

    只要拿毛巾围住脖子。

    只要从屋顶跳下去。

    只要割破手腕。

    只要咬断舌头。

    我几乎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死。

    可是家人不容许我有那样的想法。

    活下去。活下去。

    我只能承受那样的愿望。

    你能想像吗?

    比起要自己死,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的期盼竟然会如此痛苦。

    原来如此。这就是──

    这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啊。

    *

    自从传告白影片给冬月之后,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冬月的回覆。

    不仅如此,我已经整整一星期没有见到冬月了。不是因为害羞而不敢靠过去,也不是感到尴尬而避开,而是连遇都没遇到。

    鸣海和早濑似乎也一样,我们频繁地联络彼此。

    优子 【那天之后有人联络到小春吗?】

    潮 【我联络不上。】

    空野 【我也是。】

    即使发讯息给冬月,她也没读。

    理所当然地,电话也没接。

    无论是发LINE还是打电话,都联络不上她。

    她连大学也没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深不见底的不安袭向我。

    冬月没有出席星期一的第一堂课。平常的那个露天座位上也没有任何人。

    露天座位冷冷清清,就好像冬月小春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我独自坐在露天座位上,边看流动的云朵边喝着瓶装汽水。

    甜甜的碳酸在舌尖上弹跳,流入喉咙。

    在星期一的第一堂课结束后,我们俩总会在合作社的露天座位上打发时间。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

    我在喝着略多加糖的奶茶的冬月旁边,享用还不到午餐时间的学生餐。两人闲话家常,冬月笑着。

    我隐约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

    「冬月,你到底在哪里?」

    『我不是说过自动贩卖机就像俄罗斯轮盘吗?我喝不了碳酸饮料,要是喝到碳酸饮料,喉咙就像有火在烧一样。』

    对了,她说过不喜欢喝碳酸饮料。

    我一边回想那些事,一边望着流云。

    蔚蓝的天空中只有一朵棉花糖般的云,缓缓地从右边飘向左边。远处传来鸟儿的叫声,穿过校园的女性愉快地说着话。

    「唉,好想听到她的声音。」

    我不自觉地脱口说出这样的话。随后慢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羞耻感涌上心头。

    为了逃避那种情绪,我拿出智慧型手机打开LINE。

    空野 【今天会来学校吗?】

    昨天发送的讯息还没变成已读,是被无视了吗?还是被封锁了?负面的想像从脑中不断涌出,喉咙好像有东西哽住似的。呼吸很困难,心脏好痛,胸口整个纠在一起。

    「这是什么感觉?是失恋吗?」

    不过我觉得并非这么一回事。

    我感觉冬月发生了更严重的状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我想见她。

    我想见到她,然后亲眼确认。确定她没有消失。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重要的人突然消失了。

    我的父亲也是这样。不知何时就突然消失,不见踪影。

    彷佛有人对我说:「既然这个人对你如此重要,我就夺走他吧。」抢走了深藏在我心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惩罚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想必我前世一定犯了很重的罪吧。」

    如今的我只能归咎于前世或命运,那类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

    感觉快要哭出来,我不禁垂下头。

    「早啊。」

    正当我凝视着柏油路上的蚂蚁时,听到了早濑的声音。

    抬起头来,早濑正站在那里一脸灰暗。

    「早濑,你还好吗?」

    看到她的样子,我反而开始担心起来。不知道是她的妆没化好,还是黑眼圈太重,整张脸看起来宛如病厌厌的熊猫。

    「感觉有点意外,没想到你会这么消沉。」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坚强吗?」

    「像你这种积极主动的人,确实看起来很坚强。」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心灵很柔软。」

