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012)
*
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依附于他人。然而那其实是类似自我保护用的放弃,我对于自己内心深处存在这么执着的东西感到惊讶。
尽管哭得那么伤心,我还是不知悔改地再次出现在医院里,自嘲自己的行为。
今天是读绘本给孩子们听的日子。早濑那柔和且提高一个音调的声音在儿童游戏室里回响,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听着绘本故事。
「公主咬了一口小小的果实后,就泪流不止。」
公主吃下巫婆制作的「真实果实」,痛哭着忏悔她因为担心王子而说出的谎言。在那个场景下,有些孩子们的眼眶也涌出了泪水。
「于是,公主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王子得知真相后无所不能的英雄事迹,让故事以快乐的结局告终,孩子们听到最后也都显得心情愉快。
相比孩子们看起来很开心,坐在后面的冬月看上去很痛苦。
她似乎呼吸急促。
绘本时间结束后,是钢琴演奏时间。
冬月弹错很多次,曲子也中断了好几回。
隔天。
我去做志工时,看不到冬月的身影。
她似乎病倒了。
再隔一天。
她还是不在。
我知道冬月的病房在哪里。
某天,冬月的脚步很不稳,担心她的我默默跟到了她的病房。那时我对自己这种根本像个跟踪狂的行为感到恐惧,现在我倒是想称赞自己一声。
与参加儿童同乐会的早濑和鸣海告别后,我直接前往冬月的病房。
这里不愧是大医院,或者该说是高级医院,所有病房都是单人房,整齐排列的门牌上只记载着一个人的名字。我从儿童游戏室爬上一层楼,来到位于七楼西栋「冬月小春小姐」的房间前。
正当我打算敲门时,房间里传出声音。
『真的要剪掉吗?』
『嗯。拜托了。』
我轻轻地将门滑开一道缝,往里面窥探。
从门缝中只能看见白色床脚,没办法确认到冬月的身影,取而代之我看见另一位穿着和服的女性。虽然我对和服没什么研究,看一眼就知道那件和服是高价品。看起来触感舒适的布料是淡淡的群青色,上面绘有扇子的图案。
那位穿着和服的女性与冬月长得很像。就像是眼角垂一点,气质更温柔的冬月。她一定是冬月的母亲吧。那位应该是冬月母亲的女性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有人从门缝偷看,冬月的母亲朝门这边看了过来,然后对上我的视线。我内心暗叫不妙,心跳差点停止,冬月母亲却露出灿烂的笑容,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好啦,妈妈先去买点饮料回来喔,呵呵。」
她对着床的方向这么说道,然后小步地快速走向门口。紧接着走出房间后,她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是小春的朋友吗?)」
伯母这么低声说。
「啊,是的。」
当我发出声音,她立刻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趁小春还没注意到,我们去那边谈吧。)」
伯母胸前抱着剪刀呵呵呵笑着。她应该可以放下剪刀,食指和拇指却还在剪刀的握把上。这副模样看起来既骇人,又显得相当少个筋,真不愧是冬月的母亲。
我们坐到自动贩卖机前的沙发上,伯母看着我笑了笑。大概是她长得有点像冬月,让我彷佛实现了以前无法与冬月做到的「眼神相会」,有种奇妙的感觉。
「这位小弟是小春的朋友吗?」
「啊,是的。我叫做空野驱,我们是同一间大学的。」
我这么回答完,伯母就插嘴问道:「大学?」
「看来那孩子真的有上大学嘛。」
「啊,是的。我们是同一个系的。」
「太好了~」
伯母说着,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那孩子自从住院后就一直坚称『我根本没在上大学』,我还以为是我有问题呢。」
「她在家里也是那么说的吗?」
「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她简直就像完全忘了我们。」
说完,伯母瞪大了眼睛。
我该不会伤到她了?
这种话该不会还是别说出来比较好?
愧疚的情绪缓缓涌上心头。
然而意外的是,伯母温柔地笑了。
「这样啊……空野同学,这件事让你们也很难受呢。」
她那没有丝毫悲伤的表情让我的内心纠在一起。
「不,我没事啦。」
「不可能喔。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真的没事。」
「这样啊~」伯母笑着说。她怎么有办法露出那样的笑脸呢?
