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ght Seeing？」（来观光的）
「No，Business。（不，来办公事的）」
一觉醒来便来到了西海岸。尝过搭乘商务喷射机的畅快感受后，肯定所有人都会欲罢不能。
办完入境手续，我径直搭乘直升机飞往矽谷。抛下在东海岸陷入一片混乱的华尔街，西海岸这头的矽谷显得一片欣欣向荣。
「恭迎大驾！我们的女王陛下！」
矽谷，月辉投资基金总部大楼，该处正在举行技术人员的聚会。我原本受邀参加的是投资人聚会，但若手头有钱，出席这类商务活动就该结交各路技术人员。
虽说是聚会，出席的却全是技客（注1），桌上放的全是洋芋片、炸鸡、披萨和可乐。随行的橘管家神情不悦，脸上『你们吃这些垃圾食物会肥死，老实说你们已经很胖了』的想法昭然若揭。只不过──
「喂，大小姐的管家可伤脑筋了，你们都没考虑到大小姐的身体健康吗？」
「当然有，所以我们才准备了这么健康的食物嘛。」
「「HAHAHA！」」
正因为他们真心替我着想，我才会如此困扰，毕竟这群人认为洋芋片几乎等同蔬菜。不妙，我想尽力保持微笑，但却只能勉强露出苦笑。只不过这群人的技术实属顶尖，所以我这就要来揭晓伴手礼啰。
「诚挚感谢各位邀请我参加聚会♪我把说好的东西带过来了。」
我不顾一群爆发欢呼浪潮的技术人员，将影带放进了大萤幕电视内建的录影带播放机里。
看见他们因为电视里开始播放的动画（注2）而兴致高昂，我选择找那位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女子攀谈。
「安琪拉情报分析员，你怎么会在这？」
「还不是因为你驾临西海岸？拜你所赐，我搭了十小时的经济舱赶过来。」
穿着明显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的礼服当壁花，想也知道不会有人过来攀谈。她肯定是猜测我会出席投资人聚会，一来才发现我来的竟是技术人员聚会，想来我猜对了。还真是辛苦她了，得感谢她告诉我这个不懂人间疾苦的小鬼头这种小故事。
「不然回程我帮你升商务舱？」
「受贿是会害我丢饭碗的。」
我俩一同观看电视里播放的动画。在场的技客们对这类不确定题材是属于科幻或悬疑的动画异常热衷。我手里捧着盛装可乐，容量足有一公升的纸杯，我确信自己肯定喝不完。
「这部动画前些日子刚在日本播出，却莫名地受美国人喜爱，害得我得大半夜爬起来预录。记得好像是在说『我们要塑造那个世界！』。」
「舍弃肉身后竟是这样的结果，真令人毛骨悚然。不过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对我们美国是有益的。」
安琪拉单手拿着高脚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动画瞟去。因为预录而在机上提前看过的我尚且不提，安琪拉似乎也有看过这部动画，看来CIA探员也是件苦差事。
（插图009）
「我警告过你了。」
「因为不战而胜盯上我，未免太过分了吧？」
安琪拉直接切入正题，在这种地方聊正事真是辛苦她了。
「拜某人没有现身所赐，害得月辉投资基金不得不抛售一些股票。」
发售的作业系统（注3）成为实质上的业界标准，宣告网路社会即将正式到来，月辉投资基金持有的高科技股也随之急涨，涨势之快令投资人笑得合不拢嘴。他们以筹措桂华银行的收购资金为由，暂时售出部分股票用以套现。
「真羡慕你，我们正忙着处理华尔街基金倒闭问题呢。所以你这次是打算买进能源？」
「价低时买进，价高时卖出。这不是做生意的铁律吗？」
筹措桂华银行的收购资金，同时透过今秋合并的赤松商事正式进军以石油为首的能源业务。全球金融市场如今仍受到俄罗斯引发的华尔街之乱影响，但月辉投资基金对此等乱象不以为忤，低价搜刮各类能源。
「这我不否认，但请别忘了你是我们的监视对象。」
「你也别忘了，日本执政党也对此表示担忧。」
渊上内阁成立后，不知是否为了答谢，据说重返政权核心的党副总裁泉川向美国大使馆非正式地表达了心中忧虑，不过说到底并不是正式发言。然而此事一旦声张开来将对美国造成负面打击，这点CIA自己最清楚不过。
「我该告辞了，接下来连续看那部动画六小时会累死人。」
「好的，往后也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安琪拉则有些用力地回握了我的手。
翌日。
「女王陛下！我想研发那东西！你帮忙出资吧！」
好好好，付钱的事交给我。我看还需要十年，这群家伙才能生出超越动画里的机器（注4）。
电话的有趣之处即在于它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空洞感。据说人的印象有九成由外貌而定，但这在通电话时派不上用场，因此必须先有「对方是一个人」的认知后再行交谈。
「综上所述，我想征询你对救济鮎河汽车这件事的看法，你有什么好意见吗，小小女王陛下？」
渊上首相，您为何要向我一介小学生征询意见？
「砸钱也救不了那间公司。」
曾是日本第二大汽车制造商的鮎河汽车，以『鮎河技术力』而声名鹊起。但却因销售疲软及泡沫经济破裂时期的过度投资，导致背负包含利息高达近两兆日圆的债务。站在汽车产业可提供广泛就业机会的观点来看，也不能放任鮎河的经营危机不管，经济产业省已率先采取了救济措施。
「原因呢？」
「没有人能拟定企业重振的整体计画，基本上连小学生都知道我所从事的物流企业该怎么救济，那就是像将优良的新鲜食品送到客户手中，仅此而已。而汽车则属于工艺品，需有精通此道之人参与才能制造出好产品。」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泡沫经济破裂时的过度投资导致的负债尚待解决，但谈及此事会偏离主题，因此我略过不提。