    的确,早濑的站姿看起来就像缺少脊椎骨似的软趴趴。

    「小春果然不见了呢。」

    搞不好冬月之后会突然跳出来笑着说:「让你担心了吗?嘿嘿。」早濑也许抱着这种一丝丝的希望,我能理解那种想法。

    「会不会是因为我传了奇怪的影片啊?」

    「哪里奇怪?」

    「就是拿别人的告白开玩笑。」

    「喔,你是那个意思啊。」

    早濑大概还不习惯身边的人突然不见吧。而我已经习惯周围的大人们来来去去,所以没有像早濑那样心情沉重。

    不,那是骗人的。

    更正。冬月不见了,我好难过。

    「到底怎么了啊。」

    即使这么问,也只能得到「谁知道呢」这样的回答。

    「…………」

    「…………」

    对话接不下去。

    「关于期中考啊……」我硬是挤出话题。「早濑,你能从学长、学姊那里拿到期中考的考古题吗?」

    「大部分都能拿到啦。」

    「给我拷贝一份吧。我请你吃合作社的点心。」

    「好啊。」

    照理来说她应该会吐槽这种交换条件太便宜了,然而早濑显然心不在焉。

    她听不懂玩笑话,是因为脑子被「担心冬月」的念头塞满了吧。只见早濑盯着地面看着蚂蚁的队伍,一脸呆滞的模样。

    就在这时──

    「空野!」

    是鸣海的声音。

    鸣海边跑边挥舞着手。他的身材魁梧,看起来就像橄榄球选手,校园里的人们一见到鸣海就赶紧避开。要是撞上他,那不会是「碰撞」,而是接近「被辗过」。

    鸣海将手撑在膝盖上喘着大气,「呼、呼、呼」地平复呼吸。

    「怎么了?」

    「你干嘛跑啊?」早濑提问。

    「呼、呼,我是从月岛……冲过来的。」鸣海断断续续地透露他的状况。

    看来他是从月岛站全速跑过来的样子,距离大概有一公里吧。我认为道路交通法最好限制他这种肌肉发达的人在人行道上奔跑。

    正当我想开这个玩笑时──

    鸣海说出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

    「我找到冬月了。」

    听到鸣海这句话的瞬间,我和早濑对看了一眼。

    「在哪里?」

    「她住进一间可以从新富町走路到达的大医院。」

    听到「医院」这个词,我不由得背脊一凉。

    脑中浮现冬月的过去。

    癌症,转移,住院。

    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脑子里瞬间发热。

    我想见她。那种情感占据了我的全身。

    「谢谢你。我马上过去。」

    「我也要去。」

    早濑这么说,紧紧抓住我的衬衫袖子。

    「鸣海,你呢?」

    「抱歉……我有一堂不能缺席的必修课。」

    「没关系,我们去就好!」

    这么说着,我们已经跑了起来。

    「知道地方在哪里吗!」

    我回头朝着在身后呼喊的鸣海举起智慧型手机。

    「没问题,我会看地图!谢了!」

    「注意安全啊!」

    我全速狂奔,直到自己喘不过气。喘不过气时就换成快步走,然后再次全速狂奔。侧腹痛了起来,嘴里有血腥味。肺部也在痛。不过那又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只想比别人更快一步、更早一刻见到冬月。

    *

    从月岛站到新富町只有一站的距离,我犹豫是否要搭地铁,最后还是决定用跑的。比起走下楼梯等电车,跑步过去比较快。

    我们刚奔跑没多久,穿着高跟鞋的早濑就说着:「你先走吧。」先行退出,剩下我一个人继续跑。

    在佃大桥上,我看到了那家大医院。

    大概是跑了两公里的路,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那座宛如要塞的医院由低层建筑与高层建筑构成,看起来非常豪华。

    好厉害,还有空中花园。

    不愧是都会区的综合医院。

    当我踏进一楼,闻到的不是医院的气味,而是咖啡的香气,紧接着院内的奢华气氛让我感到惊讶不已。这里有散发刚才那阵香气的绿色咖啡连锁店、餐厅,甚至还有画廊,简直就像一间高级饭店。我感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高级到这种地步,甚至让我不禁想像服务台的人会不会也穿得像饭店服务人员。不过实际上那里还是一般医院的服务台。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一下……吗?」

    「好、好的。请问是初诊吗?」

    我气喘吁吁地问着,让服务台的柜台小姐有点吓到的样子。

    「这家医院里,有个叫冬月……冬月小春的人吗?」

    柜台小姐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疑惑。

    「我们不方便提供个人资料……」

    「拜托你。我最近联络不上她。」

    我拼命地说着。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蠢,可是就是停不下来。我想知道。我希望她告诉我。我想见她。我想见冬月小春。

    「……就算您这么说……」

    一位看似柜台小姐上司的人物带着假惺惺的笑容走了过来。

    一看就知道,那是应对可疑人物用的笑容。

    「怎么了吗?」

    「对不起,没事了。」

    没事什么啊。不过我还是转身先离开服务台。

    我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突兀。我当然明白。

    就在这时──

    地面变得摇摇晃晃。

    我好像有点缺氧,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站不住的我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垂下了头。上次这么认真地跑步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叮咚」的电子音响起,院方广播了号码「一百零七号」。