我不自觉地提问:「冬月妈妈,难道您不难过吗?」
「哎呀,居然叫我『冬月妈妈』。难道──」
我急忙否认:「不,不是啦。」伯母便笑着说:「开个玩笑啦。」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哈哈笑,让我心想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个人真不愧是冬月的母亲。
「不知道这种话对空野同学说好不好。」
伯母静静地说着,然后停顿了一下。
「很难过喔。」
她平静的声音使我全身绷紧。
「我没有一天不感到懊悔。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生出一个身体强壮的孩子。」
可是──她接着说。
「要是我因此露出难过的表情,那孩子不就太可怜了吗?既然无论如何都必须克服这道难关,我就应该带着笑容陪在她身旁。」
伯母的眼角泛出些微的泪光。受到她的影响,我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所以呢,我希望你能陪在那孩子身旁。尽管可能会很难受,我还是希望你带着笑容陪在她身边。」
「我明白了。」我这样回答完,伯母就微笑着说:「谢谢你。」手上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动着。
「那把剪刀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伯母看着剪刀「哦~」了一声。
「她说要剪掉头发。还说因为药物的影响,头发差不多要开始掉了。毕竟这已经是第三次,她一定很清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啊。她的头发原本很长、很漂亮呢。」
「啊,不过不是要剪下来扔掉喔。你知道头发捐赠吗?」
「头发捐赠?」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上网搜寻。原来那指的是将自己的头发捐赠给因疾病等原因而失去头发的孩子们的活动。捐赠出的头发会被制成假发,免费提供给需要的人。由于需求者众多,有许多孩子都在排队等假发的样子。
「既然接下来冬月的头发要掉了,做成给自己用的假发不是比较好吗?」
我这么说完,伯母摇了摇头表示:「不~」
「就是因为她自己以前也失去过头发而感到伤心,才想要把头发送给那样的孩子。」
「那确实──」
话说到一半,我就说不下去了。
突然听到那种很有冬月风格的想法,让我差点落泪。
我深呼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忍住。
「那确实很像冬月会说的话。」
「她会这么说喔~我这样说或许会让人觉得太偏袒自己的小孩,但是我觉得她是个很棒的女儿。」
那么,下次要再来探病喔。
伯母留下这样的话,挥了挥握着剪刀的右手回到病房。
*
「我们今天来在纸上画烟火吧。」
在今天的儿童同乐会里,我们要和孩子们一起画烟火。
有一种叫做造型烟火的东西。那种烟火可以用图形的方式表现出微笑或星星等形状。
这次就是要请孩子们设计那些图案。
一个星期前,在图书馆解译完冬月的书签后,我打了电话给早濑。
然后我开口就这样说:
『来放烟火吧。』
我和校庆执行委员早濑商量,请她安排施放原本要在校庆上放的烟火。
『如果刺激她的记忆,说不定会产生什么效果。』
我也分享了主治医师的话,提议施放冬月没能看到的烟火。
我们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进行规画。
在与校庆执行委员早濑规划烟火活动的过程中,她建议让医院的孩子们一起欣赏烟火。然后在与烟火社团代表琴麦学长商量之后,「儿童烟火节」的构想逐渐成形。我们向大学及烟火制作公司等相关机构进行说明,最终决定将在校庆当天未能使用的烟火,以夏日烟火大会的形式施放。
孩子们兴奋地用蜡笔或彩色铅笔画出他们心目中的烟火。
冬月则没有出现在儿童游戏室。
根据与我关系很好的护理师姊姊所说,她应该还躺在病房里。
基于保护个人的隐私,我无法得知她的病情。
儿童同乐会结束后,早濑递给我一张白纸和彩色铅笔说:「这个就拜托你了。」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然后与早濑道别。
早濑带着孩子们画的图回到大学。
而我则前往冬月的病房。
在前往病房的路上,我与冬月的母亲擦肩而过,她对我送上微笑。
「谢谢你。」
「不客气。不好意思连续两天都来打扰。」
「小春就麻烦你照顾了。我有事要离开。」
伯母手里拿着冬月那支萤幕裂成蜘蛛网状的智慧型手机。
「那孩子之前似乎不小心在房间弄坏了这个。好不容易订到同款机型,我要过去拿。」
「这样啊。」
「啊,口罩和消毒喷雾拿去。那孩子也许还在睡。」
冬月的母亲递给我口罩,并在我的手上喷了喷消毒液。从这个举动中,我明白到冬月的病情已经恶化。
我来到冬月的房间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用深呼吸稳定情绪后,我敲了敲病房的门。
可是,即使我敲门,里头也没有回应。
「打扰了~」
我像个小偷似的小心翼翼进入房间,发现冬月正在睡觉。她躺在可调节倾斜程度的床上,背靠着抬高的床头处于半躺状态。
窗户是开着的。每当窗帘摆动时,吹入室内的凉风就会让人感受到一股都市中相当少见的清新滋味。
冬月的头发痛快地剪短了。以前还是一头千金大小姐风格的长发,现在则是短到露出耳朵的发型。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感受着从窗户吹进来的风。
旁边传来冬月平静的呼吸声。
我觉得冬月的睡脸就像白雪公主一样。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知怎地涌出浓浓的亲爱之情。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尽可能不吵醒她,只是静静地凝视冬月的睡脸。
真希望这种安宁的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一想到侵蚀冬月身体的病魔,我的体内就升起一股寒意。
为何偏偏是冬月得承受这样的命运呢?