身为一国首相的渊上想必已经掌握相关情况。
「鮎河不正是专精技术吗？」
「首相，企业和客户眼中的好商品是不一样的。」
在这一点上失利的二十一世纪日本企业不在少数，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了日本企业的营利来源不再是产品，而是改以诸如零组件或生产器械等等半成品产业为主力。不过汽车是日本少数拥有竞争力的完成品产业，为此能救则救，在这点上我同渊上首相看法一致。
「由帝亚汽车发起救济合并如何？」
「想通过《竞争法（注5）》并非易事，况且规模过大会引起帝亚汽车方的抵触，我提议采用巽汽车方案执行。」
总公司与工厂皆设址于西日本的巽汽车，曾于石油危机时陷入经营危机。后在银行主导下，加入美国汽车公司旗下并进行企业重振。
不仅如此，巽汽车在泡沫经济破裂时期同样因决策失误而再度求援。而那一次决策失误恰恰体现出企业眼中的好商品，以及客户追求的好商品间的差异。
「这么做不会引起社会大众发出『被卖给外资』的批评声浪吗？」
「倘若花了一堆钱财注资却无力重振会惹来更多批评。想来首相您致电予我的本意并非鲇河汽车本身，而是担心银行面临两兆日圆巨额呆帐的冲击吧？」
总而言之，这个问题或者说泡沫经济破裂的根本原因，正是致使银行倒闭的导火线。银行倒闭会招致社会混乱，进而影响执政党与内阁的支持率。金融再生委员会不断推动堪称蛮横的呆帐解决措施，并针对该措施立法以投入公帑支援。为避免如桂华银行那般被大藏省（注6）据为己有，各家银行试图透过合并与贷款剥离来筹措资以解决呆帐。
「只可惜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学生。假如你是成年人，我肯定毫不犹豫地举荐你出任金融再生委员。」
「哎呀？孩子的天职是玩乐，请不要剥夺我宝贵的童年时光。」
察觉我语气里的嘲弄意味，渊上首相向我致歉。这个人可真是懂得根据语气推测交谈对象情绪。
「还真是失礼了，这是成年人的职责。只是一朝当上一国首相，责任就是必须扛起整个国家，不择手段也要取得最理想的结果。利用这通电话和其他事情剥夺你宝贵的童年时光，我在此向你致歉，但我还是想拜托你助我一臂之力。」
补充一下，渊上首相致电的对象似乎都不曾感到不快。最起码所有和他通话的对象都有帮他一把的意愿，我也不例外。
轻叹一口气，我决定倾听渊上首相的请求。
「我估计信贷紧缩和贷款剥离的情形往后会益发泛滥，如果你能遵从桂华守则（注7），请将所有呆帐转移至桂华银行，我方会特别针对中小型企业的承包商进行救济。」
虽然金额较小，但碍于这些中小型企业数量庞大之故，在他们面对信贷紧缩和贷款剥离时也遭遇许多不幸。至于无法救济的原因，则是源于中小型企业的经营者们多半对财务管理一无所知。
由多所金融机构合并组成的桂华银行，在合并当时因为职员众多，不得不为此裁员。此类被裁员者亦具备财务管理知识，因此必须先保障融资及职员薪资，再将他们派遣至中小型企业，向内部人员灌输财务管理知识。
「所以说首相，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投入公帑加速处理银行呆帐。对中小型企业的信贷紧缩和贷款剥离就由桂华银行来执行……」
这时我顿了顿，向首相表达了我的决心。
「……我会想办法处理。」
「剥夺了你宝贵的时间，我深感歉意。还有，我保证一定不会让你的决心白费。」
他语毕即挂了电话，我放下电话听筒后坐在沙发上。
橘管家体贴地端来了盛着葡萄汁的玻璃杯，我一饮而尽。
「这样好吗？」
「出力的人是一条和你，我只需要准备足够你们俩运用的资金就行啰♪」
「筹措资金本来就是最艰难的环节。」
我佯装自己没听见橘的苦笑。几个月后，鮎河汽车将会加入欧洲汽车厂牌旗下，目标是重振营运。
若将钱比做血液，大企业是主要器官，中小型企业就是微血管。信用紧缩或贷款剥离便是停止供血至微血管，好让主要器官存活下去的作法。我很好运，身边有孰知这类方法的人。那个人便是出自地方银行，并且熟悉中小型企业实地运作的一条。
「总之若想帮助中小型企业，就必须提供几项物品。」
领着桂直之来找我的一条，给我几张传单以便向我解释中小型企业的救济措施。我偷偷朝桂直之瞥了一眼，发现他的脸色比当初磕头求我拯救爆发了挤兑潮的北海道开拓银行时好了许多，当即松了口气。
等会腾出点时间，让他见见在桂华家担任女仆，同时也是他母亲的直美姨吧。
想着想着，一听人问起我要买些什么，我便兴奋地看起传单，一看顿时惊讶地瞠圆了眼。
「……壁挂白板式的行事历？」
「是的，上面是两个月份的行事历。出于我自身的经验，迫于无奈负债经营的企业大多使用一个月份的行事历。」
人类是根据思想排定行程的生物。然而长年以来的习惯虽有助于安排行程，在经济活动方面却可能导致出乎意料的问题。
「通常记录隔月排程的时间会落在月底或当月月初，这算是行事历格式所产生的弊端。这导致在当月月初才发现有款项需要支付，匆忙赶往银行的人不在少数。但若是一面两个月份的格式，即可弥补当月月底及月初可能产生的疏漏。」
假如是一面一个月份的格式，须将当月排程擦掉后再书写隔月排程。月底若有其他重要安排，经常会出现不能擦掉的尴尬情况。两个月份的格式则可顺着写到下个月，结束的月份改写下下个月份的安排即可，轻轻松松便能保障充裕的时间。
「首先呢，中小型企业必须确保最紧缺的资源，也就是『时间』。没有时间，重振公司之路必定是一波三折。」
一条拿自己的实际经验着重强调，我试着问他一些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看来理所当然的问题。
「一条，就不能用电脑的行事历软体吗？」
「那群经营者会说『没钱买那种玩意！』，而且是肯定会。我的一些前辈甚至连算盘都弃之不用了。」
桂直之连连点头称是，这个情况在银行里是家常便饭？