    我本来盘算着,如果一直坐在大厅里,也许会听到冬月的名字被叫到,看来这家医院并不会报名字,无论我垂着头坐在这里多久,应该都不会听到冬月的名字。

    「到底跑去哪里了啦。」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打开LINE。

    果然,昨天发送的讯息还是没有变成已读。

    冬月、冬月、冬月。

    脑海里充满了冬月的身影。

    「空野同学!」

    在我之后,早濑也来到医院大厅。

    「你坐电车来的吗?」

    「不,我招了计程车。」

    早濑的表情很严肃,让我感受到她急着赶过来的心情。

    「所以呢?小春在这里吗?」

    「我在服务台问过了,他们不肯告诉我。」

    「笨蛋,那不是废话吗!不过也是呢。这样啊。」

    早濑露出一副彷佛下定了决心的表情。

    「我们只能自己找了。我去隔壁的旧馆找,找到了就通知我。」

    这么说着,早濑走向了旧馆。

    在那之后,我就在医院内搜索冬月的踪影。这家医院是一栋十二层楼的建筑。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尽量不四处张望,而是装出一副「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间病房」的样子逐层搜寻。每当爬上新的楼层,便能闻到消毒水那种独特的气味,让我确认这里的确是一间医院。

    最有可能的地方是眼科吧。我寻找有没有拿着白手杖的人,结果没有看到。

    冬月、冬月、冬月。

    脑海里一直充满着冬月的身影。

    早濑还没有联络我。

    到底在哪里啊!

    我越来越焦急。

    就在我来到小儿科的楼层,心想她应该不会在小儿科,正打算回头时──

    「♪」

    钢琴的声音响起。柔和的旋律填满医院的走廊,那熟悉的音色让我的心脏怦然加速,脑中浮现出冬月弹奏钢琴的侧脸。

    那应该是所谓的儿童游戏室吧。墙壁贴着粉蓝色的壁纸,地板铺着黄色和绿色,看起来很柔软的拼接地垫。墙上的架子上陈列着许多玩具和图画书,大概有十个孩子在里头。还有三位女性,大概是他们的妈妈,正怜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在那个儿童游戏室里有一架直立式钢琴,琴键的一端靠着一根白手杖。

    心脏猛跳一下。

    冬月正在演奏钢琴。她用上全身流利地弹奏着,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这首曲子是什么来着?我记得是教会常常演奏的曲子。

    「何~等恩友慈仁救主~♪」

    清脆柔和的歌声传来。那是宛如专业歌手般充满穿透力的歌声,孩子们也跟着唱了起来。听到冬月的声音,我感觉到一股安心感从脚尖涌到头顶,差点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见到她了。终于见到她了。

    太好了。太好了。

    她没有不见。没有消失真是太好了。

    「何~等权利能将万事,来到耶稣座前求♪」

    冬月似乎完全没察觉我的情绪,依旧用清澈的歌声悠然地唱着。

    她未免唱得太好了吧。

    「哈哈,哈哈。」我小声地笑了出来,视线变得模糊。双眼一热,泪水打湿了脸颊。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向早濑报告。

    空野 【找到了。】

    优子 【哪里?】

    空野 【小儿科的儿童游戏室。】

    优子 【她在做什么?】

    空野 【在当带动唱大姊姊。】

    之后早濑回了一个我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要表达什么感情的表情符号。

    与早濑会合之后,我在小儿科的等候区等待冬月出来。

    冬月的带动唱时间应该持续了十五分钟吧。「谢谢大姊姊~」孩子们大声喊道。然后冬月说着:「小朋友再见喽~」走了出来。

    「走吧。」

    我对早濑这么说。她则点了点头跟在后面。

    我该说些什么呢?虽然只有一星期没见,感觉却像隔了数年之久。

    心脏怦怦跳。糟糕。我该说些什么呢?

    「冬月!」

    我的声音让冬月抖了一下。

    看到她的反应,我感到不对劲。

    「抱歉,冬月。我是空野,就在你的后面。」

    我知道呼唤眼睛看不见的冬月时,最好告知她说话者是谁。刚开始认识冬月时,我会报上名字,不过她后来逐渐能单凭声音认出我。

    可是这次她没有察觉到是我。

    不对劲的感觉逐渐转变成不安。

    她没有用悠然的声音回答:「啊~空野同学。」

    回过头的冬月露出害怕的表情。

    好不安。一种彷佛全身的血液结成冰的感觉袭上心头,喉咙变得干涸。

    为了掩饰那份不安,我随口开了个玩笑:

    「找了你好久呢。大小姐,请问您有空吗?」

    通常冬月会笑着配合我,用「请问您是哪位?」或者「您认错人了!」之类不着边际的话回应我的无聊玩笑。然而冬月只是简单地回答:「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回答和声音,都有些奇怪。

    儿童游戏室楼上有个空中花园,我和冬月与早濑两人一起前往那个花园。

    早濑想要把手借给她,不过冬月拒绝了,坚持抓着扶手自己走。

    这里明明是大楼的屋顶,却种着树木,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花坛里的杜鹃花零星地开着红花。里头有个绿色的拱门,穿过拱门后可以看到长椅。

    我让冬月坐在长椅上。冬月穿着蓬松的粉彩色睡衣。

    虽然我们面对面坐下,我却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好。

    到头来,我藏起满腔的爱慕之情,选择了「好久不见」这句话。

    早濑坐到冬月的旁边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很担心你呢。」

    「为什么联络不上你呢?」

    可能是突然被早濑抓住手,冬月看起来全身紧绷。

    有点奇怪。

    紧接着,冬月以「那个」起头,说出一句令人绝望的话。

    ──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吗?

    她这样说。

    就像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她这样说了。

    早濑睁大眼睛露出惊奇的表情。她脱口而出「不会吧」,望向了我。

    当然,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由自主地加强了语气。

    「你是认真的?」

    「噫!」冬月害怕地惊呼一声。

    看不见表情的人对自己发出就像在威胁人的声音,会感到恐惧也很理所当然。

    「抱歉。」

    然后我再一次,像是对自己说似的,在嘴里说了声抱歉。

    好不容易见面了。然而──

    这是怎么回事?

    心跳加速。头晕目眩。我闭上眼仰起头,头顶的太阳灿烂地照耀,照得我昏昏沉沉。与此同时胃酸涌上喉头。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又重新这么问了一次。

    我把这句话当成最后通牒。如果是开玩笑,就此打住吧。我求求你就此打住。

    「开玩笑是什么意思?」

    不是开玩笑。

    「那个,说真的,你到底是谁啊?我要叫人喽?」

    她不是在开玩笑。

    当那个事实暴露在眼前时,坐在旁边的早濑已经满脸泪水。

    「这样啊。」

    我不自觉地这么说。

    接受这种状况之后,反而让人镇定下来。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做空野驱。这位是早濑──」

    *

    与冬月交谈之后,我决定回到宿舍一趟。

    离开医院时已是傍晚时分,佃大桥下的隅田川染成了橘色。尽管天色未暗,桥上的路灯却已经亮了起来。我的脸上一定挂着愁眉苦脸的表情吧,有只别人遛的贵宾犬还朝这边猛吠一番。

    一筹莫展的我捡起地上的小石头,从桥上抛入河中。

    「我也来。」泪眼汪汪的早濑也捡起小石头跟着扔了出去。

    我配合着早濑,再捡起一块石头丢进水中。水面荡起涟漪,发出「扑通」的声音,不过激起的涟漪太小了。我的心中是如此波涛汹涌,眼前的水面却一片平静。无论我投出多少小石头,水面都保持平静无波。冬月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这种一派平和的景象让我实在无法接受。

    『我不想制造任何波澜。』

    我回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执着于这件事。我情不自禁地大喊:「啊啊啊!」早濑也边扔石头边跟着一起喊。

    这次换成另一个人遛的吉娃娃对我们狂吠。

    「你们没事吧?」带着吉娃娃的中年男子出声询问。

    那句「没事吧」并非出于关心,比较像在确认我们是不是会造成危害。事实上他手上就握着智慧型手机,一副随时准备报警的样子。

    我们逃跑了。

    早濑还直接跟着我回到宿舍房间。

    与其说她跟着我,更正确的说法是一路恍惚地走回来,回过神才发现早濑也在宿舍前。

    我打开门,一股浓郁的大蒜味扑鼻而来,鸣海正好在煎饺子。「回来啦。你们也要吃吗?」看到鸣海那种悠悠哉哉的样子,我差点就要哭出来。而早濑则是以很重的鼻音生气地说:「臭死了!」