她活过年底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
一想到这个数字,这张平静的睡脸就突然让我感到恐惧。
死亡的阴影掠过我的脑中,失去冬月的绝望感袭向了我。
原本觉得凉爽的窗外清风,现在却让人感到寒冷。我慢慢地关上了窗户。
关窗时,窗户发出「叽」的一声。我暗叫不妙,差点被吓死。
冬月对这声音起了反应。她浑身一震,然后发出「嗯~」的声音伸了个懒腰。
「妈妈?」
她睁开眼睛将视线望向我这边。我心里一惊,以为自己被她看到了,但是冬月并没有察觉到是我。
「窗户开着就好啦~这样比较凉嘛。」
用撒娇般的声音说话的冬月让我感觉很新鲜。看着她翻身背对我,我差点笑出声。然后,冬月或许是对没有反应的母亲感到疑惑。
「妈妈?不好意思,是护理师小姐吗?」
她的语气变得有点慌张。
我觉得再保持沉默下去会不好意思,所以开口答话:
「抱歉,我是空野。」
听到我的声音,冬月一脸茫然,随后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生气的表情,开始用手寻找护理师铃。
「等一下、等一下!」
「你怎么可以自己进来?」
「呃,我只是最近都没看到你,有点担心而已啦。」
「我上次不是说过,请你忘掉我吗?」
「来探望一下有什么关系嘛。而且伯母也拜托我了。」
「你见过我妈妈了?」
原以为冬月一脸生气、似乎要挺起身体,接着突然发出「呜」的一声按住心脏,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的左臂插着点滴,点滴架上挂着写有「SOLDEM」字样的透明药袋。
「你还好吗?」
「稍微、等我、一下。」
冬月发出「呼、呼、呼」的喘气声,努力想让呼吸平复下来。她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浮出汗珠。话说回来,她似乎也瘦了一些。
「抱歉。」
我情不自禁地道歉。
「都是因为你一直纠缠不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忘了我?」
「抱歉。」
我又一次情不自禁地道了歉。
「不要道歉啦。」
「你状况还好吗?」
「很不舒服喔。」
冬月用看不见的眼睛望向我,露出一丝笑意。
那并非她平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那张笑容看起来彷佛混入了忧愁般的情感。
「最近我连喝水都会吐出来,所以得打点滴。」
「副作用?是不是用了很强的药?」
「很强呢。白血球数量变少,嘴巴里都是破洞。」
在我眼前的,是一位呼吸急促地说着话,额头冒着冷汗的女孩子。
「吓到了吗?」
──你最好忘了我这种人喔。
冬月接着这么说。
「我没有被吓到喔。完全没有。」
「……你真的很不死心耶。」
这么说着,冬月偏过头。然后就这样以微弱的声音接着说:
「医生说,头发大概下星期就会开始脱落。」
「这样啊。」
「那是我最讨厌的事。」
今天的冬月话特别多。
也许是因为不把内心的不安说出来,她就会崩溃吧。
又或许,她只是陷入了自暴自弃。
「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渐渐地,冬月的话音出现哽咽声,连听着她说话的我也难过起来。
「只能凭手碰触的触感想像,是很痛苦的事。」
最后,她开始啜泣。
这是第一次,我亲眼看到冬月哭泣的样子。
爱意被胸中的痛苦盖过,我有种喉咙被掐住的感觉。
然后,冬月轻声说出:「我好想死。」
那个冬月,那个总是挂着笑容的冬月竟然那么说,对此我震惊不已。
然而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哪个冬月呢?