而这些经营者们通常是技术格外优秀的技术型人员，会是在银行信贷紧缩及贷款剥离政策下最早消失的一批人。这便是虽有技术在身，却无法适应环境的真实案例。
「所以才要用白板行事历。用这东西的目的是为了管理排程，我们要说服各家企业主『与其撕掉日历，不如用白板更划算』，好让他们接受放白板这个主意。还有要由派遣过去的职员负责书写排程，记得要说『不希望增加老板的工作量』，这么一来便能完美掌握行事排程。」
唉，我对我们之间的代沟之大感到脑袋发昏。白板行事历售价仅有一万多日圆，即便分发给数千家中小型企业也不一定会花到上亿。桂直之随后递给我的厕所清扫用品也令我满头问号，于是一条面带苦笑直截了当地向我说明。
「这也是我的亲身经历，经营出现问题的公司厕所往往不干净。访客专用的厕所或许仍有在清洁，但只消看一眼员工专用的厕所便可见分晓。员工的道德和资源也是重振过程中的关键因素。」
「道德和资源？」
我不懂其意，于是一条便举了个具体实例作为回答。
「这里所指的资源是『连清扫厕所的时间都没有』，道德则是指『没有清洁厕所的认知』。没有亲眼见到现场，无法分辨是何种情况，但是单凭一个厕所便能得出结论。吩咐赴任的职员带上清扫用品，强制该公司所有员工养成清洁厕所的习惯。」
一套清扫用品不过数百日圆。而一条于地方银行任职时期似乎就保持着清洁厕所的习惯，如今依然会自发性地清洁董事办公室的厕所。耳闻此事后，桂直之似乎也开始自主清扫了，这让我觉得自己网罗了两名特别优秀的人材。
「好吧，最后一张是什么？」
我伸手晃了晃印满了糖果、巧克力、仙贝等各类点心，背面则印有茶饮和咖啡套餐的传单。
「这可是职场中有女性职员时的利器，这类部门的财务大权必定由女性、已婚妇女或总裁情妇握在手中。为得出真实数据，点心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一周一组价值上千日圆的下午茶套餐，一个月有四个星期，粗估是四千到五千日圆。这些钱多半不能报公帐，而是女性职员自掏腰包。
看着一条脸上的苦涩笑容，我思忖着他究竟曾面临过多少惨烈困境，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待的只是一家地方银行，却具有能晋升为东京分行长的优秀才干。有能之人只需要少许工具和细心，便足以和凡人拉开差距。
「以上只要我批准便能进行，但接下来的内容就必须由大小姐您的裁示了。」
话落，一条便示意桂直之拿出下一张传单。这张传单我也看得懂，上头印着排气量50CC的机车与安全帽，也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
「付款和收款稍嫌麻烦了点，所以经常被各家公司的经营者搁置。可以尽数将这类工作交由负责管理财务的派遣职员们进行。商圈无附设停车场或者是小路狭窄不容车辆进入的情况是并不少见，所以速可达会成为必需品。」
以一台十万日圆计算，买进数千台即要价数亿日圆，确实需要我的批准。但对如今的我来说，这笔金额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钱罢了。
「再考虑到整体指挥，电脑会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虽然无法个别救济各家中小型企业，但透过合作或合并来增强交涉能力，资金周转也会容易许多。请您在各乡镇中寻一处可建立这类营运重振总部的场所，并在总部里设置电脑。买便宜货也无妨，只需安装电子试算表软体即可。」
电脑近来逐渐降价，开始有不到十万日圆的机种面世。配置电脑也需要上亿日圆的开销，但解决呆帐则需要上兆日圆。相形之下，这笔花费显得九牛一毛，实在不可思议。一条在这方面的表达能力也格外出色。
「那最后要来说说营运重振总部……」
「桂华银行的各家分行因合并产生业务重叠，若将分行加以整顿并废止、合并，那么最高负责人就会是您，而实际业务由桂主理。干得漂亮，简直无可挑剔。」
银行各分行建立网路互通结算资讯，同样也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此时期正值资讯科技业蓬勃发展，他们活用这项技术变革完成了业务上的彻底改进。
（插图010）
这唯有身为银行家的一条能够做到，该项目核心在于北海道开拓银行所有之基础强大的业务地盘──北海道。北海道中小型企业的再生与重组是一项艰钜的工程，正需要出身自前北海道开拓银行，如今在一条手底下任职的桂直之方能完成。
顺势来找我签字，意味着他们要利用我作为大股东的威望打头阵，借以突破董事会的阻力吧，真是好手段。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一条提出的重复分行再利用计画，并在上头用了印。一条和桂尊敬地对我鞠躬，随即一本正经地开口：
「择定中小型企业或许得耗上半年，届时会分为救济与重振两头进行。估计要花上几年时间才能上轨道，但愿景气在此之前能够恢复如初。」
我知道。景气不仅无法复苏，往后更会犹如毁灭似地持续恶化。而我们必须使尽浑身解数，防止这种情况真实上演。
「你错了。我们不能等待景气恢复，而是要重振。」
听见我那不似小学生的低沉嗓音，一条也面带凝重之色，但话音里却带着点顽皮意味似地开口：
「小姐的命令，莫敢不从。」
他这么说。
帝国经济团体联合会是日本经济的领头羊，亦是财阀的大本营。会中通过的议题将视作经济界的陈情，向政府进行游说。
「会计大改革（注8）中止了啊，照现况看来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虽然被金融大改革盖过了锋头，会计大改革却同被视为导致日本经济停滞的原因之一。该次改革的亮点在于采用公允价值会计准则（注9），使得呆帐在处理上更形繁重。