    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摆了五十颗煎饺。

    「那么,我们来整理一下状况吧。」

    鸣海夹起饺子蘸了点醋酱油,拌着米饭一起塞进嘴里。

    「经及日塔喝公耶──」

    「东西吞下去再说话啦。」

    「为什么这家伙可以这么悠哉啊?」

    早濑按着眉心。她直接把鸣海叫成「这家伙」了。鸣海咕嘟一声咽下食物。

    「把状况整理一下之后,事情就是这样吧?」

    星期日校庆结束后,我和冬月接吻了。

    「然后,星期一那天,你没有跟冬月见到面吧?」

    「对。她也没有出现在课堂上。」我点头回答。

    「然后星期一晚上在那家文字烧餐厅,我传了告白影片给她。」早濑抱胸说道。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一直见不到她,也联系不上她。等到好不容易再见时,她却表现得像是失去记忆一般。

    「在那之后,即使我说我们是朋友,她也始终否认。」

    「冬月没有带智慧型手机吗?看一下LINE的讯息纪录不就知道了?」

    早濑开口回答: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叫她拿智慧型手机给我看。结果──」

    说到这里,早濑变得欲言又止。鸣海问:「怎么了?」

    「她的智慧型手机萤幕啊,整个碎掉了。」

    我补充道,早濑接着点头附和。

    「那块萤幕碎得像蜘蛛网。她还说『还是可以打电话喔!但是不太能操作萤幕』那种完全不是重点,很有小春风格的话。」

    鸣海大笑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说:「感觉就像冬月会说的话。」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坐在一旁的早濑抬起屁股如此大喊。

    「我知道状况很不妙啦。可是没必要连我们都那么沮丧吧?」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小春才能那么说。」

    早濑哽咽了一声。

    「感觉小春好可怜喔。」

    「啊~啊~啊~不要哭啦。」

    我明白她为什么会哭。被冬月用天真无邪的表情询问:「你是谁?」确实让人很受伤。

    彷佛过去的一切都被重置了。

    当时明明那么开心,笑得那么开怀,内心那么雀跃。

    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啊,那段过去全都消失了啊。」就此认命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于什么原因,让冬月变成了那种模样?

    她身患重病、失去视力,仍然努力考上大学,却又得面对更艰难的考验……如果真的有个这么做的神,那么未免太残酷了。

    「好了、好了,即使哭也没用。我们应该一起想个办法来解决吧?」

    「想什么办法?」

    「就是想想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说是什么办法啦!」

    早濑歇斯底里地大喊。

    「…………」

    「…………」

    「…………」

    众人陷入沉默。走廊上回荡着附近男生们的粗野笑声。

    鸣海慢慢站起身说:「总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然后他开始挑选放在冰箱里的常备菜。

    「空野、早濑,你们要喝味噌汤吗?」

    「你是我老妈喔?」我一如往常地吐槽。

    「白饭也还有,可以再来一碗喔。」

    「就说了,你是我老妈喔?」

    早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空野同学,不要连你都要逗我笑啦。」

    「反正哭也没用嘛。」

    「为什么连空野都那么悠哉啊。」

    「悠哉?咦?悠哉?我哪里悠哉了?」

    我不自觉提高音量。鸣海就像要当和事佬似的摊开双手。

    「好了、好了。趁着饺子还没凉掉,赶快吃吧。好不好?」

    「不用。我不吃。」早濑气鼓鼓的。看来我说过头了。

    「就算吵架也没意义啊。来,吃点饺子吧?」

    「你是我老妈喔?」早濑无精打采地吐槽,咬了一口饺子。

    「……好吃。」

    「对吧?」

    鸣海得意扬扬地表示。早濑怨恨地瞥了鸣海一眼,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吃起饺子来。虽然她吃得心不甘情不愿,吃相却相当好。

    「喂,别全吃光啊。」

    「才不要。我心情不好就会肚子饿。除了饺子以外,没别的配菜吗?」

    「这么一说,鸣海的老家那边好像寄了香肠过来。」

    当我眼神飘向冰箱,鸣海就喊着:「不行!」做出关西风格的夸张反应挡在冰箱前。

    「那是我最爱吃的东西!那叫做圈圈香肠,就是盘成一圈的香肠。」

    「什么嘛,听起来超好吃的。别小气了,赶快拿出来吧。」

    早濑抓住鸣海的肩膀,企图把他从冰箱前面拉开。鸣海摇着头不断说不要,一边抵抗着她。看到这一幕,我直抱肚子大笑。

    上大学之前,我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跟朋友这样打闹。

    我们煎着饺子烦恼苦思,有时哭泣有时吵架,期望能自行找出解决方法。

    或许我们的想法很肤浅。

    或许我们只能想出拙劣的答案。

    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这样的拼命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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