难道不是我自行想像,然后创造出来的冬月吗?
如今在我面前肩膀颤抖的冬月,不正是冬月本人吗?
我能做些什么?我到底能做些什么?
在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轻拍她的背?
有一瞬间,我对于是否该触碰她感到犹豫。
但是,看着心爱的人哭泣,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当我触碰到她的背时,冬月身体一震。我以为她会抗拒,不过她意外地什么也没说。我集中精神,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话。
「大学那边要办个企画,叫做儿童烟火节。」
「儿童烟火节?」
「是医院志工活动的一环,计划把孩子们画的图做成烟火,下次要在我们大学举办这个活动。」
我慢慢地说明,让冬月有时间理解。
「所以我有个建议,你要不要也画张图?」
「要我画图吗?」
「对。我今天要收集画作送去烟火公司,由于制作和准备都需要时间,烟火的施放会在九月底。」
「所以呢──」我接着说下去。
「所以让我们加油吧。还有三个月。在那之前让身体状况好起来,把这当作目标吧。」
「为什么?」冬月提高音量问。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冬月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
「我都说了很痛苦!为什么还说出要我加油……这种残忍的话。」
冬月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你可以摸摸看这个吗?」
我牵起眼睛看不见的冬月手臂,让她触摸某个东西。
那是捡回来的黄色书签。
在摸到书签的瞬间,冬月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我的吗?」
「对不起,我读了内容。」
「……好狡猾……你太狡猾了。」
冬月的脸颊又被泪水沾湿。
我搂着哭成那样的冬月肩膀,拼命激发自己体内的所有正能量,将其化为声音。
「有目标不是比较好吗!」
我想要鼓励那个即使非常伤心,也仍然愿意捐出自己头发的心上人。
「与其像这样哭泣,有个目标不是比较好吗?让我们加油吧。虽然我无法减轻你对抗病魔的痛苦,我会来探望你,听你说话,给你鼓励。所以呢──」
──让我们加油吧。
即使知道冬月看不见,我还是试着露出微笑。
或许笑容这种东西能透过声音传递给对方,能透过气氛传递给对方。哪怕只能传递百分之一,只要有百分之一就足够了。我勉强挤出笑容,鼓励着冬月。
「会不会有问题呢?」
「没问题。」
「我有办法坚持下去吗?」
冬月的脸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我轻拍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没问题。没问题的。」
「……可以──」
冬月用沙哑的声音说:
「可以也让我画烟火吗?」
「当然可以。」
「那么,请你答应我。当我画好之后会把它折起来,你千万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我答应你。」
「请你转过身去。」
「我转过去了。」
「你真的转过去了吗?」
「转过去了啦。」
我递出冬月指定的彩色铅笔,她很快就画完了。
「需要帮忙吗?」
「这种程度的图,我自己就可以画。」
之后接过被严严密密地摺了三次的纸,冬月再三叮咛我绝对不能偷看。
*
时间来到海之日,从今天开始就是暑假了。
许多大学的暑假似乎都是从八月放到九月。
我就读的大学所安排的暑假期间和小学、国中、高中时一样。鸣海他们的科系好像从七月底到八月底要进行一个月的航海实习。此外,九月暑假结束后会进行期中考,这种日期安排与其他大学相比也相当罕见的样子。
这天的天气很符合海之日的名称,是个晴空万里的炎热日子。
我们三个人难得地在志工活动中相聚,一起和孩子们游玩。鸣海在孩子们之中的人气压倒性地高,每次他一来,男孩子们就会喊着:「大葛格!」朝他跑去。顺带一提,他们都喊我「哥哥」。
儿童同乐会结束后,我、早濑和鸣海三人一起到冬月的病房探视她。
每次见到冬月,她都瘦了一些。
「感觉怎么样?」
当我这么问。
「还好。」
不知道这个「还好」到底是指状况好还是状况不好,只见冬月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