这时期的日本企业透过所谓的未实现利益创造资本力。说白了，呆帐即为股票或土地的未实现亏损。假设以一百万日圆买进的股票涨到两百万日圆，获利的一百万日圆视作未实现利益。反之亦然，若这一百万日圆的股票跌至五十万日圆，亏损的五十万日圆则视作未实现亏损。
此种思路的问题便出在估价的时期。当时的日本使用帐面价值，也就是购入时的价值得出未实现利益或亏损。然而美国用的则是时价，也就是物品当下的价值来计算。说说此思路的棘手之处，若价格持续上涨尚可，价格持续下跌则得每次都以损失计。这就是日本呆帐长久不得解决的缘由，也因此引起了如下批评：
『被呆帐搞得弊病丛生的日本经济需要养分和良药，但它现在却试图减重。』
而这当中最大的问题莫过于消费税的提高，再加上大藏省的丑闻（注10）等种种事件，使得大藏省的各级机关目前尚未恢复正常运作。
「对财阀而言，这个问题攸关生死存亡，持股将会成为风险来源。」
听完橘管家的说明，我重新审视起文件。人们认为改以公允价值计算是促使财阀解体以促进经济活化的政策，然而朝野阵营中的部分人士对于改用此种计算方式的认知程度却令人颇为头疼。若经济形势好转使未实现亏损得以弭平，采用帐面价值记录法并无不可。
但若曾经爆发信用危机的事实曝光，可能发生招致一溃千里的风险，令人闻之色变。现实中曾发生过，1997年破产的北海道开拓银行便是一个好例子。政策转向公允价值计算方式是针对投资人所制定的制度，至于对财阀所剩不多的当代日本经济界而言，不过是被捧为改革开放的焦点政策罢了。
「主张财阀没有存在的必要啊，这倒是有些伤脑筋。」
橘罕见地对我的抱怨做出回应，而且还一脸正经。
「这么说是没错，但社会大众对于收购桂华银行和桂华集团的暴利情况并不看好。」
也是，想来这便是避过灾难而产生的代价。
当前的日经平均股价落在两百万日圆上下，成功度过了俄罗斯金融危机。虽然消费税的提高导致经济陷入不景气，但渊上首相欲以大规模的公共事业为主轴编列预算以预防经济困境。如此一来，群众自然会开始关注这些解决措施，而参议院未能获得过半票数的问题也会在此时产生影响。
「归根究柢不就是为了救济财阀！」
「将桂华银行卖给桂华集团，根本就是要让桂华集团一本万利！」
在野党的究责会引发媒体骚动，而媒体骚动又会激发在野党的激愤情绪，事态就此形成恶性循环，使得国会行事举步维艰。
在此前提下说回开头的话题，即帝国经济团体联合会主办的晚宴邀请函。
这类会议有清麻吕叔叔出席，之所以邀请我，不过是希望我当晚宴上那樽锦上添花的花瓶。
我曾为帝西百货公司拍摄海报，也曾与帝亚国际爱乐交响乐团合作，也许正是上述原因令我的知名度得以提升。
「若大小姐不愿意，您不出席应当不碍事。」
听见橘管家的关切之语，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也习惯在晚宴上被当作花瓶了。」
当时的我尚未察觉做一只出头鸟的代价。
一抵达举办晚宴的饭店，我立刻被闪光灯淹没。一众媒体记者有志一同地将麦克风堵在未开的车门上，看这群记者身上的公司徽章，似乎是周刊杂志类的记者。
「桂华院瑠奈小姐！请桂华院小姐说句话！！」
「我来自○○周刊！请桂华院小姐回答问题！！」
「我们是女性○○○周刊！请问您以模特儿出道……」
维安人员匆忙间试图拉开记者，但他们仗着人海战术及新闻自由，毫不客气且肆无忌惮地拍下我的身影。橘对担任驾驶的曾根先生发出指示，要他驶向饭店的地下停车场。遇上媒体围堵时身在车中虽然安全，但这阵仗依旧令人害怕。
「自从大小姐登上帝西百货集团的海报，便时而有媒体想上门采访，但我一概拒绝了。或许这也是会出现这么多记者的原因。」
为避免直接驶入遭到记者围堵，橘管家趁我们在附近多绕了几圈的期间解释了记者们蜂拥到此地的缘由。只不过我登上帝西百货集团的海报已经是去年的旧事了，他们也不至于为此蜂拥而来吧。
「橘，等着堵我的那群人是娱乐周刊的记者吧？」
「似乎是。」
「怎么没有财经类的记者？」
倘若我此来是以吉祥物身分出席，那娱乐周刊记者必定会出现。然而这场晚宴由帝国经济团体联合会主办，财经类的记者理当前来采访。
既然如此，财经记者是消失到哪里去了？
「是，仲麻吕先生……好的，没问题，我明白了。」
正当我深思之际，橘的话声传进了耳里。得知了电话另一头是仲麻吕哥哥，正欲出言询问时，橘先我一步开口：
「大小姐，真是非常抱歉，仲麻吕先生下指示要您取消出席今天的晚宴。再加上似乎有记者尾随，路上会增加维安人员，这点恳请您知悉。」
我透过后视镜看向车辆后方，看见有数台悬挂着摄影机的速可达紧追着车屁股不放。
我暗忖宅邸那头也有记者蹲守，结果不出所料，我隔天收看节目上的周刊杂志介绍单元才得知原因。
『立宪政友党副总裁与桂华集团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本刊查出早前重掌大权的立宪政友党副总裁泉川，与新兴财阀桂华集团不当勾结的疑云。
桂华集团鼎力支持泉川党副总裁的长子•泉川太一郎参与参议院选举，至于金融再生委员会会长•柳谷则因隶属泉川派系，涉嫌将已实质国有化的桂华银行出售一案图利他人之疑浮上台面，引发利益输送之嫌疑。泉川议员与桂华集团的公关团队全盘否认涉案，然倾向于追究此案的在野党传唤泉川议员为证人，此举将不可避免地为参议院将引来动荡。疑云的爆发对于正在审议今年度预算的执政党而言非常棘手，审议持续耽搁将导致预算延后通过，朝野双方为此进行攻防……』
1999年春，政坛发生颇为重大的事件。那便是包含东京都知事选举在内的一系列地方统一选举，当前的风向对执政党而言相当不利。
「桂华银行出售案的正式拍卖由大藏省全权负责……」
「那么只有月辉投资基金参与该件拍卖案究竟是怎么回事？自桂华银行获得高额融资的月辉投资基金，该不会是桂华银行的空壳公司吧？」
「月辉投资基金总部设于美国西海岸……」
「桂华银行的董事及执行长名讳为何也在该基金公司成员之列？再者，各位可知道这家基金公司的所有人是何方神圣！？竟是还在就读国小的桂华院瑠奈大小姐！！月辉投资基金显然就是桂华集团的空壳公司！！」
「桂华集团表示对此事一无所知……」
「想必他们只能这么回应！不然难道要说是一个小学生主导了金额高达八千亿日圆的巨型银行收购案吗！！！」
真是伤脑筋。这分明是事实，却不为任何人接受，身为当事人的我彻底被排除在外。
我也因此被人视作名义遭人利用的可怜少女，媒体记者们照样在宅邸蹲点。我关掉电视，向随侍在旁的橘发出指示。
「彻查桂华银行内部人员，里头有内贼。」
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收购案主导者，可是知道月辉投资基金的所有人是我，亦知晓拥有存取权限的仅限一条和橘两人的便只有桂华银行的经营高层。我猜测消息可能是为了把橘和一条拉下马的某位干部泄露出去的，由多家银行拼凑而成的银行在这种时刻显得不堪一击。
「一条，能提拔你手下合适的人材外派吗？」
电话另一头的一条听见我的问题后，不假思索地回绝了。
「不可以。优待前极东银行派系的人员会招来其他银行派系人员眼红，而桂直之手底下的人正为了救济中小型企业的事业忙得不可开交。相较之下，收留那群被流放到殖民地的大藏省酬庸肥猫，方能平息内部的动荡。」
近来总是在第一线冲锋的一条，毫无疑问地使他的发言更具说服力。我只能以苦笑回应他的这番话，虽然他隔着电话看不见就是了。
「那件事就交给你了，一条。橘管家，劳烦你从旁协助他。」
「遵命。还有一件事，仲麻吕先生说他下午会过来见您。」
他是为了这件事来见我吧。听见橘的汇报，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了，仲麻吕哥哥。」
「我看好多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但你用不着放在心上，瑠奈。」
彼此问候时，我们俩的情绪都相当紧绷。试探彼此委实令人煎熬，因此我决定主动问仲麻吕哥哥。
「所以桂华集团该如何让这件事妥当收场？」
「若想采取最稳妥的方式，就得从你手中收回月辉投资基金。只不过这笔金额数目极大，我猜你一看到这篇报导便开始着手转移资产了吧？」
为防万一，我会将能源业务的部分收益隐匿在赤松商事旗下的一家空壳公司里。要是媒体拿出真本事应当挖得出来，只不过桂集团版图迅速扩张，即便是桂华院家也无法瞭如指掌。目前正于九段下地区兴建的高楼将会成为我的居所，而月辉投资基金也吞并了数间空壳公司，好让人无法追踪这笔资金的来源。
更何况月辉投资基金内部成员只会听从好比橘、一条，或是我这个有如神助般一路拉抬收益之人的命令。
「我的确想过要留下一些跟小学生零用钱差不多的额度。」
我并不清楚最近小学生的零用钱行情，不过赤松商事旗下的空壳公司隐匿的财产已增长至三千亿日圆之多。当下这一刻，月辉投资基金的总资产已突破一兆日圆大关，其中资金多半借给了桂华银行，预期将用以偿还日本央行发放的特别融资。倘若桂华院家扣下这笔财产，将对日本经济复苏造成相当沉重的打击。
「好吧，那这些先暂且不谈。仲麻吕哥哥，问题是周遭的人怎么看待这场风波的终结。」
仲麻吕哥哥明确回答了我的疑问，而那个原因正是策划这件丑闻的真意。
「等到地方统一选举。不对，等到东京都知事选举结束吧。」
所谓的丑闻其实挺有意思，其发展带有反转性质。意即辞职或败选有可能令该项指控正当化，这便是目前的媒体经常滥用的『民意』。正因为如此，未能取得过半席次的参议院将引发弊端。现在的参议院问责决议（注11）可以逼得大臣辞职下台一鞠躬，此一情形会导致渊上首相在执政之路上难上加难。
「在野党的目标是金融再生委员会的柳谷会长？」
「我认为在野党接下来会与执政党的非主流派系合作，直到他们抢回政权那一日。最起码不能把政权交给以解体财阀为政策核心的在野党，这是我和父亲的真实想法。」
方才话还说得轻描淡写的仲麻吕哥哥在此时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其实有人提议要跟桂华制药合并，提议人是岩崎制药。」
这项提议只代表了一件事，即岩崎财阀欲收购，不对，是吞并桂华集团。
「哥哥会同意吗？」
「这是个难题。制药业的研究费用不断飙升，不扩大规模很快就会遇上经营困境。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我们在业务上只算中等规模。」
平静地看着我的仲麻吕哥哥继续说下去，但他这番话十分启人疑窦。虽然迟了点，但我因此确认了一件事。至少可以笃定仲麻吕哥哥与清麻吕叔叔可能看透了我。
「顺带一提，桂华化工和岩崎化学合并同样有优势。毕竟是与日本的顶级大财阀合并，咱们不出重大问题便不会吃亏，家族更能加入岩崎财阀的股东行列。而这当然也需要你出一份力，瑠奈。」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桂华银行吧？」
「没有一家财阀不渴望得到桂华银行、帝西百货集团和赤松商事。那些起心动念之人必定在想，吞下桂华集团势必也能连带得到桂华银行。然而他们因为这回的风波得知，来历不明的月辉投资基金必然会成为阻碍。因此必须揭露月辉投资基金的存在，借此查明其所有人的真实身分。但我觉得恐怕没有人想得到你就是那个神秘人，瑠奈。」
渊上首相于去年的临时国会上修法，使金融控股公司得以解禁，巨型银行（注12）开始着手设立金融控股公司。桂华银行自然也在筹备当中，预计将成立名为「桂华金融控股」的金融控股公司。根据一条的汇报，倘若进展顺利，公司于2000年即可设立完成。这类金融控股公司的监管由当年新设的金融厅负责，而金融厅的最高负责人正是目前身陷丑闻漩涡的金融再生委员会会长，两者之间必定存在关连。
话说得累了，我吩咐橘管家替我倒了杯葡萄汁，仲麻吕哥哥则要了咖啡。
「哥哥不想月辉投资基金吗？」