冬月那带刺的口吻,已经变得圆滑许多。
可是她看起来仍然很痛苦。
鸣海用关西腔把自己打工的事情讲得很英明神武,惹得早濑对他一番冷言冷语。即使两人在那边耍宝,冬月也只是摆出客套的笑容。
探病后的回程路上,光是走几步路就让人浑身是汗。
途中,我们在便利商店买了冰棒。鸣海选了苏打口味的冰,我们受到他的影响,所有人都买了同样的,三个人一起边走边吃。
咬碎那口感沙沙的蓝色冰棒时,熟悉的苏打汽水味就伴随着冰凉感在口中扩散开来。
「唔哇。」
鸣海咬了口快要融化的冰棒下半部。
虽说现在是傍晚时分,太阳依然高挂天空。炙热的阳光下,我们拼命在冰棒融化前吃掉它,但是早濑那小小的嘴巴根本赶不上融化的速度。
「喂,早濑,不要喷到我啦。」
当我这么提醒她,她就说:「冰棒一直在滴嘛。」然后转过身去面向鸣海。
「唔哇,别转过来啦。」
被鸣海这么一说,她又再度转回我这边。
鸣海和我一起对夹在我们之间的早濑抗议「唔哇唔哇」、「不行不行」,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要笑啦!」
就在早濑气呼呼地大喊的时候,还没吃完的冰棒掉到柏油路上。
看到这幕,我们所有人都惋惜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彼此对看了一眼。
笑意莫名地涌上心头。可能是探病时一直绷紧嘴巴,让我们现在就像盖子被打开似的大声笑了出来。早濑说:「肚子笑得好痛。」鸣海则说:「为什么大家都吃同一种冰棒啦。」
「虽然时间还早,晚餐要不要吃汉堡?月岛那边有喔。」
我表示同意,但是早濑不满地「咦~」了一声。
「早濑想吃什么?」鸣海问。
「有家拉面店我一直很有兴趣……」
据她所说,过了门前仲町站,在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有家拉面店。她听学长说过那里很好吃,一直很想去。然而她一个女生没有勇气独自走进拉面店,又不好意思随口说出「学长,我们去吃吧」这种话表现积极的一面。
「对我们就讲得出口喔。」
早濑白了他一眼,装出可爱的笑容说:「是呀。」
鸣海双手撑在后脑勺说:「那我们就从月岛坐电车过去吧。」然后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接着说:
「下次就别一群人去冬月那边了吧。」
「是啊。」早濑换上认真的表情说。
看到冬月健康状况不佳,我们连十五分钟都待不下去,很快就离开病房。
虽然鉴于冬月身体不舒服,别待太久是正确的决定,今天纯粹是我们自己感觉不自在。
我们没办法看着痛苦难受的冬月。那会在心中留下阴影。
「我暑假要去航海实习,所以直到八月底都不会回宿舍。」
「是这样吗?」早濑问。
「你不知道吗?我们系就是这样,要搭练习船绕日本一圈。」
「那么帮我买成吉思汗烤肉(注:北海道的当地菜肴,将羊肉和蔬菜放在一个中间凸起的特殊锅子里烧烤)牛奶糖」早濑说。
「我又不是去玩的。」
鸣海露出一脸苦笑,不过感觉他真的会买。
「那么,我们要不要轮流去探望小春?」
听到早濑这么问,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去就好了。」
「一个人去?」
「嗯。」
「我不用去吗?」
「嗯。应该说,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好吧。」早濑点了点头。
「那我就负责准备烟火的施放计画。不知道能不能用烟火让小春恢复记忆。」
「那也得试过才知道。」
我这么说完,大家就表示:「是啊。」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反正我们本来就在赌那一丝的希望。只要能让冬月和孩子们看到烟火就够了。」
早濑和鸣海互看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暑假不回老家吗?」鸣海问道。
「我没有回家的打算。话说早濑的老家在哪里啊?」
「我吗?我就住在家里啊。」
「咦?你家在清澄白河?老家就在二十三区(注:东京都区部,日本东京都辖下的二十三个特别行政区)里,根本就是富翁嘛……」
我这么说完,鸣海就笑道:「那么今天就让这位大富翁请我们吃拉面吧。」
「才不要!我家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家庭!」早濑不知为何用很有节奏感的发音方式讲出「上班族」三个字,惹得我和鸣海两人哈哈大笑。之后我们与气呼呼鼓着脸颊的早濑搭上地铁,三个人一起去吃了拉面。