「说不想是骗人的。月辉投资基金可是市值高达数千亿日圆，甚至可能破兆日圆的基金公司。不过一想到你会因此厌恶我，那就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的选择，至少我和爸爸都没那个勇气和渊上首相，与立宪政友党的泉川副总裁为敌。」
看着彷佛在开玩笑的仲麻吕哥哥，我不禁笑了。丑闻的策画者或许是朝野两党的非主流派或主张财阀解体者。再者，受岩崎财阀欲对桂华银行出手一事刺激，其余大型财阀也紧追在后成了赞助人。
看准时机的橘管家将葡萄汁和咖啡端上茶几。
「若是不至于剥夺我所拥有的一切，哥哥尽管收回去没关系。」
「我说过了，我不希望你厌恶我。身为你的法定代理人，我会让自己的名字曝光。要让参议院妥协就非得传唤参考人（注13），而我就是那个牺牲品。」
「这么做岂不是只有清白的哥哥遭受大众挞伐？」
起身大喊的我令杯中果汁倾洒一地。为了不妨碍橘管家擦拭地板，等看到他清理完毕，仲麻吕哥哥才笑了起来。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然而你还是个孩子。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个有担当的哥哥。」
翌日，桂华集团以拥有月辉投资基金的桂华院瑠奈尚未成年为由，宣布由家主桂华院清麻吕担任其法定代理人。同时公开传唤清麻吕膝下独子•仲麻吕做为参考人，代理清麻吕出席国会。
「早安。」
「早安，桂华院同学，最近真是苦了你。」
「我们都不介意。」
一到学园，便是大小姐们虚伪至极的问候开场，但她们之所以还会向我问好，不过是因为我身上的嫌疑尚未坐实罢了。没有演变成霸凌行为，想来是因为她们想借这个时机卖我人情以换取我对其家族的救济。
碍于身分地位之故，上流阶级的生活水准无法说降就降。泡沫时期的债务偿还有所进展，但台面下多是的勉力维持的艰难，而家中并无实业的华族家庭更是如此。他们背着我说风凉话，却仍接近我企图获得援助的心思同样昭然若揭，实在可笑。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绝不会忘记大家的好意。」
我决定坦然接受她们的恩情。我想我在游戏里的追随者便是这么来的吧。无怪乎被判刑时没有一个人留下，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活该。
「瑠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好朋友！」
（连连点头）
对于明日香和小萤在我不知情时，替我向这群千金大小姐们做了思想工作一事只有满心的感激。可以想见积极行动的是明日香，小萤只是跟着行动的小跟班，不过这件事先暂且不提。为了将来可能成真的游戏内时间线，先招揽追随者或许是个好办法。我在心里头记下待办事项，提醒自己清查方才对我嘘寒问暖的大小姐们家中的经济现况，而后嘱咐一条拟出救济计画。此外，选在这时向我攀谈的华月诗织、栗森志津香、高桥鉴子也将会成为我的长期伙伴。
「早安，瑠奈。看来你遇上大麻烦了。」
荣一一如往常地跑来向我打招呼，真是太令我欣慰了。现在的我不过是名义遭人利用的悲惨丑角，但他仍旧毫不介怀地一脚蹚进这滩浑水，或许该说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是啊。在我遇上麻烦时仍然关心我，你真是个绅士呢，荣一。」
「别说了，听了好害羞……」
啊，他的反应可爱极了。正当我想回他几句时，教室门开了，班级里的气氛顿时紧绷。
「早啊，桂华院同学。」
「早安，桂华院。」
裕次郎和光也一同踏入教室。这种时刻，先发制人是首要之务。
「裕次郎、光也，你们早。难得看见你们一起进教室，真稀奇。」
我在心中忖度着时机开口，却被荣一给抢先了。不过班上同学看见了荣一的态度是和我如出一辙地不当一回事后，明显看得出他们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渐渐松了。
「是啊。毕竟前阵子出了丑闻，连桂华院同学都受到了牵连，所以我本来打算安分窝在家里不来上课……」
「看吧，想也知道他们俩不会因为那点小事而改变。」
看到光也用手肘顶了一下苦笑的裕次郎，我强忍住莫名的泪意，笑眯眯地回应。
「谢谢你们大家。」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放学后在图书馆里，光也对我和裕次郎发出疑问，问的自然是目前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疑云。这阵子有所成长的光也似乎对此颇为挂怀。
「可以确定的是地方检察厅正在秘密侦查，但大哥参选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你们不必担心。检调没有可以证明真有利益输送的确切证据。」
此事的重点在于桂华集团是否曾为参议院议员•泉川太一郎出力并助其当选，借此在桂华银行的拍卖上替他人开后门。诸如透过橘或一条介绍，为泉川参议院议员引见北海道经济界人士，以及贩售募款派对的入场券等行为，经确认皆以《政治资金规正法（注14）》中之规定处理。况且俄罗斯金融危机期间执行的桂华银行拍卖案仅有月辉银行出面竞拍，这才引发了这场疑云。
「媒体与在野党似乎想将此事与早前的大藏省丑闻联在一块，将之塑造成一桩重大弊案，金融再生委员会的柳谷会长，在桂华银行拍卖一案中曾拥有权限，桂华集团却未曾向他输送利益。因此他们是想强行捏造理由拖我哥下水。」
「柳谷会长隶属泉川党副总裁的派系，对手可能会针对是泉川下的指示这一点攻击。」
「就算如此，桂华集团没有让真正主导拍卖案的柳谷会长有利可图也实在不合理。像这种情况，既然要输送政治献金给我父亲，那应该也会给柳谷会长才对呀。然而桂华集团输送政治献金的真正对象却是我哥，而且此举也是合法。」
这可不是小学生之间该有的对话啊。当我正想露出尴尬的微笑，荣一立即看向我点出利害关键。
「瑠奈，也就是说执掌月辉投资基金的人是你，对吗？」
「……没错，但你怎么会觉得是我？」
我为突然切入话题核心的荣一解答了他的疑惑，他便得意洋洋地摆出姿势，我看他应该是推理小说看多了。
「那还不简单，瑠奈。用删去法排除各种可能性，剩下的答案就是你。这件事若是由月辉投资基金主导而启动，是说得通的。只不过月辉投资基金的持有人是你这个未成年人士，人们便会疑心月辉投资基金是间空壳公司，进而把桂华集团视为政治献金的提供者。何况我们还亲眼目击你在参议院选举投票日当天和党副总裁泉川单独谈话。」
对了，我们是一起去玩的，被他们看见也无可厚非。裕次郎也对显露了一把推理能力的荣一叹了口气。
「桂华院同学的事情是我从父亲那听来的，不过我当下的反应是半信半疑。」
「我到现在还是对此抱持怀疑态度，桂华银行的收购价格可是高达八千亿日圆耶！？」
耳边是光也带着惊疑的嗓音，我随性地笑着摆了摆手。八千亿日圆确实是一般小学生无法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数目。
「这个嘛，我手上凑巧有几支股票大涨。」
「是哪些股票？」
「我投资过一些美国高科技类股。」
「……」
「……」
「……」
三人陷入沉默。当时的美国高科技股正值泡沫经济全盛期，不必指名道姓也能猜出一二。
之所以用过去式，意味着我在最理想的时间点售出了股票。
「话说回来，美国那头的技术人员特别喜爱日本的动漫呢。」
「原来是那个啊，我当时听你说有录下来，所以也跟着看了。印象中那部以网际网路为题材的动画超恐怖的。」
「我记得瑠奈现在在预录其他动画？」
「我听瑠奈说那部动画还挺有意思所以正在看。身为赏金猎人（注15）的主角很帅耶。」
当话题愈聊愈偏时，似乎想说些什么的荣一走了过来，并且一脸严肃地压低嗓音。
「先等一下，好像有人闯进来。」
盯着BB Call（注16）继续说的荣一，也让我们看上头显示着一串数字的机器。这是一串简单的密码，但乍看之下却难解其意。
「是媒体闯进来了？」
「八九不离十。如果真是媒体，他们的目标肯定是裕次郎和瑠奈。」
这种事对上流阶层的子女而言并不罕见，我们早已培养出避风头的意识了。我和其余众人将拿出书包的笔记本与文具收回去，准备离开图书馆。
「我和光也先走，拜托你照顾一下桂华院同学，荣一。」
「知道了。」
「确认完毕，目前无人。」
三个男生不知不觉间便掌控了局势。裕次郎和光也先一步离开，接着换我们离开图书馆。尽管学园配有保全和警卫，但对这类扛着新闻自由的大旗发起攻击的对手而言，我们总是陷于被动。品行恶劣的狗仔（注17）多是自由摄影师，因此他们围堵跟拍时格外肆无忌惮。
这个尚有财阀和华族残存的世界，恰好是他们渴求的争议话题。
「要跑了！瑠奈！！」
荣一拉着我的手朝保全与警卫等候之处狂奔而去，看见我们俩溜走的狗仔队扛着相机追了上来。
怦怦怦…
我的心脏发出与平时有异的鼓动。
逢人挑衅必还击，这才是反派千金的作风。狗仔都闯进校内闹事了，我们也不会心手。于是我们决定采取强硬手段平息这场骚动。
「桂华院同学！拜托你说句话！！」
「不好意思！麻烦你看这边！！」
「对于接二连三的疑点，你有什么感想！！！」
首相官邸门前，专责采访首相府邸的记者们拿着麦克风直指着我，相机的闪光灯不停闪烁。
党副总裁泉川应我的要求，化身北海道农业亲善大使进行前往当地正式访问。简而言之，我的目的是借由让首相品尝北海道的各式珍馐，宣传北海特产。在不违法的前提下，提供以新鲜食材烹煮而成的菜肴招待记者俱乐部（注18）及官邸职员。目前已向各家电视台和杂志周刊等发放北海道生鲜食材的礼品券，并委托对方刊登北海道食品专题报导。
倘若寄回问券调查明信片，就有机会获得北海道生鲜食材。这样的贿赂攻势既堵得住负面评论，更能增加宣传效果与广告赞助。
「北海道的生鲜食品非常美味，食材新鲜度也不在话下。」
「是的♪请大家多多品尝，更深入瞭解北海道这片土地。」
彻底忽略仍想针对疑点一事提问的记者们，活动持续进行。而报导也避开了相关内容，剪辑的力量真强大。将活动当作烟雾弹的我，能与渊上首相单独谈话的时间也不过十五分钟。我看准了以整理房间为由净空媒体的时间点，抓住机会展开攻势。
「首相，我想解决最近身边层出不穷的风波，方便聊聊吗？」
「是可以，你打算怎么解决？」
四下全是首相亲信的官邸工作人员，因此会当我们俩的对谈不曾发生过。渊上惠一首相还在吃着方才招待的海鲜盖饭，真不知道是出于不浪费粮食的精神，抑或是当真如此美味。
但即便在用餐时，他依然以政治家的目光打量着我，真不愧是一国的首相。
「要让政治家闭上嘴毋须动用武力，赢得选举便能扭转一切。」
「这正是最大的难关。去年选举失利，害得我为了收拾烂摊子疲于奔命。」
看穿我意图的渊上首相喝下一口温热的绿茶。是说一个眼力不够的人来当首相也做不长久。
「地方统一选举──不对，是都知事选举吧。」
抢下都知事这一席将带来极大优势。东京都知事既是首都东京的门面，更是代表着一千万都民的民意，这一股显而易见的民意力量将直接体现在日后国家政党的兴衰之上。此外，东京更是全球屈指可数的金融之都，暨日本所有传媒公司的总部所在，可谓是重要的情报中心。然而来势汹汹的无党籍候选人令执政党失去了东京都知事一席。
「自无党籍支持的前艺人知事手中抢回首都，这项丰硕战果足以堵住在野党的嘴，应该会对秘密进行的党团协商（注19）起到加分效果吧？」
我也慢慢啜饮着绿茶。一个小学生在「呼呼」地吹凉并饮用绿茶时，聊的话题竟是东京都知事选举，没有比这光景更加权欲薰心的了。
「官僚出身的候选人（注20）会输掉选战。」
「没有合适的棋子可用。不，就是棋子太多了，搞得我不知该把筹码押在谁身上。」
被在野党指名参选下一任知事后，该众议员也立即辞职表态参选。执政党原定的候选人是东京都当地众议院议员，但参选下任首相呼声颇高的前秘书长加东一弘，考量到台面下的协商决定更换候选人。对此备感愤怒的执政党议员不仅强硬参选，执政党东京都联合会也同时推举政治学者参选，导致党内乱成一锅粥。
「党副总裁泉川控制住议员那边的乱子了。目前已谈妥由首相主动低头致歉，让议员们心甘情愿撤回参选意愿。竞举期间不公开参选人为政党公认候选人与否，而是当选后再表态是否可行呢？」
幸亏负隅顽抗的执政党议员是隶属泉川派系的前大藏省职员，才能让这种胆大包天的手段成为可能。再加上这位议员曾转调外务省，与渊上首相有过密切联系。渊上首相势必已经预见了目前为止的发展，但他却对我接下来的发言歪头表示不解。
「小小女王陛下，你不是把所有筹码都压在政治学者身上了吗？」
「这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嘛。所以我决定装死到最后一刻，等选举结果出炉再使出公开指定候选人这一招。」
渊上首相凝视着我，接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也随之将茶杯放下，但杯里残留的少许茶水仍散发着袅袅热气。
「好吧。既然女王陛下策划得如此周全，我也当全力支持，将你的筹码压在支持的候选人身上吧。」
「咦？我可以凡事都不过问吗？」
「嗯，无所谓。」
这句话惊得我双目圆睁，首相则瞄了一眼时钟。眼看时间到了，我们俩都站起身。
「加东那个人行事太过我行我素了点。无论选战是输是赢，我都会让他扛起责任。」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和首相分属不同派系的加东前秘书长，他所支持的候选人不参选便没了胜算。若我支持的候选人败选，我大可以归咎于统领这整场选战的渊上首相；若我支持的候选人胜选，这项成果将会列入首相的政绩，他将借此获得更多民心，没有任何损失。他对我所说的那一句话，令我深切体会到他隐藏在友好表象之下的政治派系领袖本质。
「所以你来找我有何贵干，小小女王大人？」
身为文豪兼政治家的岩泽真先生，在书房里同我会晤。
文坛中人本就有一定数量出身自富裕阶层，也就是说他们能不必为生计烦恼，毫无后顾之忧地投身文学。再者，随着参议院开放，参议院选区也采用了比例代表制（注21），许多知名文坛巨擘因而成了政治家。透过立宪政友党参选，岩泽先生也曾是一路爬上运输大臣之位的重量级议员，不过他在1995年将选区让给儿子后便退出政坛。
「我此来是为了替人传话，执政党似乎决定放弃支持原定出身官僚的候选人。」
我话音一落，岩泽先生就只是默默地盯着我瞧。经过短暂的沉默，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不晓得你在期待什么，我已经退休了，请回吧。」
「『夺回首都』」
在这等文豪面前毋须讲究道理和利益，我需要的是故事。
「不觉得这句话是这届选举的完美竞选口号吗？」
嗯，我知道，我只是没说罢了。他曾带领胞弟经营的动作明星团队，发起大规模的竞选活动。让那支团队投入选举大业，升华为幻想般的魔法词汇，就是我所说的『夺回首都』。岩泽先生的视线牢牢地盯着我。
「金流不会说谎。观察金流便能知道谁借了多少钱，准备用来做些什么。在此预祝您胜选，若您忆起我这一番话，劳烦您选后致电渊上首相或党副总裁泉川，我先告辞了。」
「慢着，电话我会打。我可不是听见如此有趣的故事还能无动于衷的人。不过，我想要报酬。」
这么说来，这位大师可是得过芥川文学奖的作家呢，我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岩泽先生恶作剧似地对我眨了眨眼，继续方才的话题。
「就是你了。编辑见到这般有趣的角色肯定会感到太过荒诞，因而否决。但就是要荒诞才好玩嘛，你愿意帮我这个忙的对吧？」
党副总裁泉川、渊上首相也好，岩泽先生也罢，他们对一介小学生到底能有什么期望？
「您想拜托我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将你的故事写成小说。」
大事不妙。看来相较政治家之魂，我对他的作家之魂刺激更甚。话虽如此，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东京都知事选举在没有执政党公认候选人（注22）的情况下揭幕，于最后一刻宣布参选的岩泽真先生，最终以压倒性的胜利作结。次日，执政的立宪政友党承认岩泽先生为东京都知事，我们以几可说是暗箱操作的方式成功胜选。丑闻在此战得胜后平息，桂华金融控股的成立也得以按计画进行。
然而有件事更令我头疼，岩泽都知事于选举期间一气呵成写完的动作小说《小小女王陛下重夺首都》竟成了畅销热门书籍，甚至计画翻拍电影。电影公司顺理成章地提出合作邀约，被我给回绝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唉，某动作片明星经纪公司似乎受东京都知事所托，向媒体发出严正警告，他们这才安分下来。我只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是好事一桩。
【名词注释】
•注1：技客……美国校园里的一个学生阶层，属技术宅派别。
•注2：文中播放的动画……《玲音》
•注3：发售之作业系统……『Microsoft Windows 98』，自此版本起开始使用网路的用户应当不计其数。早期的电脑价位动辄超过二十万日圆，耗费数年时间摊底的想法便从这个时期开始瓦解。
•注4：超越动画里的机器……也就是第一代于2007年1月上市的iPhone。
•注5：竞争法……法律制度，旨在防止企业或集团垄断市场，以维护市场的公平竞争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